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恆原本捧着水杯,他是準備聽聽會議內容沒打算髮言。
但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他也放下了水杯。
今天過去旅部,陶旅詢問問題時,陳鈞還說了目前一營問題比較多,需要一段時間來整合。
誰成想,回到營裡做總結時,會議剛開個頭就聽到兩次“沒有問題”。
老趙眉頭也擰成了疙瘩。
今天去旅部開會,說是最近一個月內,唯一一次沒捱罵,那是一點都不誇張。
但趙子恆心裡很清楚。
要是當時陳鈞迴應問題時,也說一營目前沒有問題,怕是這個捱罵的記錄,今天還要繼續保持了。
新營首次作戰展現出實力,這是該高興的事情,營裡誰高興都行,但唯獨幹部們不能高興。
原因很明顯啊。
之前訓練,協同作戰都是問題,全營八個連隊各自爲戰,以各自爲中心。
演練的目的是找不足,不是自吹自擂或者站在演練作戰時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因爲那場指揮是陳鈞來操控的,並非在座的各位連長。
總結大會,上來就說沒問題,擱誰身上誰不惱啊?
陳鈞臉上慍色不減,他目光掃了一下營長,趙子恆心領神會的微微點頭,旋即坐直了身軀。
教導員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也很默契的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擺出一副六親不認的姿態。
可憐會議室其他幹部都還有點懵逼,沒搞清楚具體怎麼回事時。
“啪!”的一聲悶響,陳鈞一巴掌拍在會議桌上。
“講啊!!”
“爲什麼都不講了?”
“協同沒有問題,火力沒有問題,一場演練就是讓你們看到了這些?”
“演練前出接敵時,相鄰單位配合怎麼樣?你們看不出來還是沒有仔細看?”
“坦克營是被幹擾了通訊,要不是他們被幹擾通訊,我們進攻時能那麼順利?”
“坦克連。”
陳鈞怒罵之時目光投向何應濤,老何也是相當有眼力勁,聞聲,“蹭”的一下就站直了身體。
會議室這邊這麼大動靜,營部外面早就被驚動了。
陳鈞的文書鄧嘉偉,就站在會議室門口,他擋住其他想要過來,聽熱鬧的營部機關人員。
一樓正在參謀部忙碌的工程師和技偵人員,也面面相覷的看向二樓,不明白怎麼營部大會突然發了這麼大脾氣。
陳鈞自從來到一營,都相當和善,還沒發過這麼大火呢。
李海瑤也混在人羣中,她眸光擔憂的看着二樓會議室,很多人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可此時,會議室內氣氛並未緩解。
只不過陳鈞的語氣,開始變得相對平靜了一些。
他盯着何應濤開口問道:“你們坦克連主戰坦克進攻距離是多少?”
“報告,直射有效開火距離是兩公里到三公里範圍內,99式炮射可以命中五公里之外的目標。”
“那爲什麼演練時,戰車在超出三公里外發現敵坦克,沒有發射炮射導彈呢?”
“是你認爲敵人沒有反抗能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陳鈞一字一句的問道。
看老何不說話,他又轉頭看向馬紅傑。
剛纔會議開始,頭一個發言的就是老何,第二個就是裝甲連的老馬。
注意到副營的目光投過來,老馬也是渾身一個激靈,直直的起立。
“你說火力協同沒有問題,那我問你,作戰時發現敵坦克蹤跡,在偵查連沒有彙報敵方準確情報時。”
“坦克衝也就衝了,你們裝甲兵都在幹什麼?”
“見到敵方蹤跡,你們裝甲連不管不顧,16輛04A步戰車,有七輛都衝在坦克前面,覺得自己很抗揍是不是?”
“伱們抗揍那後面呢?炮車,後勤車,工兵連的車輛都不需要保護了?”
“如果這次坦克營通訊沒有被幹擾,對方火力調動及時,從後方跑過來幾輛敵坦克,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嘛?”
“如果炮營和坦克營懂得配合,我們的裝甲突擊火力全部衝到前面,後面出現幾輛坦克和幾十輛迫榴炮,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嘛?”
“是不是空山頭都打久了,以爲所有作戰都跟空山頭一樣,任由你們開火不會還手?”
