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人看得沒錯,郭家行事,並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家是雲南昆明城黔國公府郭家。郭步樓是黔國公的嫡次子,同輩中行三,年十五。郭二姑娘閨字霓兒,也是十五歲。他們隨黔國公夫婦上京來參加皇太孫的婚禮。婚禮過後,黔國公夫婦回了雲南,郭步樓就留下來了。
最早的郭氏是太|祖皇帝結髪之妻孝慈皇后的孃家,郭家人丁凋敝,在太|祖末年已無子祭祀香火,太|祖皇帝便把孝慈皇后所出的三子趙英過繼在平恩侯名下,時爲平恩侯。太宗年間,平恩侯郭英征戰西南有功,太宗皇帝破了□□皇帝立下的非趙姓不可封王爵的祖訓,加封郭英爲一等親王爵,時爲黔王。郭英臨終之前,,爲後繼者辭去了王爵,所以郭英死後郭家降成公爵。
郭家遠懸西南邊陲,在太宗年間有節制雲南,貴州,四川三省軍隊的權利,那曾經是大梁朝第一的實權派。這三十多年,皇上陸續收回了郭家節制貴州,四川的權利。郭家不復太宗時期的榮寵,但依然是朝中排的上號的實權派家族。
所以黔國公的名帖請一個太醫離京出診,真是一件小事。
郭家的醫士是備着爲兩位小主子醫治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頭顱內傷真沒有把握。郭家請的太醫院熊御醫子夜到達驛站,馬上看了病人,和郭家的醫士商量了一回,改了藥方重新用藥。
溫持念第二天昏昏沉沉的半醒了,醒來是爲了吐,吐了又昏睡過去,連續兩天,人才算徹底清醒。
阿彌陀佛!
這兩天郭二姑娘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裡思過,什麼過呢?郭二姑娘想了兩天沒有想到,她只是爲了欣賞沿江的風景和感受清冽的春風,才坐在船頭上,迎面船隻駛過,形形□□的人在她面前過去,她在隨便一見的來往人羣中,想把目光多停留在同坐在船頭釣魚的溫持念身上,只是在穿行的船隻上想多看一眼,記下他的容顏,她傾斜了身子,江風一吹微微搖晃她便落水了。
郭二姑娘想了兩天沒有想到‘過’,她想到了命運一詞。她掉水了溫持念緊跟着落水,溫持念昏迷了兩天,她雖然未到溫持念牀邊照顧,夢裡都是溫持念在水裡掙扎的身影,兩天了,額頭虛汗,眼袋烏青,臉頰發白,嘴皮皺裂,因爲擔心溫持唸的身體而憔悴不堪,如也跟着大傷了一樣。
如此這般對他心心念念,應該叫做命運吧。
聽見丫鬟沉水說溫神念清醒了,郭二姑娘展顏一笑,道:“告訴三弟弟一聲,我要親自過去向溫家賠罪。”
這兩天郭二姑娘沒親自過去,倒不是她想逃避責任,她都已經準備好了,人若是傻了她就負責照顧一輩子,她不過去是因爲清楚的知道,她過去幫不上忙,目前還有一個陌生人的照顧,遠比不上家人和醫士的照料,而且她去了,可能會讓溫家人礙眼。是想面對一個間接害得家人生死未卜的人,對面見了心裡是什麼滋味?
人家生死未卜的時候,首罪者一個勁兒的黏上去,得到的只是自己的安寧,卻踩在人家的心情之上。
現在人家脫離了危險,人家空出了心情,是該正式去到個歉,然後想想法子,消除這次落水事件對自己的負面影響。
沉水去請郭步樓,郭二姑娘對鏡梳妝,依着她的性情,出門示人,必要妝面濃烈,衣着光鮮,精神煥然,但好像並不適合鄭重道歉的場面。郭二姑娘把化了一半的濃眉洗了,變成時下最簡單的細小柳葉眉,眉毛到眼角直上就沒了,郭二姑娘一直覺得這樣的眉形化和沒化一樣,只把原來的眉毛修剪成細細,細細一條就夠了,昆明城的女人可少有這樣化的,怎奈京城中盛行這樣的眉形,溫家太太好像就是這樣的眉形。
郭二姑娘化好了細細的柳葉眉,對着鏡子左看看,右看看皺了皺眉頭,接着撲粉,掩去烏青的眼袋,咬去嘴上皺裂的嘴皮,塗上厚厚一層脣脂。衣服,郭二姑娘選了又選,挑了一件壓在箱底的果綠色銀錯厚錦褙子。
太醫一出現,溫家已經知道對方是黔國公的一子一女,因爲郭二姑娘要來道歉,只有甄氏接待兩位。
“太太,家僕救主心切,才魯莽調船撞到了府上的船隻……弟弟說是我該應此劫,卻連累了府上公子,小女萬分慚愧,本是無顏以對,然終不成禮,請夫人海涵。”
面對一個連累兒子受了重傷的人,甄氏自然喜歡不起來,但郭二姑娘言語懇切,向甄氏行晚輩禮,加之又是黔國公的女兒,溫持念總算沒事,甄氏扶起郭二姑娘道:“那天你也掉下了水,你沒事吧,瞧這氣色?”
