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好一陣,錢蕙才終於咬牙道:“我方纔和柳媽媽在院子裡說的話,蘇姐姐可曾聽見?”
總不能讓她誤會我是聽了她的話氣病的吧?我當即佯笑道:“錢小姐以爲我是順風耳麼?”
錢蕙鬆了口氣道:“訓哥哥果然是誤會我了。他以爲是我多嘴說錯話,把姐姐氣着了。姐姐回頭給他解釋一下吧?”
我詫異道:“你就是爲這個來找我的?”
錢蕙一怔,先是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最後吱唔道:“其實,我還有件事想給姐姐說。”
“你說吧。”
“訓哥哥小時在高密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先帝還沒爲鄧伯父賜建這所侯府,他就住在我家裡。訓哥哥對我很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留着給我,那時起,我就很……很喜歡訓哥哥了,如今……”
原來,這所私塾竟是皇上爲鄧禹賜建的侯府?難怪這般高樓大院氣勢不凡了。如今,這皇家御賜的侯府,居然被鄧訓用來開辦免費的私塾,鄧老太傅在泉下有知,會責他不孝麼?
我腦子裡還在做這番聯想,那邊錢蕙便侷促問道:“姐姐,你看行嗎?”
“什麼?”
錢蕙詫異看着我,結巴道:“姐姐……是不答應麼?”
她方纔直言不諱說喜歡鄧訓,再聯想起先前她和柳嬸那番對話,我便猜到她是怕我壞了她和鄧訓的好事。人家小兩口既是青梅竹馬,長輩間又是至交好友,這樁婚事合情合理,我自然得成人之美,便只能黯然道:“我答應你。”
“那就謝謝姐姐了。”錢蕙說罷,朝我屈膝一禮,隨即輕步走出客房去了。
目送錢蕙離開。我感覺好生疲憊,便又躺了下去。迷迷糊糊中,秦珊便端着碗湯藥走進來了。一嗅到那陣鑽鼻的苦麻味,我便倏然驚起:“三妹,我已經好了,不用吃藥了。”
“我端的藥不喝,小姐是想讓公子親自來麼?”秦珊笑道。
我起身下牀,躬身穿了繡鞋便往門口走:“藥我是不喝的,我回家去了。”
見我開門往外走,秦珊詫異道:“小姐。你下午還有課啊?”
“沒了,你家公子已經辭了我了。”說罷,也不待她再多嘴。我便逃也似的出了門,沿着遊廊快步出了私塾。
感覺自己沒睡多久,卻竟已是午時了。街巷中一片靜寂,我眯縫着眼睛擡頭望望中天那輪明晃晃的日頭,擡手抹了一把額上汗。心下感嘆:這天氣真是一日比一日熱了。
走回自家院子,我娘正在用竹竿子敲打晾曬在院中的厚被褥。
“娘,這麼熱,你怎麼曬被子啊?”
“就是得趁這個天兒把被子曬了裝箱,纔不會發黴生蟲啊。”我娘說罷,又詫異轉回頭來:“你怎麼回來了。這點兒不是還有課麼?”
“沒了,……”我出口就要說出給秦珊說的那句,心下又覺得不妥。便改口道:“我,我有點不舒服,回來休息一下。”
我娘當即放了竹竿子走過來,關切道:“哪裡不舒服?”
“可能是天太熱了,有點中暑吧。我去屋子喝點茶水涼快涼快就好了……”我匆忙擡步往屋裡走。
前腳進去,後腳我娘就跟了進來:“那我去給你煎點薄荷湯來祛祛暑。”
“不用這麼麻煩吧?”
“不麻煩啊。這夏日天氣長了。我煎一大壺來,我們娘倆慢慢喝。”
我娘去了後院廚房,我拎了桌上的陶壺給自己滿了杯水。杯子還沒遞到嘴邊,鄧訓便走了進來:“先把藥喝了,再喝水。”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居然端着那個藥碗。這廝至於麼,丟下一羣孩子,端着個藥碗追到這裡來?!
我皺眉道:“我真沒事啊,爲什麼要喝藥?”
“別賭氣了,先把藥喝了。”
“誰賭氣了?”我本來覺得他冒着暑熱送藥辛苦,準備接來喝了,聽他這麼一說,我反倒不樂意了。
鄧訓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在我對面坐下:“沒賭氣就好,氣壞了身體我會心疼。”
這話一入耳,我便心痛了:這廝犯得着這麼演戲麼?
“以後你每日還是按時去私塾,不用你上課,你就好好呆在客房養病,放學時你再回來,你娘也免得擔心。”
“都不讓我上課了,我爲什麼還要去?”
“這月還沒到月底呢,你時間呆夠了,我纔好按月支付薪酬啊。”
這廝居然算計得這麼清楚!錢還沒支付就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不要這個月的薪酬不行麼?!