陳鈞一連串問題問下來。
會議室內安靜的可以說是落針可聞,這些問題都是作戰中的細節。
當時指揮的時候,副營只是從大範圍調動時纔會下令,細節方面的把控並沒有理會。
事實上,也沒辦法理會。
無線電不設權限,從指揮部直通末梢,任何一句多餘的指令,都會導致並不熟練的機動出現遲滯現象。
三秒五秒十秒二十秒.
足足過去了半分鐘,陳鈞沒有開口說話,其他人或坐或站的沒有吭聲。
最終還是陳鈞自己嘆了口氣,隨即擡手擺了擺:“行了,都坐下吧。”
安排兩名連長坐下後,陳鈞也沒有繼續點名的打算了。
本來他生氣就是假的,這玩意也維持不了太久,這臉色再繃一會的話,他自己怕是都繃不住了。
擡頭掃視了一圈正襟危坐的幹部。
陳鈞緩了一會,而後才繼續開口道:“你們是不是覺得炮營和坦克營很弱啊?”
“咱們一個新營,才組建不到兩個月,就能輕鬆打敗他們兩個,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誰要是有這種心理,趁早給我絕了,演練咱們打的是訓練狀態的兩個主力營。”
“年度軍事演習你們沒參加過嘛?”
“如果把今天這場演練放到年度軍事演習的戰場上,炮營不是在訓練,而是構築好了防禦工事,全力備戰的情況下還有這麼容易打嗎?”
“如果炮營提前裝備偵查雷達,探測距離有幾公里,他們提前發現我們的蹤跡,這一場仗還有這麼容易嗎。”
“如果炮營和坦克營最外圍,裝備彈道導彈預警雷達,探測距離能夠達到幾千公里,這場作戰還能對等嗎?”
“打仗打的是先機,打的是速度,打的是信息。”
“既然看到了敵方坦克,爲什麼不在第一時間集中所有火力,消滅他們,想過這個問題嗎?”
“有沒有想過坦克和步戰車衝的太快,一旦被敵方截斷,讓我們首尾不能相顧,最終的戰局會如何嘛?”
“今天演練我們贏了,不是贏在戰術上,更不是贏在火力協同上,而是贏在了陌生,炮營和坦克營對我們太陌生了。”
“他們的戰術佈置過於簡陋,所以我們贏的很容易。”
“但你們知道今天訓練場上有多少軍官過來觀戰嘛?你們知道一下午的時間,有多少單位過來拷貝我們整個作戰過程拿回去研究嘛?”
“當我們作戰的方式被別的單位研究透,我們自己火力協同方面還不能熟練,那麼下次演練。”
“咱們必敗。”
“甚至上年度軍事演習的戰場,就咱們這樣的,妥妥第一個進集中淘汰營,享受吃飯打報告,睡覺打報告的俘虜待遇。”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陳鈞聲音,一字不落的傳到會議室衆人的耳中,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吱聲。
只是各連長,剛剛過來參加會議時,那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再也看不見了。
的確,聯動協同作戰沒那麼容易。
到了真正的戰場上,相比較之下,演練的難度還是太簡單了,訓練狀態下的部隊裝備帶的太少。
就像彈道預警雷達,對空情報雷達,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集團軍級別,對外作戰時纔會啓動,內部演習一般情況下不會都動用。
但除了這些,在戰場上,炮營可不會光桿子上來就拼啊。
人家也是有後盾的。
眼瞅着發了脾氣,接下來會議已經不適合繼續開了。
陳鈞乾脆擡手敲了敲會議桌,將衆人的目光統一吸引過來。
他這纔開口道:“行了,下午不少單位過來拷貝了這次演練的全過程。”
“已經有人在研究咱們合成營的作戰方式,既然別人研究,你們也別閒着,等下散會把今天演練的過程重新播放,一遍一遍的給我看。”
“今天我和營長商量了下,看完演練的過程,每個連隊都寫一份報告交上來。”
“交給營長就行,不用寫你們發現什麼火力協同沒問題,就寫你們看出了哪些問題,還有這些問題的整改方案。”
“有問題嘛?”
