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阮瞻把全副心思全集中在了父親身上,阮父又何嘗不是全身心的注意著兒子,所以兩大高手竟然讓一個受創嚴重的殘魂脫離了控制。
乍逢變故,阮瞻第一個想到的是小夏,於是想也不想地衝了過去,擋到她身前。阮父則一手把張紅玉固定在黑樓的殘牆上,讓她像畫一樣貼在上面,另一手畫了一個波浪形的符咒,抓向了半空中的張小華。
張小華逃跑的地方是黑樓的樓頂,不知道他什麼會選擇了那個方向,大家就只見到一條細細的黑氣向樓頂猛竄,阮父的無形符咒抓到他時,他已經扒在了樓頂上。
「下來。」阮父一聲斷喝。
伴隨著他的聲音,張小華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掉落了下來!然而,竄上去的是一條黑影,掉落下來的卻是兩條。第二條黑影相當巨大,速度也快,帶著呼呼的風聲從天而降,在這種天色中,當大家看清那是一塊樓沿上的巨大水泥塊時,已經無力阻止它的掉落!
那水泥塊不是做的自由落體運動,而是在空中拐了個角度,有目的的砸向某處。生存的本能讓每個人都下意識地躲避,阮瞻則緊緊護住小夏,但那水泥塊卻不是襲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伴隨著張小華惡毒而又稚氣的笑聲,砸向了靜靜躺在廢墟中的小童的肉身!
原來!原來張小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原來他不是要逃生,而是要在離開前毀掉最後一件東西,他沒有享受過的幸福,也要剝奪了其他人的!假如小童的肉身毀壞,那麼就算他的先天魂魄還保留著,現在也沒辦法再重新活回來!
這一幕讓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涼!
「小童!」一聲女人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就在在場的四人一魂完全驚呆的時候,一個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亂石後竄了出來,撲倒在小童身邊,同時有另一條黑影也如影隨形地跳了出來,揮著雙手拼命向小童的方向推去!
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水泥塊太巨大了,加之從樓頂跌落的速度,那力量簡直是摧毀性的。而且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阮瞻本能的要保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阮父則還在施法。等阮氏父子都反應過來,只來得及以各自的靈力推了那巨石一把,卻無法阻止它砸到那個女人身上!
水泥塊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四週塵土飛揚,各人眼前都是迷茫一片。待塵埃落定,眾人看到小童的肉身安然地躺在一邊,巨大的水泥塊下,只有一雙女人的斷腳露在外面,身體已經完全被砸在了底下。一條模模糊糊,好像隨時會散的黑影飄在水泥旁邊。
「呂妍!」黑影悲傷的叫,正是張子新。
「哈哈,媽媽,你不是一直思念你的老公嗎?這下,我讓你們團聚了,我這個兒子孝順吧!」張小華已經和張紅玉一樣貼到了黑樓的外牆上,卻還在欣賞自己製造的慘劇。
阮父雖然臉色不變,但眼神中卻滿是憤怒,伸指一彈。立即,一道金光從他手指激出,把張小華的黑影劈成兩半,任他痛苦的扭動,卻叫不出聲來。之後,他伸出另一隻手比畫了一個複雜的符咒往回一拉,水泥下就有一條黑影鑽了出來。
小夏渾身發冷,不自覺地靠在阮瞻的身上,感覺他的身體充滿無力感,顯然對這個結局也非常無奈。
「我死了嗎?」呂妍的魂魄飄到張子新的身邊,因為是新死,面孔也非常模糊。
她看看丈夫,又回頭看看那塊巨石,最後看到了安然的小童,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還好,小童沒事。」
「可是你--」張子新沒有說下去。
呂妍明白丈夫的意思,但是沒說話,只嗚咽了一聲,飄到小童的身邊,愛憐地撫著孩子的臉孔,「他最近身體似乎好了些,明天是要看醫生的,不能間斷。你看他,真的會好起來的。」
她細細的撫摩小童的全身,可是手掌總是會穿過孩子的身體,可她不死心,一再重複著這個動作,似乎多做幾次就能感覺到一樣,「小童最乖了,你要好好睡覺,不要怕,媽媽會陪你的。」說著,她再度試圖把孩子抱起來,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只是徒勞地撈著。
