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的幾套衣裳被我疊了又疊,已經微微發皺。明天就要拔營,於是我昨天對小丁說我今天要收拾物什準備打道回府,叫他不要來打擾我,今天才發現,我要收拾的東西真是少得可憐,幾套平日換洗的男裝,一些貼身衣物,再加上一本《史記》,這就是原來的林寧帶來的所有的家當。
斜靠在牀上,我走馬觀花的翻看着前任留下的《史記》,暗暗慶幸這個身體的原主識字,否則今後若是被尉遲熙發現我的“反常”免不了又要費一頓口舌解釋。看這個前任的手札,一手娟秀的行楷,正是現下唐朝最流行的一種字體,我又不禁一陣頭大:在現代時我所學的都是一手中宋,大學後乾脆就放棄了手寫直接用電腦,來的比什麼都痛快,現在卻讓我重拾起毛筆這種古董從頭練字,簡直比殺了我還痛苦。
正在我掙扎着要不要讓宋書提前幾百年出世的當口,許久未見的馬漢大哥掀門而入,看到我倚在牀邊眉頭死皺一副與誰過不去的摸樣駭得站在門口忘了進來:“寧妹子,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說給大哥聽聽,說不定大哥有法子幫你。”
見是馬漢,我不禁欣喜的跳下牀,把剛纔的躊躇拋在腦後,將他迎了進來:“大哥說的什麼話,我剛纔不過是想些事情出神罷了。”看他放心的坐下,我遞過茶盅叫他潤潤嗓子:“再說了,有馬大哥,義兄還有小丁如此照顧,寧妹子又怎會受了委屈,是馬大哥多慮了。”
聽我這番說辭,馬漢也憨厚的笑笑:“倒是我想太多了。剛剛在帳外叫了你幾聲也不應,進來便看你苦着臉不知在想什麼,駭得我以爲發生了什麼事。”他接過茶盅一飲而盡,示意我再斟一杯:“不過看你現在這樣子,說話還是這麼漫不經心,我就放心了。”
我“嗯”了一聲,隨口道:“想來大哥近日也是繁忙不已,今日卻騰出空來特來看望妹子,真是煩勞大哥了。”
馬漢笑道:“妹子這話見外了不是,你既叫我一聲大哥,便是與我親妹子無二了,做哥子的關心妹妹怎能言謝。”
“話雖如此,不過大哥如此繁忙卻還掛記着妹子,妹子自是感激。雖不言謝,但卻始終記在妹子心裡呢。”馬漢的話於我十分受用,比起尉遲熙每日像是例行公事的問候,馬漢平白樸實的話更像是一個哥子無時不在關心着妹妹。也許這就是相較於尉遲熙,我更願意與馬漢交往的原因。
馬漢點點頭,讚道:“妹子果然是名副其實的才女,比我這等粗人守禮。”
他不說識字還好,一提起這事,我的臉上立刻愁雲慘霧,只能陪笑道:“大哥謬讚了,妹子也不過是識得幾個字而已,哪裡談得上什麼才女。”
“妹子又謙虛了不是,這京城中誰人不知定遠將軍林青的親妹子是個才女,自幼熟讀六經,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連皇上都知道你的才氣要召見你呢。”
馬漢的話猶如一記悶雷從我頭上滾過,將我打得猝不及防。初來乍到之時,我確實想過靠着後世大家們的傳世名作混個才女名號,可萬沒有想到這具身子的原主本就是名氣頗大的才女,還是全能的那種。難怪尉遲熙一開始就對我在廚藝方面展現的非凡才能十分驚訝,原來從前的“我”根本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孤傲才女!
我傻呆呆的癱坐在椅子上,慢慢消化着這個訊息。馬漢見我一副又是一副受了打擊的模樣不禁奇怪:“妹子,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大哥說錯了什麼話?”
