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院過來京都閱兵村時就是六月,如今收拾東西離開,依舊是六月。
宿舍裡,陳鈞將配發的軍裝一件一件疊整齊,全都塞進行李箱中。
經常出公差別的暫且不論,就配發軍裝比較勤,這點好處還挺明顯。
這光是疊起來的迷彩服,都七八件。
唯一讓陳鈞覺得遺憾的是,軍裝這麼多,晾衣場他都好久沒去選款式了。
像是協調這種優良傳統不能繼續,在枯燥的軍營中,還真缺乏了點趣味性。
當然了,這種事只能在心裡想想,可不能說出口。
把自己所有洗漱的用具,全部塞進箱子。
陳鈞手提着走出宿舍,外面楚鴻飛,周炎兩人已經在等着了。
授銜分配,對於他們這些培訓的人來說,的確是好事。
但培訓結束,也就意味着分別啊。
不過,老楚和老周怎麼說也算是在部隊基層任職過三年,心性早已不是當初在陸院那般沉不住氣。
又要分別了。
楚鴻飛只是抿了抿嘴,隨即擡手拍拍陳鈞的肩膀:“老陳,咱們兄弟就啥也不說了,這次去西部戰區報道,可能以後很久沒有機會再見了。”
“你保重,等你分配的單位下來了,記得跟我們說一聲。”
“好,那必須的。”
陳鈞重重點頭,三人相識一笑,離別的愁緒凝聚在心頭,但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軍人的生活就像一杯酒,初飲時味苦而且辣,隨着時間的積蘊,會慢慢品出它的醇香和幹冽,有時一輩子飲不醉,有時沾一滴就熱血沸騰。
三人丟下手中的行李箱,沉默着相互擁抱了一下。
一切盡在不言中。
閱兵村出入口。
楚鴻飛和周炎提上箱子,坐上了去往京都機場的大巴,他們任命書都下來了,要儘快去部隊報道。
西部戰區的機步師,要不了多久就要整編合成師,但願這兩位兄弟能大展拳腳,藉助這次機會騰飛展翅,在軍中闖下一席之地吧。
陳鈞自己是回學院的,所以他也不着急,站在閱兵基地門口,揮手告別一趟趟離開的戰友。
有些近的就在中部戰區,或者東部戰區,他們那些人大巴車都能直接送去單位報道,遠點的就只能換便裝,自己坐飛機或者動車。
雛鷹培養計劃中的軍官,先不說上面怎麼對待,就單論他們這些人若是經過幾年的發展,在軍中闖出一些名堂後。
單論這次共同培訓的情誼,也是日後在部隊最爲寶貴的財富啊。
軍人重情誼,陳鈞倒是希望大家都能有一個好的發展。
默默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戰友,陳鈞嘆了口氣,因爲他也該出發了。
幾載軍旅路,離別匆匆太急促,昔日英姿赴四海,如故,鵬程萬里展宏圖啊。
“怎麼了?不捨啊?”
陳鈞轉過身正準備上最後一輛大巴,前往最近的高鐵站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楊傳州這個吊貨已經站在了身後不遠處。
閱兵村所有人都撤走了,他要留下來幫上面的首長做一些善後的工作。
所以,現在悠閒的很。
“別愣着了,走吧,我送你。”楊傳州朝着身後的吉普車努努嘴:“反正閒着也是閒着,送你一趟,等下我也不用回來,直接回單位報道了。”
“那敢情好。”
陳鈞對他可不會客氣,麻溜的提起行李箱,打開後車門將箱子放到後座。
他自己跑到副駕駛坐好,順勢把安全帶都扣上了。
“靠,你好歹客氣一聲啊。”
楊傳州瞧着陳鈞的動作,咧了咧嘴,嘀咕着坐上駕駛位。
索性他也不是口頭上讓讓,反正陳鈞不坐車他還要自己開着回去,路上更無聊。
楊傳州是跟着首長混的,開車方面已經養成了習慣,不會很快但絕對很穩。
“授銜了感覺怎麼樣?”老楊轉頭看了眼陳鈞:“你這次的分配我也沒聽首長說具體去哪,不過我能感覺到你的分配範圍,應該在中部戰區和東部戰區這兩個。”
“因爲當時覈實各單位情況,調配這次任命指令的時候,我也在跟前幫忙。”
“你小子偷着樂吧,這次分配下去的幹部,大多都是低銜高配,培訓結束下部隊就是副營級。”
“我混了這麼久,也才正營級待遇。”
說着,老楊還不忘拍拍自己肩膀頭子上,那兩槓兩星的軍銜。
