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送了畫,一月內,夏語澹又見了趙翊歆兩次。再見的兩次,夏語澹沒有提及溫神念,提多了上杆子,倒顯得溫神念有過於巴結的之意,而且,人人重諾,何況讀書人。趙翊歆應了,就會遵了。
趙翊歆去錦繡坊拿了繡件,與欽天監正的幼子古傳益攜行。
欽天監正是正五品,五品官在京城算芝麻小官,可架不住古家受皇上的器重,欽天監正古大人的幼子古傳益,還是太孫的伴讀之一。
據說古家家風純樸勤儉,和別的官宦之家比,到了清苦的地步。
據說古大人爲官二十年,沒有收過一次禮,也從不在家中,以婚喪添丁的理由,而大宴賓客,最多自家親戚湊一桌吃個飯,日常開銷全靠正五品官的年俸和皇上的賞賜度日。
據說古家一共五口人,古大人夫婦加二子一女。全家連門房,廚娘算上才七個下人。全家用的下人,比侯門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身邊的人都少。古家那麼清苦,古大人也養不起妾和通房了。
據說古大人的長子古傳略年十七,今年考中的舉人,正準備明年考進士。古大人的女兒預備着定親,正準備嫁妝,經趙翊歆介紹,在錦繡坊買了幾匹實惠布料。
如此一來,溫神念順着趙翊歆,古傳益的線,就搭上了正在備考的古傳略,兩人一見如故,切磋了幾次文章。
古家是在皇上心裡掛了號的,古傳略應考,要麼不中,要中絕對在一甲和二甲,絕不會給他個三甲同進士,同進士如夫人,這是皇上給一些官宦子弟的體面,不會讓他們成爲如夫人的。夏語澹怕溫神念考不上進士,更怕一考,考到了同進士。商賈之家出來的同進士,進士的最底層,待官都不知道何時可以待到,即使待到官職,一生怕只能混跡在六七品,還是地方上的。這不是溫神念所求的,也不是夏語澹希望的,溫神念,必須考進二甲!
溫神念不會違心說假話,他說和古傳略一見如故,就必定相談甚歡。這屆春闈據傳有四千人應考,三甲共取兩百人,要考中二甲進士,四十取一,已經不是四書五經吃透了就能考入的,考的是心態和運籌。
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夏語澹和趙翊歆那麼一提,便讓溫神念和古傳略結識了,夏語澹不能再滿意了。
趙翊歆果然靠譜!
夏語澹正在收拾畫筆,說曹操,曹操到,一隻畫筒橫在夏語澹面前。
“是什麼?”夏語澹放下畫筆,雙手接過畫筒。
趙翊歆有點洋洋得意,道:“你的畫,先生轉交給我了,我很滿意。我也不能白收你的畫,所以,我想了幾天,畫了幾天,也贈你一幅畫。”
怎麼是白收呢,溫神唸的事就是贈禮,不過,夏語澹沒有謙虛的說出來,而是笑着迫不及待的邊打開畫筒,邊道:“師兄早說會有回禮,一日日的,禮也沒有回來,我想師兄不會忘記了,必是費心畫着大作……”
一張色彩絢爛的百花圖,圖中一隻孔雀高傲的拖着尾巴走在百花叢中,因爲走在百花叢的陰影裡,孔雀美麗的羽毛被遮掩了,只看到棕青二色,只是孔雀身在絢麗的百花叢,依然維持着高傲高貴的姿態,視百花爲從屬,它雖然位開屏,也知它開屏之後,光彩勝過百花。
憑着一絲直覺,夏語澹拿着畫就笑了。
趙翊歆一臉嚴肅,道:“怎麼,我的畫很好笑嗎?”
“不是,不是!”夏語澹連連否認,收了笑容,努力端出和他一樣的一張嚴肅臉,道:“百花,花開花落,短則幾刻,多則不過幾旬,雖則美麗,皆一開而消逝,怎及得孔雀,比百花美豔而長盛!”
趙翊歆點頭,嘴角含笑,在夏語澹細細觀賞過,準備捲起來的時候,忽然道:“所以,不要再留戀百花了,欣賞孔雀就好!”
夏語澹驚得手差點拿不穩畫,面頰微熱,儘量鎮定的低頭卷畫。他又說了肯定句,就當他是自說自話。夏語澹不管趙翊歆此言,是調戲之言,還是真心之言,欣賞?不是夏語澹想要欣賞誰,一個古代高門庶女,就能死盯着男人欣賞的。
當男人向女人表示好感的時候,女人接受是成其好事,女人拒絕是欲迎還拒,只有毫無表示的時候,纔是肯定的拒絕。我對你沒有好感,所以,我感覺不到你的好感。
趙翊歆等了片刻,沒等到夏語澹搭理自己,就有些不高興,又鼓了一回勇氣,正要說話,仇九州進來道:“好了沒有?”
