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濃。柳聽心整理了一下衣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提着裝了碗的籃子裡的那隻碗是否完好,正欲出門之際身後突然傳來柳昭蘇的聲音,“你就這樣去見太子?”柳聽心聞聲轉身,只見柳昭蘇正側倚在徵袍旁的木榻上打量着自己。
柳聽心順着柳昭蘇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擡頭不解的問,“有什麼不對嗎?”柳昭蘇不以爲然的笑笑,“你的姐姐爲了選出去見太子的衣服首飾可是忙活了一整晚,太子可是貴客,你這一身喪服去見迎接客人就不怕惹怒了太子?”“我不是去迎接客人的......是爲哥哥去求一次沉冤昭雪的機會......”柳聽心同樣不以爲然的笑笑,只是與柳昭蘇不同的是,她的笑容中逐漸悲涼,“哥哥的喪期未過,家裡又逢二哥大喜和太子將至,到處張燈結綵......我只能爲哥哥着這一天的喪服,已是薄情,太子若真的寬仁又怎會降罪於我。更何況......”柳聽心欲言又止,笑容漸失,悲涼更濃,“即便我知道太子與皇上不同,可是若我真的見到他......看着他,我怕我會想起爹的枉死和抄家那日的屈辱......我不是聖人,殺父仇人的兒子,要我如何能珠光豔妝的去面對......”
柳聽心的話突然切斷了柳昭蘇臉上事不關己的笑,柳聽心口中的“仇人”二字在他聽來十分的刺耳。柳昭蘇若有所思的垂下頭,心中所念着什麼再也無法如剛纔那般舒展眉眼,心想着柳聽心與那太子素未謀面已是這般的心懷怨念,若日後自己不再是柳昭蘇了......他與她之間,又當如何......
“不要擔心我的情況更不要隨便出去,當心被日頭照到。”柳聽心懷着希望笑笑,轉過身,“等我回來......我會帶着好消息。”
“等等。”柳昭蘇突然起身擋在柳聽心面前,“帶上我,我跟你一起去。我們一起。”柳聽心一愣,不禁後退一步,“你在說什麼傻話?現在是日頭最濃的時候......”“你撐着傘,我不會受傷。”柳昭蘇打斷柳聽心的話,順着她後退的方向邁近一步,“柳聽心,你真的以爲今日的你還能如往常一般出入自由嗎?我說過會幫你,若是沒有我,你絕對不可能輕易見到太子。”說着,柳昭蘇的目光慢慢的偏移,示意柳聽心同他一起望向窗間的縫隙。
柳聽心順着柳昭蘇的目光方向向前幾步靠近窗間的縫隙,透過縫隙朝着窗外望過去,只見昭蘇閣的大門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兩個家丁把守。不知不覺間,昭蘇閣似乎變成了一座囚牢,水泄不通,密不透風。
柳聽心無措的將窗關上反身錯愕的看向柳昭蘇,“怎麼會這樣?我雖不能離開柳家,可在家裡我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你既然到了現在還相信那老太婆說的話。”柳昭蘇苦笑着搖了搖頭,靠近柳聽心一步,“既是爲了迎接貴客而精心安排,你自然,也是需要被他們‘安排’妥當的一部分。不只是門口的兩個家丁,後面還有重重的圍阻在等着你。這裡,沒有人希望你見到太子。”說着,柳昭蘇擡手拿起書案旁的傘遞給柳聽心,“帶上我,我可以幫你。我即要了你的一雙眼,就不會輕易袖手旁觀讓你一個人冒險。爲了你能如願以償,這是你我之間的這場交易我該有的尊重。”
柳昭蘇握住柳聽心的手腕,慢慢的攤開她的手掌將傘柄放在她的掌心再扣住她的指尖讓她將傘握在手裡,“什麼都別怕,我一定幫你見到太子。你只管大大方方的出去,只記得要告訴太子你哥哥的冤屈,其他的,都交給我。”說着,柳昭蘇笑着緩緩的鬆開扣在柳聽心指尖上的手,讓她自己拿着那把傘,“放心吧。畢竟,我不是人,你們做不到的對我卻未必是難事,護送你一路過去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柳聽心推開門,小心翼翼的撐開傘,她只覺得日光格外刺眼,不禁望着身旁與自己並肩站着的柳昭蘇。上一次和柳昭蘇一同出去雖也是白日,陽光雖也濃烈可似卻比不得此刻這般灼的眼生疼。柳聽心很小心又很謹慎的貼近柳昭蘇,生怕會因爲自己撐傘的角度出現一點點的偏頗而傷到他。
柳聽心的貼近使得柳昭蘇原本平緩的心跳似是被什麼驀的搖動了一下,他忍不住去看柳聽心,卻無意間看到她握着傘柄的手在不住的抖動。柳昭蘇本能的擡起手,輕輕的握住柳聽心仍是顫抖的手,“現在開始,握好這把傘只管往前走,只要他們攔不住我也就同樣攔不住你。相信我,只管往前走,我一定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柳昭蘇鬆開了握着柳聽心的手,柔和的目光變得堅毅,“別怕,我們走。”柳聽心看着柳昭蘇,同顫抖的手一樣顫抖的心似乎平靜安穩了許多,她的注視更濃,“你要跟緊我,我也一定會保護你不被日頭照到。”話罷,柳聽心將傘柄握的更緊,側身朝着大門的方向邁開步子......