一點一點的水滴落到了地上,那不是她的淚,是天空終於落下了雨。
「呂妍!」張子新湊近了些,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呂妍似乎沒有注意到丈夫,只轉過身,看看離她最近的包大同,「包法師,麻煩你把小童抱起來好嗎?他身子弱,不能躺在地上,你看,還有那麼多石頭,多磕得慌啊!」
包大同在一邊看得心裡酸澀,長嘆了一聲,走過去抱起小童對呂妍說,「我和你說過,乖乖待在酒吧裡,不要亂跑。」
「對不起,包法師。」呂妍雖然回答著包大同,眼睛卻看著小童,「不過我不後悔來這裡,否則就救不了他了。」她說著又去撫孩子的頭,可是包大同身上帶著符咒,她一撫之下碰到了包大同的手臂,立即被符咒上的黃光彈出很遠,落在萬里腳邊。
萬里想去扶她,可是卻讓阮瞻攔住了。萬里天生神鬼不侵,多少兇靈都靠近不了他,呂妍受不住他的接觸。
「現在--怎麼辦?」包大同抱著孩子,感覺著呂妍的目光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心裡一點主意也沒有。可是以目前這種情況,阮瞻和萬里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的錯。」阮瞻的父親搖了搖頭,聲音中又是歉疚又是痛悔,「萬里說得對,果然慈悲多禍害!」
「別這樣說,伯父,你也是想讓他們在萬劫不復之前,給他們最後一個機會。」萬里不忍看阮父的自責,勸解著。可是,對於呂妍一家的慘況,又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所以在說了一句後,又不知說什麼好了。
「可惜我想給他們機會,卻害了別人。」阮父長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很多年前,他做錯過一件事,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今天他又錯了一次,看樣子還是無法挽回。總以為,自己可以控制的,可有的時候,老天總是給了人類最無法承受的意外。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看著這個從出生就註定要揹負很多沉痛的孩子。見他強自堅強和鎮定的站在那裡,靜默著,左手有意無意的把那個姓岳的女孩護在身邊。知道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變,遇到難解之事,總是習慣於逼迫自己。
真是倔強的孩子啊,可這是何苦?但,這不也是他最想要兒子所擁有的特質嗎?
他詐死十幾年了,雖然很想念這個唯一的兒子,但是卻一直忍耐著不去看他,辟穀修煉於地下。只是後來這孩子不出所料的發現了他詐死的秘密,他纔再度入世,想偷偷看一眼兒子就離開,去辦自己必須完成的那件事。可惜因為自身無法控制的原因而被迫放棄肉身,洩漏了他們是親生父子的真相。
本來他很矛盾,曾經想過讓這個秘密永遠也不要被發現!
可是事已至此,他決定見兒子一面,反正無論如何,將來還是要面對。但在見面之前,他想看看他是如何擺平這件事的。
他知道,阿瞻的自我封印已經解開,也知道他的道術精進了許多,畢竟自己的師父司馬南都折在了阿瞻的手下,對於這一點。他又心痛又驕傲。而在這件事上,他親眼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不僅勇猛,還很有智計,對整件事情的計畫幾乎是算無遺策。
兒子這樣厲害,對他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呢?
阿瞻把每一步都考慮到了,包括呂妍和張子新夫婦在內。在進行這場佈局良好的決鬥前,他利用萬里的關係,找了幾個相關部門的政府公務人員,以呂妍的店有問題為由,在當天下午調開了她,在確定沒有妖童盯稍後,把她安排在了酒吧,讓她和那個在包大同盒子裡聚魂休養的丈夫見面,盯囑他們不要出去。
只是阿瞻、包大同和萬里這三個孩子都沒有做過父母,不明白父母對子女的愛是多麼不顧一切,這無關理智和選擇,只是一種強烈的本能,所以纔有了呂妍和張子新偷偷跑來這一幕。
可是,這是天意嗎?假如他們不來,那個從出生就被剝奪了一切權利的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重來了!這是他的錯!什麼他總是希望那些可怕的靈魂應該再有一次機會?在這一點上,他突然很欽佩自己那個在戰鬥時冷酷得沒有一絲憐憫的兒子!
