立在秦婉面前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容冷峻。
那不是天邊飄渺的雲翳,而是切切實實的在她面前,在這牢房之中。
此時此刻,她竟生出這樣一種念頭,能在死前再見他一面,是這一生中上天對她唯一的仁慈。
李雲踏入牢房,而他身後躺着數名獄卒的屍首。
看到倚靠在牆角處,滿身傷痕累累的女子,見慣了殺戮與血腥的他,心裡卻受到極大的震撼。
他手裡的劍被逐漸握緊,發出鏗鏘的聲響。
這一天一夜,他都守在這牢房外面。
習武之人特有的靈敏令他清楚的聽到來自於刑室中的慘叫,每一聲都如同利刃凌遲着他的心。
明知道絕不能在這東宮之中暴露絲毫,明知道身爲殺手絕不能受到感情的牽絆,可是聽到她的叫聲,他就像是徹底失去了一切理性的判斷,就這麼握起手中的劍,不顧一切的衝進了這牢房之中。
他看到牢房中的她,那雙倔強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驚詫,繼而只是靜靜的與他相視,眸子裡的晶瑩,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看到她僅僅只能靠冰冷的牆壁支撐的身子,他恨不得走上前去將她擁入懷中。
可他到底還是忍住了,謹守着最後的底線,側過身子,讓開通往牢門的那條路。
看着那渾身透着冷峻的男子擡手做出請的動作,秦婉明白過來,他這是要劫獄,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幫她脫離苦海。
洞開的牢門就在面前,只要跟着他離開就可以逃脫眼前沒有盡頭的苦楚,就可以保住這條性命,卻也同時令他和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秦婉的目光在牢房門口處停留了一瞬,繼而移至李雲的雙眸中,竟發現那冷峻的眼眸中隱有水光。
她凝視他道:“如果我就這麼走了,無異於承認我就是殺死林孺子腹中胎兒的兇手。”
“可如果你留下,就會死在這裡。”李雲往前踱了兩步,在她面前停下。
秦婉垂下眼簾:“我寧可死,也不願蒙受這不白之冤,令秦氏蒙羞。”
“秦氏一族已經揹負了通敵叛國的罪臣之名,如今唯一倖存下來的秦氏之女,也將因爲謀害太子子嗣而被問斬,再也不能洗刷冤情,你的罪責和那些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素來冷清,對周遭之事皆不關心的李雲,竟在此時直戳她心中痛處,令她既驚詫,又難過。
被他這樣一提起,秦婉心中的憤懣再度被激起,久久不能平靜。
李雲卻在此時伸出手到她面前,冷峻的聲音循循善誘道:“小姐還是隨我走吧。”
攤開在她面前的手掌雖然常年習武,卻纖細而骨節分明,雖然剛剛了結數個獄卒的性命,卻並沒有沾上半點血跡。
久久凝視着他的掌,秦婉做夢都想緊握住那隻曾在許多次危機中保護她的手。
然而,她終究還是閉上雙眼,答道:“我不能走,不能讓秦氏蒙冤。”
“可是小姐如今這副模樣,即便能夠活着回到東宮之中,也不過只是重蹈覆轍罷了。”李雲的聲音再度傳來。
秦婉猛然睜開雙眼,看到他眼中的不忍和決然。
兩人卻是長久的相視,再未說一句。
李雲終究還是離開了,收拾了那幾名獄卒的屍體,留下堅持不肯離開的秦婉在牢中。
然而他離開後,秦婉卻陷入了震驚之中。
她原本已經絕望的心忽然間被他打開,猶如真正的幡然醒悟。
在怔了不知多少時間之後,她像換了一個人般撲倒在地,拼命抓起顧子陵留在這裡的饅頭,撕開包裹的布,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李雲的話由於一擊重雷擊中她的心。
正如他所說,如果她始終這般消極厭世,就算此番可以洗刷冤屈,東宮中的算計和陰謀仍然會不遺餘力的向她撲來,而毫無抵抗的她只能再次陷入這悲慘的循環。
倘若真是如此,莫說爲秦氏一族平反,便是完成父親的遺命,將秘籍交給太子殿下她也做不到,那麼活着又有何意義。
事到如今,李雲也好,太子殿下也好,沒有人可以救她,除了她自己。
只有努力的活下去,憑藉自己的力量在這東宮之中佔得一席之位,纔有可能借助太子的力量,殺死秦氏一族的仇人攝政王,纔有可能爲整個秦氏一族平反。
她終於想明白,如此簡單的事情,她卻到現在才終於想明白了。
後來,秦婉果然不再消沉。
就算拼上這殘存的一口氣,也要搏上一搏。
她在地上找到了些碎石塊,而後在牢房的牆壁上畫着一些奇怪的符號。
後來換班的獄卒來了,見到牢房中只剩下她,自然是一番慌亂,繼而隔着牢門對她喊話,威脅她說出那些獄卒的去向。
秦婉卻當做全然沒有聽到,只是不停的在牆壁上畫着。
就這樣僵持到第二日,她終於如願被帶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那面容俊秀的男子,雙眸裡的陰霾卻比初見之時還要深不可測。
他屏退左右,端坐於高位,俯視着跪伏在地的她,聲音更是比眸光還要陰沉:“你在牢房牆壁上畫的,可是乾坤十二式的秘籍?”