不出所料,柳聽心剛剛走到門口兩個家丁便一同上前將她攔住,見她撐着傘又挎着籃子便異口同聲的質問,“四小姐這是去做什麼。”“我看今天天氣不錯,想去花園裡走走吃些點心。”柳聽心的語氣平穩,落落大方,沒有好奇,更沒有懼怕。她認得這兩個家丁,他們便是那日將娣兒的屍體埋在柳聽風住處的人。柳聽心忘不了那日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對柳聽風又添的虧欠,她告訴自己,越是忘不了就越是不能在他們面前露出任何讓他們以爲自己會變得軟弱就此妥協的異樣。
“對不住了四小姐,今日不可。四小姐若是想去花園,不妨等到明日,到時我們也絕不在這裡礙您的眼。”家丁的口中雖然仍是叫着柳聽心“四小姐”,但是強制的語氣卻早已不把她柳聽心放在眼裡。
“既然明日可以,爲什麼今日不可?”柳聽心無懼家丁們的阻攔,更上前一步,“今日有的心情明日卻未必再有,我現在就想去花園走走,不想等到明日。”“請四小姐不要爲難我們,我們也不想傷了四小姐。”家丁們的目光越發兇戮,只等着柳聽心因爲懼怕知難而退。
“若我執意想出去走走,你們打算如何傷我?”柳聽心不屑一顧的一笑,眼中泛起一抹淡冷的光,“交代你們的人是如何吩咐的?若我偏不聽你們的話想要出去......要你們殺了我不成?”
柳聽心的反應和所說的話都是家丁們沒有想到的,他們本以爲幾句話的功夫柳聽心就會被嚇得乖乖退回去。他們沒有想到,柳聽心不但沒有害怕,反而直截了當的說出一些本該心知肚明各自不提的事。阻攔柳聽心對他們來說本就十分容易,小女子而已,要她知難而退再簡單不過。而此刻,這般僵持着,出乎他們的意料,也同時用完了他們的耐性。“既然跟四小姐說不通,那小的們也只能對不起了。”家丁們早已沒了耐心多說,凶神惡煞的抓住柳聽心的胳膊,“四小姐累了,讓小的們送你回去休息。”
從腕間的骨頭裡滲出來的痛,柳聽心仍是不屈服,原地站着,死死的握着傘柄高高的舉着護着身邊的柳昭蘇一直能在傘下的陰處站着而拼了命的不肯移動半分。兩個家丁扯着柳聽心的胳膊生生就要拗斷的樣子向着她大步靠近。正是靠的最近眼見着要鑽進傘內之時,柳昭蘇驀的上前將柳聽心護在身後,眼中殷紅着似是燃起嗜血的火,兩隻手分別掐住兩個家丁的脖子一左一右的一扳,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兩個家丁便同時倒了下去再不糾纏......
柳聽心在撕扯中已經沒了力氣,手中的傘已經有些傾斜再加上柳昭蘇突然擋在自己身前,眼見着自己就快因爲握不住傘而遮不住柳昭蘇。見家丁們不再糾纏,柳聽心便趕快集中力氣將傘舉正關切的看着柳昭蘇,“你沒事吧!好險我就害你被日頭照到了......”柳聽心說着,目光不經意的劃過倒在地上已經一動不動的兩個家丁,“他們,他們死了嗎......”
“我不會當着你的面殺人。”柳昭蘇試圖撫平柳聽心剛剛受到的驚嚇,眼中的嗜血不知何時在同樣望向她的時候已經不見,更添專注,“不過,如果你希望他們死,我可以殺了他們。”
柳聽心的手抖得厲害,因爲沒了力氣,因爲擔心自己差點害了柳昭蘇,因爲從未眼睜睜的見着兩個人就這樣如死了一般的倒在地上......柳聽心很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顫抖,她不想自己在柳昭蘇面前還是以往那個軟弱的,毫無改變的自己。她垂眼望着那兩個家丁,雖也木訥着慌了神兒,但是擡眼間,她的眉眼間卻已是平靜。平靜的看着柳昭蘇的專注,平靜的開口,“別讓他們像娣兒一樣髒了你的手,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