陳鈞轉頭看看,沒搭理他。
因爲他清楚,老楊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
這老兔崽子運氣好,畢業就被分配到總參,野戰部隊的苦是一點沒吃。
四年一晉升,比一日三餐還準時。
三十多歲的中校在部隊裡面,已經算是牛逼的了,若是安排到競爭激烈的一線部隊,絕大多數就卡到少校,混到四十歲轉業。
所以陳鈞聽到老楊在那吹牛逼,乾脆撇了撇嘴,壓根不接他的話。
這人啊,沒熟悉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正經,剛見老楊的時候,那傢伙多冷酷了,在協會招待所帶着自己去見首長。
過去的途中,一句蛋話都沒。
現在瞅見自己授銜上尉,動不動就扯着他的中校軍銜給陳鈞看。
特麼的,一路都在嘚瑟。
一路上兩人聊天基本都在閒扯皮,不過抵達昌平高鐵站時,楊傳州可算是蹦出來兩句正經話。
他先是將車輛停穩。
隨即幫忙把陳鈞的行李箱從後座提下來後,擡手拍了拍陳鈞的肩膀。
“小陳,畢業的流程趕緊辦完吧,伱們培訓名單的人,這次下放到基層,單位都是聯合參謀部選的。”
“軍改期間自然也不會是放養模式,上面肯定會或多或少的關注。”
“這幾年是個機會,你們不僅要跟自己爭,還要和同期的人爭,反正說軍改的走向你也懂,加油整吧。”
“改革越趨於平穩,以後調動晉升的機會就越少,雛鷹培養計劃是爲軍改才鋪開,肯定也會因爲軍改而發生其他變動。”
“打好基礎就這幾年,加油。”
“放心吧。”陳鈞笑着接過自己的行李箱:“回去的路上慢點,穿着便裝我就不給你敬禮了。”
“最快三天,最慢一週,我這邊的情況就能落實到位。”
“咱不指望比誰快,但肯定也不會比他們先去部隊報道的人差啊。”
說完,陳鈞揮了揮手,轉身大步的走向售票廳。
2016年,網上訂票,網上支付已經全面普及,比前幾年方便了許多。
但京都去西京,是北方城市去往北方,六月份又不是鐵路運輸旺季,犯不着提前訂票。
最重要的,是陳鈞真不太趕時間啊。
閱兵村在閱兵前後,不是訓練就是培訓,軍改迫在眉睫,他們這幫因軍改而抽選出來的小集體。
培訓安排更是緊湊。
他除了去年閱兵當天,出來過一次,後續幾乎沒怎麼出來過,只有偶爾放假,也只是在基地附近溜達溜達。
這也導致他,只是提着行李箱在售票大廳溜達一圈,都感覺挺新鮮的了。
買到的車票是上午十一點多,距離發車時間挺近,陳鈞索性就買了兩瓶礦泉水,坐在等待大廳一直等着。
等坐上高鐵,返回西京的一路上,陳鈞都在腦海中琢磨這次分配的事情。
老楊那狗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得到一些消息,還是剛纔拿自己開涮。
反正他一句不是分配到中部戰區,就是分配到東部戰區,把陳鈞自己也給整的,時不時在腦海中,對比這兩個戰區在前世的發展。
東部戰區就不說了,綜合五大戰區中最強的一個,軍事力量部署包括了陸軍,海軍,空軍和火箭軍。
那整體實力相當的牛。
中部戰區從地理位置上,是被其他四大戰區緊緊包圍着,主要的任務是守衛京都,發展更傾向於信息作戰。
因爲這樣,能夠精準並且快速的收集相關情報,送到各個戰區。
陳鈞坐在高鐵上也沒別的事,一路上腦子裡竟想這些事了,一直到下午四點多從西京高鐵站出來。
他才苦笑了一聲,覺得想得有些遠,目前不管是分配到哪,戰區方面的職責和發展,也跟他沒有太大關係啊。
眼下他自己最重要的,是要把畢業的流程走完,而後等待聯合參謀部的任命文件下達。
先看看到時候具體分配到哪,再說吧。
從高鐵站出來,陳鈞隨手攔了輛出租車,拿着剩下沒喝完的半瓶水,坐在後座徑直朝着西京陸軍邊防學院趕。
可能是下午五點左右,天氣沒那麼熱,再加上下班的人羣開始漸漸增多。
陳鈞乘坐的出租車堵在了科技一路,起初,路上也沒發生什麼事情。
陳鈞自己坐在後座,也是百無聊賴的看着窗外忙碌的人羣,怔怔出神。
就很突然的,人羣中開始出現一陣騷亂。
緊接着不少人朝着同一個方向看去。
“媽呀,這是咋了?”