一氣之下,我端起面前的碗盞便猛喝一氣,直到那熟悉的苦味從舌尖蔓延至胃腸,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喝的不是茶水,而是藥汁。
我苦得直咂舌,鄧訓笑着將水杯遞給我:“說起薪酬,你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咳咳……”一口水還沒嚥下去,我便被嗆得直咳嗽。
鄧訓起身走到我背後,擡手邊替我拍背邊道:“有次我們在竇旭家燒烤,你被他騙着喝了一盅酒,也是被嗆得這般狼狽。你喝東西時,能不能慢一點啊……”
竇旭?這名字有些耳熟。
“鄧公子怎麼來了?”我娘端着一壺薄荷茶出來,一見了鄧訓便臉露詫異。
鄧訓當即收手躬身道:“原來伯母在家?”
“崔家今日有客,崔夫人專門着人來知會我明日再去。”
我看看我娘,再看看鄧訓,竟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娘,你去崔家做什麼?”
“鄧公子看我每日閒得無聊,正巧崔家要辦喜事,就推薦我去幫忙。”
沒想到鄧訓居然瞞着我給我娘介紹了工作?難怪我娘今日看他的臉色沒有往日那般冷淡。
我娘往桌几上放薄荷茶時,瞥見了那隻藥碗,當即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哦,悅兒今日有些中暑。我請大夫開了解暑的方子,熬了藥送來,她剛喝下。”鄧訓忙恭敬解釋道。
我娘看我一眼,恍然大悟道:“我就說你怎麼平白就跑回家來,居然是回來躲藥的?”
沒想到鄧訓和我撒的謊還居然空前一致,話說到這裡,我也只好對着我娘吐舌笑笑把這事默認了。
“我看你這陣臉色好多了,既然下午還有課,你還是跟鄧公子回私塾去吧。做人先生,不能誤了人家孩子。”
我詫異望着我娘。不相信這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我中暑了,需要休息啊!我這臉色,是被方纔那口茶水給嗆成這樣的好不?他不就是給你介紹了個工作麼。怎麼能這麼容易就被收買了啊?……
我心中一陣怨念,鄧訓卻接了話頭道:“伯母說得有道理,悅兒,我們走吧。”
看着我娘那一點都不心疼我的目光,我終究還是站起身來。百般不情願的跟着鄧訓走出了自家院門。
剛走了幾步,手便被鄧訓握住了。
“你幹什麼?”我猛一抽手,怒目相向。
抽開的手卻再次被鄧訓捉住,仍憑我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在我無奈放棄掙扎時,鄧訓卻道:“這光天化日之下。我能做什麼?太陽這麼大,你不走屋檐下,存心是想要中暑麼?”
鄧訓一用力。我便被他拽進了街巷邊的青瓦屋檐之下。愣怔之中,我便被他這樣牽着往私塾走去了。
走了一段路,我就想起先前錢蕙的請求。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小姑娘,出於道義,我也應該把話說明。我便清了一下嗓子道:“鄧先生,我看你早過了婚配年紀……”
鄧訓聞言。墨眉微微皺起:“怎麼,嫌我老了?”
“哪裡,公子正值青春,意氣風華。我是突然覺得那錢家小姐既與你青梅竹馬,你們兩家又世代交好,端端是一門和和美美的好親事……”
“你想給我做媒?”鄧訓眸色含笑,劍眉微挑。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雖我是個女子,卻也好君子之德。”
鄧訓脣角勾起一絲戲謔的笑意:“一定要把錢家小姐說給我麼?”
“你小時對她那般好,讓那錢小姐情根深種。我覺得,既然人家對你動了心,你就應該對她負責……”
“負責?”鄧訓突然停下腳步,我的手還被他拉着,猝不及防中,邁出的步子收束不住,人便失衡撞在了檐下的牆壁上。
鄧訓卻就勢欺身近前,雙臂撐在牆壁上,將我牢牢圈在其中。這個姿勢好迫人,端端讓人有種無路可退的絕望感。我瑟縮着身子,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鄧訓卻突然將頭低垂到我耳邊:“我也對你動了心,你卻爲何不對我負責,爲何要躲我逃我?”
我驀的怔住:我娘說過他對我存有心思,他自己也說若不是守孝未滿,就會娶我爲妻,可今日卻是第一次聽他說他對我心動。待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我的心便不受抑制的狂跳起來。
“你總想將我推給別的女人,上一次是朱顏,這一次是錢蕙。”鄧訓的脣瓣抵在我的耳畔,每一字都如同羽毛掃在我的耳膜上:“不要考驗我,我的定力也未必比其他男子強……”
我愣愣望着他,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那張已經纖毫可見的俊臉,卻越發的靠得近了。瞳眸已經無法聚焦,我只得閉上了眼睛。脣上突然掃過一道輕柔如羽的溫熱,我的身子竟不由的一顫。
一觸即離,在我惘然若失中,那道柔軟卻再次觸近,試探着,在我脣面輕掃而過,似帶着詢問,似帶着渴求。怎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我的愕然之中,雙脣突然便被那道溫柔完全包覆,猶如被點燃的一星火焰,慢慢的燒灼開來……
我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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