秦婉擡起頭直視他的雙眸,脣邊卻浮起淺笑:“奴家以爲殿下並不在意那些秘籍。”
“你……”太子殿下的手握緊了座椅兩旁鎏金的扶手。
秦婉卻不卑不亢道:“請殿下放心,那些只是奴家隨手畫的,並非秘籍。”
“你這樣費盡心機來見本宮,不過是想爲你的罪責開脫。”太子殿下的聲音平復了許多,語調裡透着嘲諷。
“奴家並未打算爲自己辯解。”秦婉的雙眸之中有波光閃爍,呈現出哀婉之色:“只是因爲家父遺命,秘籍必須親手交給殿下本人,絕不能落入其他人手裡,所以想在臨死之前將秘籍交給殿下。”
“秦氏一族世代忠良,誓死效忠天子和太子殿下,惟願殿下有朝一日能爲秦氏一族平反,奴家已是死而無憾。”秦婉說着鄭重的以首觸地,施以重禮。
她的這一舉動卻令太子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方纔啓言,問她道:“那麼地牢中消失的獄卒又當如何解釋?他們去了哪裡,爲何獨留你在牢中?”
秦婉直起身子,知道太子殿下對她的疑慮更深,便凝視他的雙眸道:“那些獄卒去了哪裡奴家並不知道,但這也說明這個世界上對秘籍感興趣的人不僅僅只有太子殿下,不是嗎?”
眼見着太子殿下的雙眸變得更加陰沉,她連忙以額觸地接着道:“秦婉以秦氏一族的名義起誓,從來不曾有過背叛殿下的心,也從來不曾做過加害於殿下的任何事情,無論殿下是否相信,秦婉都問心無愧。”
說着這些話時,她雖然極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的那顆心跳動得有多麼劇烈。
是因爲代替秦氏一族表明中心的激動,還是因爲等待裁決的緊張她自己也不知道。
再度經過了長久的沉默,太子殿下終於嘆息一聲道:“本宮並非不在意秘籍,只是本宮也有苦衷。”
說着,他又頓了頓,復才道出後一句:“罷了,此事到此爲止,你且住回奉化殿吧。”,
留下此句話後,太子殿下便起身離開,留下跪坐在囚室中的秦婉,一臉不知是悲還是喜的表情。
太子殿下離開後不久,便有侍從來領了秦婉離開這牢房。
走出那晝夜不分的地方,才發現外面是個陽光燦爛的大晴天。
秦婉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向耀目的天空。
萬里碧空之間,不再有陰沉的雲翳,卻漂浮着一團團潔白無瑕的雲團。
她凝視着那些雲,有一瞬的失神,直到身後的寺人催促,才繼續向前。
身着黑衣的男子自不遠處掩映的枝木後現身,在暗處默然目送那換下囚服的女子朝奉化殿的方向行去。
那日他雖然留她在牢中,然而出來後卻幾乎片刻也未曾離開這牢房周圍。 wωω¤ttk an¤¢ ○
明知道如今揹負着太子親衛的身份,他還是冒着被拆穿身份的危險,想盡法子留在這裡,時刻關注着牢房中的變化。
雖然那時他選擇尊重她的意願,可如果當真到了危急關頭,他依然會不顧她的想法,強行將她帶走。
就在他凝視着那逐漸遠去的背影時,一個極其細微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雲將目光移向一側,頭也不回道:“爲何冒險在此時來找我,可是宮主命你前來?”
黑衣負劍的蒙面男子在他身後拱手道:“是主上要單獨和你見面。”
李雲終於轉身,冷峻的雙眸中浮現出疑惑之色。
這邊,李雲動身隨那名黑衣蒙面的男子隱入木叢中,轉身已消失不見,那邊秦婉回到奉化殿,剛想找玲瓏問話,解答這些時日盤桓在心裡的諸多疑問,卻得到了玲瓏已死的消息。
後來她總算明白,爲何太子殿下如此篤定是她下毒謀害林孺子。
原來此前玲瓏也被抓去受審,且在交待了是受她的指使在茶水中加入紅花後就自行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