開車的的士師傅忍不住驚呼出聲,怔怔出神的陳鈞也被驚醒,他下意識的隨着路人的目光朝遠處看去。
只這一眼,陳鈞身軀便徹底繃緊。
距離他五十多米遠的地方,濃煙滾滾已經衝起幾十米高了。
幾乎是瞬間,陳鈞就扣開車門弓身衝到大路上,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前排本就緊張的司機,更嚇了一跳。
當注意到後座的乘客“跑”了,他先是愣了一下,又看看後車門都沒關。
司機搖下窗戶就大喊:“站住.你還”
話沒說完。
司機就傻眼了,因爲這個時候,人羣開始後退,街道上騎電車的,開車的都開始朝後退。
秩序一片混亂,哪還能看到剛纔坐車的那個小子。
着火的地方陳鈞不認識。
可附近的居民都認識啊,那是科技路高新醫院對面的高科建材着火了。
建材本身不容易着火,但它們會成爲火災的隱患,就比如那裡堆放的彩鋼板房,這種材料非常容易着火。
火真正燒起來的話,還會伴有大量有毒氣體以及黑煙。
除此之外,建材市場原材料就比如硫酸和固化劑,不僅易燃,還會釋放出易燃的氫氣,和有毒的氣體。
只要路上稍微有那麼一兩個懂這些的人,嚎兩嗓子,街面上就容易產生恐慌。
可此時的陳鈞卻顧不上這些了,他是一名軍人,當危險來臨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去。
當然他也不是傻子。
他雖然不認識這是哪,但火勢太快了,他只是怔神片刻的功夫,從起燃到黑煙滾滾,幾乎讓人沒有反應的時間。
處於鬧市區,這麼快的火勢蔓延,現場必定有民衆困在那裡出不來。
既然能判斷出來,那他就做不到熟若無睹,如果在荒郊野外或許不用這麼着急。
可現在的陳鈞,是真的急了。
“撕拉”一聲,陳鈞上身穿的短袖,被他撕破,順勢捂住口鼻將布條系在腦後,手中剩下的半瓶礦泉水,也被他從頭頂澆下來。
他做好了救人的準備。
五十米的距離。
對陳鈞來說不過也就幾秒的事,可由於路上的行人太多了,等他跑到地方時,已經不再是濃煙了。
火勢蔓延,熱浪撲面!!