我兩眼無神的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什麼大礙:“沒什麼,大哥。只是妹子聽到自己的名氣如此······一時有些驚訝罷了。”
馬漢用他那洪亮的嗓門繼續打擊着我:“原來妹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氣!想來是林青兄弟不願你知道後自恃才氣容不下人才瞞着你的吧,嗐,林青兄弟的一片苦心今日被我說破了,真是我的錯了。”
“馬漢大哥,不是的你想的那樣,只是剛纔聽到大哥說連皇上都知道妹子的名字,一時有些驚訝罷了。”我立刻魂歸正位,打斷了他的自我聯想。
馬漢撓撓頭,狀似回憶着什麼。過了半響,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我想起來了!我以前聽林青兄弟說過一次,說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高安公主曾經微服,與你一見如故,又十分欣賞你的才氣,回宮後便對聖上和皇后說了與你結識的經過,又對你一番讚賞,才讓聖上上了心,說要命你擇日見駕。不過後來林青兄弟要隨尉遲將軍出征,此事好像也就作罷了。”
還好沒有見駕,我撫撫胸口,微微鬆了口氣。想來這日子過了這麼久,再加上我的“哥哥”已經戰死沙場,皇帝也就不會想起曾經說過要見見“我”的話了,否則這“才女”的名號非得讓我丟了不可。
馬漢見我一時沒有言語,以爲我是在惋嘆錯過了朝見天顏的機會,不禁安慰我道:“妹子也不必嘆氣,以妹子的名氣早晚會得着機會覲見的,何況現在尉遲將軍又是你的義兄,你若真想進宮,將軍也必會助你一力,這樣的機會以後多的是呢。”
聽了馬漢這番安慰,我不知是應該謝謝他如此“善解人意”還是應該告訴他其實我現在根本就不想頂着才女的名號進宮見皇帝。不過思及到他的心思單純,又是一心爲我着想,此刻我也不好駁了他的一片好意,只得唯唯稱是,表示自己絕不會爲此想不開。
馬漢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說是還有任務在身。我答應他晚些時候把上次欠他的點心送過去,將他送至帳外互相道別。
送走了馬漢,我又重新靠回牀沿發起愁來。馬漢來之前我所擔心的不過是不會寫字的問題而已,而現在,我苦笑一聲,就是要考慮我今後如何讓才能避免展露“才華”,替這原主兒保住名聲,又不能被尉遲熙懷疑的問題了。閉上眼靜靜回想了一遍馬漢的話,我揉揉眉心想着各種可以搪塞的法子:琴棋書畫,琴還好說,在現代時因爲喜歡曾學過一段時間古箏,雖然琴藝不精,但以後好歹能彈個後世佳作震住這些古人;棋,我也只限於知道象棋是“馬走日,象走田”,至於圍棋,完全就是一竅不通;書,只怕我寫的字沒人看得懂;畫,完全就是抽象派。這位原主兒讀過的書還好辦,身爲一個21世紀經歷過殘酷高考的大學畢業生,就算不能出口成章,偶爾冒出一兩句經典之作也不在話下。
對比過了原來的林寧之後,我不得不沮喪的認識到一個事實:論才藝,我不如原主兒,以後想要繼續頂着才女的名號不被戳穿,於我而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今後要如何避開尉遲熙“重修”書畫才藝,這又讓我一陣頭痛。再加上馬漢所說的那個高安公主,我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那位金枝玉葉最好趕快忘了“我”,別再攛掇皇帝見我。
晚膳我吃的心不在焉,一向與我在吃飯時井水不犯河水的尉遲熙今天卻好似受了我的影響,兩眼無神的魂遊天外,幾次將筷子伸到湯碗裡,讓我忍不住側目:“義兄,義兄,你怎麼了,這麼魂不守舍的。”
現在看來尉遲熙也是個遊魂高手,我和小丁連番叫了他幾次他纔回過神來。見我們兩個像看見怪物一樣看着他,他只是尷尬的衝我們笑笑,扒着他那一口菜都沒有米飯。小丁顯然也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呆呆的小聲提醒他沒有夾菜,他愣了愣,滿面笑容點頭謝過小丁的提醒,隨即卻又繼續扒他的白米飯。看來他是受刺激了,我和小丁面面相覷,默契的選擇閉嘴吃飯。
晚膳之後尉遲熙叮囑我早些休息之後就匆匆離開了,我倒是難得心口一致答應了他的話早早就上chuang。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腦中不斷想着白天的事。一會兒想着即將開始在歷史上最繁盛時的長安生活,心中就難掩激動;一會兒又想到自己這個“才女”的名不副實,心中又不免擔心被人拆穿。心情就這麼忽高忽低,我就在這糾結複雜的情緒中漸漸起了睡意|朦朧朧中,我不禁又冒出一個疑問:尉遲熙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呢,從沒有見過他這般失神的樣子。算了,只怕那狐狸也遇到了搞不定的事情,我又何必替他操心。我翻個身,徹底沉入夢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