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愛惜自己的性命,不會衝上去和那個腐朽的孃家一同赴死,不過罪名已定,夏語澹也不再那麼避嫌,招呼了一聲大理寺,對高恩侯府所有人,包括要處決的主子奴婢,要貶放發賣的奴婢們,留點體面。
牢獄之災,夏語澹話本看得多,據說事實也是這樣的,牢獄裡面磋磨人的方法想象不到底,尤其是對於女人,下牢子如下窯子。夏語澹不想那些髒事發生,都快死了,死前的這段日子,就儘量活得體面一點吧。
夏語澹招呼了一聲隔天,收到了來自江西夏家宗族要求休棄喬氏的請書,請書裡同時露骨的表示太孫妃,夏文衍正妻的位置空出來了,她的生母阮氏可以填進去了。
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
婚姻不是一男一女的感情,是家族利益的維護和家族秩序的鞏固。皇后的罪行沒有公之於世,喬氏之兄的罪行昭告天下,喬氏無疑變成了把夏家推進萬劫不復的罪魁,江西撫州夏家的那份族譜上,恥於留下喬氏的痕跡。
喬氏早就從嘉熙院改投入大理寺了,她在大理寺拒接在休書上畫押,並叫囂着要見太孫妃。
見就見一面吧。
夏語澹正式的穿了一件太子妃制的常服,走在大理寺像棋盤格子一樣昏暗陰溼,帶着飯味,又帶着屎溺味的一間間牢房。
領頭的女獄典長尷尬的把腰彎成了九十度解釋道:“娘娘,姐妹們已經打掃過了,這裡就是……”
“我明白!”夏語澹對牢裡的條件表示理解,吃喝拉撒在一個小房子裡,通風又不好都是這個樣子的,蹲大獄又不是住客棧,大理寺的監獄也一樣。
“呵呵,呵呵。”女獄典長訕訕的笑笑。
“太孫妃……娘娘!”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盞明燈,夏語澹身後七八丈遠的一間牢房,段氏扯着嗓音撕心裂肺的大喊:“娘娘,救救我的孩子,安姐兒才一歲,她什麼都不知道,她還不懂事!”
安姐兒,是夏譯和段氏最小的孩子,不過夏語澹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爲夏語澹看過那一個個勾兌過的人名。從家主夏文衍開始算,夏家直系三族之內的男女,統統處死,這個安姐兒就在三族之內,儘管她只有一週歲,儘管她還不懂事。
夏語澹停住了腳,沒有回頭。
先是一陣鐐銬的哐當哐當聲蓋過了段氏的聲音,夏爾彤尖銳的聲音揚起來:“大嫂子你省省吧,她今天是來向我們耀武揚威的。”
“夏爾彤,你閉嘴!”段氏厲聲喝,接着向夏語澹求救:“娘娘,我錯了,孩子是無辜的,安姐兒也是你侄女兒,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典獄長萬分難堪,使了眼色讓身後的隨從快去讓段氏住嘴。
夏語澹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離去,她不會答應段氏,她不會爲了一個人破壞這個時代的律法。律法言明瞭,一人犯錯得死全家,還有人不顧全家死的要殺她的丈夫,那一人做事一人當起來,再想殺她丈夫的人,不是無後顧之憂了。
女典獄長擦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跟上夏語澹腳步。
喬氏的牢房在深處。所以喬氏隱在陰影裡先看見夏語澹。
夏語澹本來就有一張姿色殊麗的面容,來之前又稍微做了修飾,更添三分神彩,兼之太孫妃的常服穿在身上,再添一身華貴的氣質。喬氏看着這樣的夏語澹,手不知覺的撫上乾燥到掛着皮屑的臉,但是在夏語澹眼看着快要靠近的時候,手馬上縮了回去,露出不屑的神情。
女典獄長先帶了幾個人上前一步,在牢房外幾個腳點上蠟燭,在喬氏五步之外放上夏語澹從宮裡帶出來的椅子,放上錦墊。
夏語澹看見了,喬氏是雙手雙腳都被銬住,拘束在了一個直徑三步的圈子內,牢房旁邊還有一個專門的人日夜看顧,是防着她自殺。
夏語澹來前已經聽趙翊歆說出真相了,夏文衍當然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提早用體面的理由處死的,是喬氏一劍殺死的。至於爲什麼那時候喬氏要一劍殺了夏文衍,天知地知他們夫妻知道,再沒一個人知道,皇上沒興趣知道。只是喬氏做出了那麼瘋狂的事,知道的幾個人也擔心案子還沒審明白她就畏罪自殺了,所有才有了這種算是高規格的待遇。
夏語澹落座,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這是她和喬氏兩個人的恩怨。
當只面對夏語澹的時候,喬氏盤腿坐在地上,潛意思的把她身上的手銬腳銬在衣服下遮掩了些,似是隨口一問,但是喬氏急切要知道的,道:“夏家的人都死光了,你的太孫妃還當得好好的?”