一擡眼,見自己的兒子動了動,輕輕掙脫開小夏的倚靠,提著血木劍來到黑樓的外牆邊,一指張小華,「不該給你個痛快的,可惜我要幫呂小姐積一點陰德,所以,給你一秒鐘,再看看那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一家人!」
這個時候,面對著血木劍上刺目的紅光,任張小華再強橫也不禁害怕起來。
「假如我五歲那年直接死了就好了。」他哆嗦著,知道再無幸理,說什麼也無法打動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誰說活著一定就好。」他想躲,可是被定在牆上躲不開,只是驚恐地看著那柄劍,一瞬間竟然有些後悔,也許自己不那麼執著於要得到的東西,就還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下去。現在呢?恐怕--
他沒有機會再多想了,血木劍輕輕在牆體上掠過,他早被阮父劈成兩半的身體,其中的一半親眼看著另一半化為飛消失不見,而剩下的一半連感覺的機會也沒有了,只在最後的一點意念中想著,或許,給別人留一點路,就是給自己留一點路,斷絕別人的生機何嘗不是同時斷絕自己的?!
「你呢?」冷酷的眼神,可怕的劍尖,指向了一直不出聲的張紅玉。
張紅玉慘然一笑,「給我一個痛快的吧!」
哥哥說得對,假如三百年前就死了,他們就會轉世重生,好過現在魂魄無存。可是她和他相守了三百年了,沒有了他,重生的機會也沒有意義。
阮瞻的劍窒了一窒,在張紅玉的坦然求死麪前,他有了一絲猶豫,而張紅玉絕望的眼神,他身後那位呂妍的慘境,還有他親生父親犯下的錯誤,他都必須解決。
有一句話說得真好啊,善也會促成惡!
手起劍落,牆上一點黑影也沒有了,就好像一切只是個噩夢,但噩夢造成的惡果還在那!
「仇,已經報了。現在要解決你們的事。」阮瞻轉過身去,看著那縷魂魄,強逼自己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地說,「呂妍,你已經死了,為了你自己的孩子,想必你死而無憾。雖然你心中不捨,可是你徘徊不去,對小童沒有幫助,何去何從,看你自己。」
呂妍哭了起來,雖然無淚,但哀痛不已。難道自己這一生都要面對不能兩全的局面嗎?當她保有孩子時,卻失去了丈夫,現在能和丈夫在一起了,卻要離開自己的孩子!
她走近包大同,包大同伸直了手臂,讓她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而不必被自己的法力傷到。她細細的、一寸一寸看著孩子的全身,想起才生下他時,一尺多長的小東西,如今也能長成那麼大,眉目間依稀有著自己和丈夫兩人的影子。
他那麼弱,讓她曾經一直擔心他會夭折,如今一點一滴的拉扯他長到五歲,卻要永遠的離開他了嗎?看不到他上學,看不到他長大成人,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孩子這一生中一切的一切!而孩子呢?卻要沒有父母,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生病時沒人照顧、颳風下雨時沒人惦記、傷心時沒人安慰,在疲憊中回家,連個守候的人也沒有!
她不想走!她捨不得!可是,她沒有辦法!
「包法師,求你想想辦法!把我放在你的小盒子裡也好,只要讓我看著他長大。求你了,他那麼弱,好不容易活過來,不能沒有人照顧的。求你!」錐心泣血,一字一句,她多麼希望能有一絲機會。了這個機會,她願意放棄一切,哪怕灰飛滅也沒有關係!
「阿瞻!」包大同看著阮瞻,萬分不忍,如果可能,他願意用盡一切辦法幫助這個可憐又善良的女人,可惜他沒有辦法。
阮瞻暗嘆口氣。惡人,還是由他來做吧!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