郭二姑娘羞愧道:“我很好,家僕馬上把我救了上來,只是連累了公子這幾天深感不安。”
“算了,算了。”甄氏心道這是擔憂我兒子才成這副憔悴的樣子,道:“熊御醫說半個月,我兒便能康復如初了,還要多謝郭公子爲我兒請了御醫。”
請了瞧一瞧還不算,熊御醫也住在了驛站裡,會住滿半月,直到溫持唸完全康復纔會離開。雖然事情是因爲郭二姑娘而起,無心過失之下,口頭的道謝還是要的。
“夫人不用客氣,這本是郭家該做的。”說着郭步樓拿出一份禮單,作爲溫持念遭了這半月罪的賠禮。
溫傢什麼也不缺,但溫家接受禮單是接受郭家賠罪的意思,甄氏接了道:“這幾天也是耽誤你們了,有熊御醫在這裡,你們原來的行程怎麼安排,就不耽誤你們了。”
總歸圍繞着溫持念,甄氏對郭家姐弟親近不起來,不圍繞着溫持念,甄氏就對郭家姐弟無話可說了,很快郭家姐弟就告辭了出來。
郭二姑娘倒是想看一看溫持念,只是國公之女的身份,郭二姑娘要暫時維持她矜持的形象就不提了,她不提甄氏纔不會要求她見一見自己的兒子。郭步樓覺得,一切由他出面,處置的很好。
郭步樓送了郭二姑娘回屋,路上就到:“既已無事了,我們今天就離開了。”
郭二姑娘默不作聲,到了屋子退了下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給郭步樓捧了茶道:“我是沒有心情南下游玩了。”
郭家兄弟這次坐船沿運河南下,純碎是爲了看一看江南的風景。都說江南好,江南好,能不憶江南。他們生在西南,長在西南,也想見識一下江南的好。
郭步樓看見郭二姑娘的眼睛,頓時覺得哪裡不好了,果然郭二姑娘笑盈盈的道:“弟弟不是說人要是傻了,我就去照顧傻子一輩子,這是我的責任。現在人沒有傻,我就不需要負一輩子照顧他的責任了嗎?”
郭步樓本在喝茶壓驚,聽了郭二姑娘的話還是一口茶驚得噴了出來,奇怪的盯着郭二姑娘直白道:“二姐姐,我這麼說是嚇嚇你,讓你一路上能多聽我的話,比如這一次,我說船頭風大讓你進船艙來,你就是不聽,以後這種話,你要多聽我的。溫家的公子若是真傻了,你把人家害傻了,去給溫家當媳婦有什麼好呢,他們日日對着把兒子害成傻子的人,能對你真心好嗎?就現在甄家夫人都不太願意和你說話。才說了幾句話,我們就出來了。所以我拿這話嚇你呢。”
沒嚇着你倒是嚇了我。郭步樓拍拍自己的胸口。
郭二姑娘也發愁,蹙眉道:“是呀,怎麼才能彌補我的過失,讓他們對我改觀呢?”
郭步樓還是沒有恢復平靜道:“二姐姐不會是對那受傷的溫持念……”
“一見傾心吶!”郭二姑娘帶上了女兒家的羞澀,但比一般閨閣姑娘爽朗太多:“我知道漢家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我現在也見不到溫公子了,要常常見他只能嫁給他了。”
郭二姑娘的邏輯其實很簡單,要見他,就要嫁給他了。不然她也不能吧溫持念叫出來兩人一塊兒玩玩。
郭步樓極嚴肅的道:“二姐姐你不要這樣說話,什麼漢家,你也是漢家的女子。”
郭二姑娘只是自顧說話道:“怎麼才能讓溫家對我改觀呢,彌補我把他們家兒子傷成這樣這件事?他家大兒子去年中了進士,現在還是進士未授予官位都一年了,好位置早有人佔着,沒人佔着的位置,就溫家的根基,都是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不如弟弟你想想辦法,給他家大兒子安排一個好看的官位。”
郭步樓真是無語了,說道:“二姐姐,我還未授予官位呢?”
郭二姑娘無情的拆穿了他:“你是挑的,太孫殿下領了神樞營,你是想往神樞營裡鑽。”
郭家久懸西南,代代子孫總要和皇位繼承者打好關係,才能維繫郭家在西南的地位,所以趙翊歆進神樞營,郭家準備把郭步樓也送進去。
“我還沒有進神樞營,所有的身份不過是黔國公次子。”郭步樓言語裡雄心壯志。好男兒要自己長本事,而不是靠出身過一輩子。郭二姑娘沒理會郭步樓的語氣,和他打商量道:“你不行我就寫信讓父親母親爲我做主,先給溫家大兒子找個省力又討好的差事,再提一提我和溫家二兒子的婚事,這樣我和溫家就毫無隔閡了。”
“二姐姐,這是出嫁大事!”郭步樓大聲提醒她。
郭二姑娘點頭面無剛纔暢想的神色,而是鄭重道:“我知道,我這不是在說把我自己嫁出去,又怎麼嫁好了這件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