喬氏先前圈禁在嘉熙院,後來在大理寺,除了審問,沒有人再於她多說一個字。不知道最可怕,她以爲前有皇后,後有高恩侯府,加在中間的夏語澹,夾也順便把她夾死了。
“好,有什麼不好的呢?”夏語澹撫摸着她身上常服道:“我這不還是太孫妃嘛。那些已經死去,和即將死去的人,威脅不到我的位置。”
喬氏企圖在夏語澹臉上看到一絲僞裝來。
夏語澹心裡有着氣,所以故意正臉讓喬氏看個明白,耐心的解釋道:“我的丈夫不認爲我和這事有關係,那你們做下的事,也妨礙不了我原來就已經有的好日子,也妨礙不了我們的夫妻感情。”
一副夫妻恩愛兩不疑的樣子,夏語澹果然氣着了喬氏,喬氏狠狠的盯着夏語澹,罵了一句:“玩恩負義,別忘了你是怎麼爬上這個位置的。”
喬氏在提醒夏語澹,沒有喬費聚就沒有夏語澹的今天。
喬氏現在還有臉提喬費聚,夏語澹當即繃上了臉道:“老國公是爲了我嗎?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女?還不是爲了你們這些人,想要保住你們這些人,過慣了的榮華富貴。”
“爲了我?”喬氏斜着頭鄙夷,道:“我最恨什麼,要是爲了我,就不該把你捧起來,讓我遭受這樣的難堪。父親不過是爲了他和劉氏的子孫們,在父親的心中,我們母子三人,永遠比不過他們!”
“你……”
原來喬氏是偏執成這個樣子的,夏語澹也不再和她多費脣舌,現在夏語澹也知道了趙翊歆不是獻懷太子的兒子,依着皇上的心性,絕對會在死前處置了皇后,同時處置了高恩侯府,不把這個麻煩留給趙翊歆,到時候他們過慣的榮華富貴沒有了,還有閒心來難堪嗎?這些用心良苦,都是白費了心機還反遭了怨恨,夏語澹心裡含着對那個殫精竭慮,以死謀局的老人綿延的嘆惜,指着喬氏的鼻子就罵了出來:“老國公把心都剝了出來給你們,你們這些人,還嫌這顆心是血淋淋的,爲什麼不洗乾淨給你們!”
喬氏臉上呈現出了一絲痛苦,但又瞬間壓下去,扭着頭看過來,臉上的肌肉也是扭曲的,道:“賤人生的賤種,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是巴上了一個男人!”
夏語澹第一次和喬氏爭鋒相對的道:“別人都是賤人,就你高貴的太太,你有什麼高貴的,不過是會投胎而已。我和你一樣對一樣了”
喬氏被夏語澹這句話氣得呼哧呼哧的響,只拿鼻孔出了聲氣,道:“別得意的太早了,你的命還長着呢。你只是一時佔盡了皇太孫的寵愛,再過了些年,等你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等你臉上爬上了皺紋,等你頭上染成了銀絲,等你……”喬氏越說越順,巡視着夏語澹是身體,都是被男人滋潤過的身體,那個意思懂的:“等你……變得鬆弛,你能佔盡皇太孫一世的寵愛嗎?男人愛你時把你捧上天,不愛你時把你作踐在地上,男人有的東西多了,就不知道珍惜,你的男人擁有天下,他早晚會知道天下於他的魅力,你是挽留不住的,皇后就是前車之鑑,何況你現在還是……”
喬氏似詛咒實現般,忽然笑了,道:“何況你現在還是罪臣之女,你現在得到多少寵愛,就會失去多少寵愛,到時候你就越痛苦,你有兒子都沒用。”
夏語澹沒有被喬氏渲染的悲觀感染,反而還嗤笑了一下,道:“照你這個說法,人都別吃飯了,反正過個半天就餓了;人都別活着了,反正幾十年就死了。”
喬氏沒有在夏語澹臉上看到如願的恐懼,抿着嘴恨得咬牙切齒,忽然想起來了,哼聲笑道:“阮氏那個賤人,想讓我給她騰地兒,沒門。你想讓我給你生母騰地兒,沒門。”
夏語澹搖搖頭。
喬氏疑狐的看着夏語澹不解其意。喬氏以爲,到了現在她這麼失敗,夏語澹該給她生母阮氏正名了,現在這個機會都捧到她的面前了。
夏語澹正色着臉,鄭重的和喬氏說道:“我來就是和你說清楚這個事。若是我的生母是一個只想來侯府過一場錦衣玉食生活的人,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正妻的位置對她毫無意義。若是我的生母是奔着和老爺的深情來了,臨死之前也該醒悟了,不過是做了一個玩物而已。我做主了,這個正妻不要也罷了,這種沒有擔當,只會玩弄女人的男人,不要也罷了。太太要緊緊的拽着,我是來成全你的,待你死後,我會來給你收屍的,讓你和老爺,同槨而眠!”
夏語澹說着最後一句話,人也已經站起來,嘆了一聲道:“本來只想和太太說清楚這件事,沒想到說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