“馬上,馬上好了。”夏語澹眼掃了一遍桌案上的畫具,確定沒漏一樣,才從桌案下的櫃子裡,拿上來一個木匣子,專業的畫具收納箱,一支筆,一段墨,一塊硯,一個碟,各自歸位,提起來,像大夫出診提的診箱。
“你們要幹嘛去?”趙翊歆這才意思到,剛纔夏語澹在準備出門。
夏語澹裂開嘴笑道:“出遊寫生,今天先生要帶我外出寫生!”
趙翊歆驚訝的看夏語澹,再轉過頭看仇九州道:“先生,這不公平,我跟從你兩年,還不能出遊學生,她來了不到兩個月,就能出遊寫生了?”
趙翊歆十歲溜達出宮,學了兩年纔到出遊寫生一步。
仇九州看着夏語澹欣慰道:“你怎麼能和她一樣。你是基本從頭開始學,她已經到這一步了。且你的心思,終究不在上頭,她可以!”
趙翊歆並沒有特別的,喜歡作畫,他喜歡的是出宮。只是剛開始,大家怕他出宮一下子性野了,所以才拘在這裡作作畫,靜靜心,棋盤街這一片,好吃好喝好樂,治安又好,漸漸的,才放心他出去走走。
要說,仇九州絕對不會收一個,心思不全在作畫上的弟子。可是,趙翊歆不一樣,趙翊歆是太孫,歷代亡國之君,最常見兩類,一類荒淫暴虐,一類沉迷旁技,前者秦二世,後者南唐李煜。趙翊歆這樣很好,興趣而不沉迷。
趙翊歆這會子興致勃勃,道:“你們去哪裡,我也要去!”
夏語澹生在侯門,現養在公門,精緻的花草樹木,亭臺樓閣,所見不奇,且夏語澹並不喜歡,這不屬於她的繁華,仇九州也知夏語澹的心境,所以把夏語澹帶去了繁雜的市井,夏語澹喜歡,俗畫。
揹着畫具,三人曬着冬日的暖陽,悠閒的走在街道上,慢慢的從裱畫店往城西走。東貴西富南貧北賤,西邊多商人,紳士,住不起東貴的小官小吏,也多在西區安家。
西區的人,錢有點兒,權有點兒,人多點兒,大多數人好享受,店鋪鱗次櫛比,是京城裡最熱鬧的地方。
夏語澹一身淺藍色素面長襖,窄袖收腰,裙裾在小腿上,是男女皆可穿的款式,一般家庭,少女出門,都這麼穿。趙翊歆也是類似的一身。一行三人,倒像是爺爺帶着孫子孫女逛街遊玩來了。
三人走近了一家麪館,是一家二層樓茶館式麪館。一樓滿滿的擺了桌子,只是吃麪的。二樓一扇形用鏤空的屏風隔成一個個小間,空一塊搭了一個臺子,供說書人說書。
仇九州要了樓上的小間,下一場是柏長山的場子,小間幾乎坐滿了人,仇九州三人坐在了最邊邊,視線最差的位置。
仇九州問了趙翊歆夏語澹吃什麼,要了蝦仁,牛肉,葫蘆鮮肉,芹菜香菇,韭菜雞蛋各十個,五十個鍋貼,三碗貓耳朵麪湯,一盤蠶豆,一盤腰果,一盤南瓜仁。
因着上了樓的,都不趕時間,邊吃邊聽說書,因此,夥計們先把蠶豆,腰果,南瓜仁先上了,鍋貼和貓耳朵要現做現上,晚一些。
等吃的空兒,一個六十多歲,留着一尺長白鬍須的,老先生上了說書檯子,對一圈看客拱了一圈手,聲音洪亮,道:“今天,我們不講書,講一講這些年來,歷屆春闈的考題。”
“好!好!”周圍的聽客皆贊成的鼓舞了起來。
這位柏長山,弱冠之年中舉,中舉那年來京,幾十年應考了十幾次,屢試不第,因此,一邊以說書爲餘業,積攢度日之資,一邊在京攻讀運籌,以期春闈大捷。
柏長山細細說了,他所經歷過的,歷屆春闈的試題,歷屆春闈主考官的資料,歷屆一甲二甲中,試卷裡精彩的應答之處。周圍的聽客們,看着像是讀書人的樣子,想必其中不乏應屆的舉子,皆聽得全神貫注,有甚者,當堂做起了筆記。一段講完,三三兩兩的接頭議論,有個夥計笑着端着盤子收小費,可以給可以不給,隨意,但大多數人都給了,給的還不少,沉甸甸一盤銅錢,還有好幾塊銀角子,一圈下來,夏語澹目測有小三兩銀子。
夥計跑近來,仇九州沒有要給小費的意思,夥計也沒有改變笑臉,退到柏長山身邊,把盤子裡的銅錢銀角當着柏長山面兒倒在一個口袋裡,接着站立一邊。
這些賞錢,麪館和說書人,二八分成,然後,說書人還要給接賞的夥計七成中的一成,收一圈小費,夥計也能進賬一兩百文錢。
柏長山說一場,收了三次賞錢,收了十幾兩,一時高興,喝了幾口酒,聲音渾濁又傷悲的歌道:“自古帝王皆好色,我皇風流愛少年。諸位紅顏少年,若能一舉高中,青雲直上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