渾身猶如頃刻間被丟進火爐一般,身上的毛孔瞬時張開。
空氣中的黑色顆粒狀飄蕩,迎面貼的滿臉,全身都是。
火勢兇猛,熱浪滾滾,濃煙沖天,彷彿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部吞噬掉。
陳鈞衝到建材入口,他腳步剛停。
擡頭就看到裡面幾個年紀稍大的老人,在濃煙中蹣跚着腳步,人已經走不出來了。
陳鈞是軍人沒錯,但他不是神啊,那些建築房裡面有沒有人他不知道,看不到人影他也沒辦法施救。
現在看到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陳鈞沒有任何猶豫,他弓身快速衝向火場,除了感覺到渾身的皮膚,像是一寸一寸在撕裂般的疼痛外。
恐怖的窒息感也包裹了他。
一名從火場跑出來的五十多歲中年人,身後跟着四五個人,明顯已經被濃煙嗆的神智不清。
陳鈞衝到人羣跟前,二話不說,伸手拽住幾人就朝建材市場外跑。
黑煙擋住了視線,他也看不清路了,但勝在記憶好,硬是將人連拖帶拽的給帶出了濃煙的範圍。
這時候,路對面醫院門口已經聚集不少人。
有人在拿着手機拍照,但也有人看到這邊從濃煙中,竟有人衝出來,人羣自發的行動,朝着這邊聚攏。
要施以援手。
還有人打電話催促消防快一點,火勢太猛了。
陳鈞剛纔衝進去時,街面上正亂,沒幾人看到他。
可這時,很多人都看着這邊。
當陳鈞注意到傷員有人照顧,正準備轉身再次返回,因爲他剛纔聽到,建材街道里面有呼救的聲音。
但這次,陳鈞卻被人攔住了。
一名中年男子緩了口氣,死死拽陳鈞的手臂,儘管被濃煙嗆得幾乎開不了口。
他還是斷斷續續的說道:“孩子,不能再去了,這種火場去也是送命。”
陳鈞沉默了一下,隨手拉開中年人的手臂,轉身又一次衝進濃煙中。
不是他不想講話,實在是被嗆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衝進去,周圍不少人都看到了,沒人知道他是一名軍人,只是從上衣破爛的程度,被薰的黢黑的臉龐。
認出他是一個年輕人。
半分鐘後。
陳鈞又一次揹着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出來,這時候,火勢是沒這麼快蔓延整個建材大樓,但濃煙已經覆蓋周圍。
連看熱鬧的人羣,都退後了幾十米。
陳鈞渾身早就看不出來其他顏色了,從頭到腳就能看出一個黑黢黢的人形。
將小女孩放在地上,他又一次迴轉身軀,衝進火場。
旁邊也有人想要學着衝進去,因爲他們猜到陳鈞肯定是發現了,有受困的人羣。
要不然這種情況,沒必要在一趟一趟地進去。
但可惜。
普通人沒有經歷過訓練,根本就熬不住火場那種讓人窒息,又炙熱到幾乎要蒸發的溫度。
轟轟轟.
建材市場內,二次爆炸的聲音傳出,又一次衝進火場的陳鈞雖運氣好,距離爆炸點遠,可還是被催出數米。
他腦子已經被薰得迷糊了,眼睛也幾乎被糊的看不到任何東西。
但他記得,裡面還有呼救聲,那就代表還有人活着。
陳鈞這時候已經想不起來,他授銜即將去部隊報道的事情,只有一遍遍宣誓的誓言,只有救人的念頭在支撐着他。
又是兩分鐘,陳鈞連揹帶抱的救出兩個昏迷的人。
儘管這次有人做好了準備,想要抓住他,不讓他再進去,他們怕這個年輕人有危險。
因爲從發現着火到現在,雖說過去只有幾分鐘的時間。
可建材市場的東西,可燃性太高了。
沒有人敢像他這樣啊。
遠處的人羣中,有人看到陳鈞再次轉身入火海,眼淚都流了下來,大喊着不能再進去。
有人要攔他。
可這些人,又怎麼可能攔得住一名軍人。
三分鐘後,火勢蔓延的更廣,人羣不得已再次後退,就在這時,陳鈞又背出了兩個人。
他的手臂,後背都已經受傷,被烈火炙烤的往外冒血珠子,遠處圍觀的路人,有不少都看哭了。
但這些,仍然沒有擋住陳鈞又一次返回的身影。
四分鐘,這一次足足過去四分鐘。
西京消防隊終於來了,七八輛消防車將建材市場圍住。
高壓水槍不斷的衝着高空潑水,消防隊到現場的第一職責不是滅火,而是先控制火勢。
“同志,裡面還有人沒出來呢。”
“消防員叔叔,快,你們快救救他吧。”
遠處圍觀的人羣,看到消防車過來,如同遇到了救星,人羣齊聲大喊。
還時不時的伸手指向火場。
現場出現了小範圍的混亂。
可就在這時,任誰也沒想到,同時讓所有人喜極而泣的是。
四分鐘前衝進火場的人,又一次出來了。
並且這次,還是連抱帶拖的拉出來兩人,周圍人看到這一幕,瞬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快快快,救人!!”
消防支隊長溫永建注意到遠處的情況,擡手急聲大喊。
可這時候的陳鈞,真的沒有力氣了,他聽着耳旁隱隱傳來的呼聲。
隱約看還到有人羣跑過來,頭頂有冰涼的水珠落下。
他長呼一口氣後,整個人踉蹌幾步。
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