“沒有!!!”
會議室內傳出一陣高昂的迴應。
所有連長都長出了一口氣,唯獨營長趙子恆一臉的茫然,他仔細的擡頭想想,好像下午他沒跟陳鈞碰過面啊。
還有,那個不少單位過來拷貝作戰過程,他一個都沒見。
這個“不少”,又是從哪來的?
被陳鈞一通訓斥後,會議解散時,參謀部再一次忙碌了起來。
原因無他。
會議上,副營都要求看今天作戰的覆盤了。
誰敢不看啊。
第二天正常訓練,第三天同樣正常訓練。
炮營和坦克營也沒有被調回去,類似的演練開始逐漸在一營成爲慣例,不說每天都打吧。
至少隔兩天就要打一次,只不過陳鈞不再管指揮這些事。
他在會議上讓營長背鍋,說那些報告寫好後都交給營長,那可不是白讓他背鍋的啊。
演練不可能每次都是他指揮。
營長也要上,甚至所有連長都要嘗試着指揮全營作戰,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儘快掙脫,以自我爲中心的那種作戰思維。
真正融入到協同當中。
時間很快來到了九月初。
也到了2016年的退伍季。
陳鈞坐在二樓辦公室,他左手拄着腦袋,右手翻閱着一營要退伍的名單,默默的思考着。
當初一營沒有授予番號時,所有要退伍的人,他都給分配到了三連,也就是現在的後勤保障連。
人數不多,也就二十多人。
每年退伍季連裡都要爲老兵做點什麼,以前都是連長自己操心,營裡都不怎麼管。
可今年不行啊,合成營連長太忙了,再說主導的工作都放進營級單位,那針對老兵退伍的慰問工作,肯定要營裡來做了。
陳鈞正琢磨着,要不要趁這兩天有空,開個茶話會,給老兵提供一個敘述,談心的機會。
畢竟,這都要走了,怎麼着也得留下點軍營美好的回憶啊。
以往部隊還會組織邀請優秀退役軍人進行創業宣講,分享他們退伍後的經驗和教訓。
讓即將步入社會的老兵少走些彎路。
其實讓陳鈞自己說的話,這玩意就是一個形式,只要堅信一點,退伍費自己存着千萬別借錢就行。
離開軍營後,誰張口都不借,記住這一條比宣導創業經驗,要實在的多。
陳鈞這邊正計劃着呢,辦公室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篤篤篤”
“進!”
陳鈞原以爲是文書鄧嘉偉呢,他也就沒擡頭,手中繼續翻看着退伍名單,低着頭默默計劃着舉辦什麼活動。
看得入神時,陳鈞鼻翼動了動,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聞起來很清爽。
這特麼軍營裡到處都是臭汗味,突兀的聞到香味陳鈞還真不太適應,他下意識的仰頭,這才發現進來辦公室的不是文書鄧嘉偉。
而是李海瑤。
此時的李海瑤就站在辦公桌的另一側,她低眸也在看着文件上的內容,可能是視線受阻的緣故吧。
陳鈞擡頭看時,她剛好歪着腦袋在看上面的人名。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
陳鈞看到來人,他趕忙起身從辦公室不遠處,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辦公桌前。
“謝謝!!”
李海瑤笑着道聲謝,雙手拉着椅子朝後拖了拖,然後才坐在上面。
“正在忙嘛?”
“嗯。”
陳鈞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這不退伍季了嘛,營裡要爲老兵準備點節目。”
“不管怎麼說,在軍營呆了這麼久,不能讓同志們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了啊。”
“我也要走了。”
李海瑤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陳鈞輕聲呢喃。
總之。
她說出這句話後,就低頭看着腳尖,高挑的身材配上得體軍裝,將李海瑤襯托的既有社會上女孩的恬靜,又有軍人的那種灑脫和英姿。
只不過這時,灑脫和英姿皆不見了。
陳鈞聞言怔了怔,他這才突然想起國防科大代表團過來,就是爲了搭建指揮終端啊。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指揮系統已經搭建完成,經過這麼久的測試都沒問題。
就連技偵同志,都跟着他們學了不少電子計算機技術。
任務已完成,可不就要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