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蜀山派高足苗峰驚訝地望着那身披蓑衣的儒生離去。
他隱約看到對方側顏,再聽對方自稱,不禁渾身一個激靈。
待苗峰迴過神來,卻見那對方身形已經乘舟順水而下,早不見蹤影。
他環視四周,一時間有如墜夢中之感。
晚些時候,喻伯言帶着紀川、王嘉楠趕來。
不等喻伯言等人來得及問之前大空寺僧人的事,苗峰連忙上前:“喻師兄!”
喻伯言見他表情不對,不禁關切問道:“發生什麼事,傷的可重?”
“喻師兄放心,我無大礙。”苗峰看了紀川和王嘉楠一眼後,終於還是說道:“我剛纔,碰見一位前輩……”
聽了苗峰的描述,喻伯言一驚:“東陽山人……”
從大唐人間來的紀川,對這個名號亦有耳聞,只是感觸不及大漢人間的喻伯言等人來得強烈。
此刻他旁觀,不止王嘉楠神情激動,連素來沉穩隱隱然有下代大漢蜀山派掌門之風的喻伯言亦面上變色。
“先前確實是文華浩然氣激盪……”王嘉楠左右看過後,神情更激動。
喻伯言則很快平靜下來,沉吟道:“儒家經學的家國天下中,再融入儒家詠誦一脈的奧妙,能有這麼高的造詣,看來確實是東陽山人王居士重新出山……”
王嘉楠深吸一口氣,平復激動的心情。
早先他回祖地祭祖之際,還和同族兄長一同查閱典籍,整理線索。
他們琅琊王氏,近年來一直在尋找東陽山人王旭這位六叔,耗費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如今終於有了消息。
並且,是好消息。
東陽山人王旭,仍然在世。
對方此前多年沒有音訊,生死不明,以至於外界不少人傳聞他們王氏是在尋找東陽山人埋骨之地。
如今不僅有了消息,更證明王旭仍然在世。
紀川作爲客人,安靜立在一旁。
東陽山人王旭的大名,他亦有所耳聞。
這時聽聞對方重現人間,他更多在思索,此事對如今的大漢人間局勢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喻伯言聯繫大漢蜀山派山門之際,王嘉楠也悄然給琅琊王氏去信。
…………………
大漢蜀山派掌門陳令風當前正在閉關修行。
部分長老則出山參戰,相助大漢皇朝平息大空寺引發的妖亂。
當前留在霄頂主持局面的蜀山派長老,正是曾經到訪過大唐人間的何育杭。
何育杭接到喻伯言的傳訊,驚訝過後,則是精神爲之一振。
東陽山人王旭如果仍然在世,對當前的大漢朝廷來講,無疑是個好消息。
只是喻伯言等人當前不明東陽山人接下來的去向,亦不清楚當初對方神秘消失的內情。
好在既然這位王居士不介意在小輩面前露出真容,便不在乎消息傳出。
何育杭當即傳訊,通知帝都長安方面。
長安方面,漢太子聞訊,第一時間傳旨重臣歐陽靖遠出長安南下,希望能同東陽山人取得聯繫。
歐陽靖遠的次子歐陽博隨行,見父親眉宇間憂色不散,不禁開口問道:“父親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歐陽靖遠:“蜀山弟子的傳訊沒什麼不妥,喻伯言道長雖然年輕,但實力和眼力非凡,應該不至於看走眼。
但據他們轉述王東陽所言,令老夫有些在意。”
其子歐陽博訝然:“父親是指?”
歐陽靖遠徐徐說道:“王東陽初見蜀山弟子,似自言自語,提及一句‘醒的早了’。”
歐陽博聞言沉吟。
顯然,喻伯言和苗峰也覺得這句話意味深長,故而專門詳細記錄。
歐陽靖遠:“王東陽多年不通音訊,想來不是毫無緣由。”
所謂“醒的早了”之言,可大可小。
尤其經過早先須彌中善智慧尊者那一出後,大家對類似事都頗爲敏感。
歐陽博言道:“可惜蜀山方面亦不知東陽先生之後下落。”
歐陽靖遠:“我們去碰碰運氣。”
歐陽博:“東陽先生會先回琅琊王氏一族祖地麼?”
歐陽靖遠輕輕搖頭:“多半不會。”
…………………
琅琊王氏一族祖地,收到王嘉楠的傳書後,同樣大爲震動。
但等待一段時日後,不僅不見東陽山人王旭返回琅琊祖地,也沒收到對方傳遞的隻言片語。
這叫王氏一族上下激動的心情冷靜下來。
誠然,只要東陽山人王旭在世的消息傳出,就足以叫琅琊王氏從中受益。
但如今大漢皇朝的局面風雲激盪,縱使王氏一族根基已深,仍不得不小心在意,避免行差踏錯。
現任族長王嚴,站在一處院落前。
院落已經多時無人居住,但常年有人打掃整理。
這是王旭昔年居所。
族老王儉來到王嚴身邊:“暫無六弟更進一步行蹤的相關消息。”
王嚴輕輕頷首:“辛苦三弟南下走一趟,有確切消息後報與我知,我會即刻動身趕去同你們匯合。”
王儉應諾:“是,大兄。”
他正要告辭,族長王嚴忽然又吩咐道:“着七郎和你們一同去。”
王儉若有所思:“七郎麼……”
七郎名王不久,乃琅琊王氏一族新生代最傑出的子弟之一。
只是近年來,琅琊王氏宗族內部生出些爭論,王不久算是風頭浪尖上的人物。
“嗯,七郎和你們同去。”族長王嚴言道。
王儉:“是,大兄。”
“有六叔的消息了麼?”王不久自己正準備出門,這時得了吩咐,便即改變主意。
王儉問道:“七郎準備外出?”
王不久:“原打算去拜會一下大唐人間來的方祭酒,不過眼下還是尋找六叔的事要緊。”
王儉深深看對方一眼,徐徐點頭:“嗯,我們儘快動身出發。”
王旭重現人世,一直沒有主動聯絡琅琊王氏,叫王儉等人心下嘆息。
…………………
化身爲東陽山人王旭的雷俊,一路順水而行。
通過苗峰、王嘉楠等人,足以將王旭重新出山的消息傳出去。
紀川雖在,眼下雷俊卻不方便與之敘舊,唯有待將來再說。
憑浩然玄圭和王旭留在旭日弓中的氣息念頭,雷俊當前仿冒他,大面上可以不露破綻。
至於往昔一些熟人,真正和王旭走得近的友人,大部分乃俗世中人,他平日裡反而同修行者很少直接來往。
如今多年過去,王旭昔日友人基本都已作古。
至於琅琊王氏及其他人,雷俊亦無心與之深談。
這一遭選擇主動現身打草驚蛇,雷俊的主要目標同樣不是他們。
玉清周天法鏡高懸,鏡光觀覽四方預先查知。
真要是雷俊不想見的人,自然見不到他。
至於同人交手,也無大礙。
儒家經學修士的家國天下同道家符籙派修士的神庭宇宙,雖然有不小分別,但在雷俊有行爲之下,藉助浩然玄圭相助,同樣不會有大破綻。
一般而言,道家神庭宇宙外放後,彷彿獨自開闢一方小型的天地宇宙,內外相隔下近乎完全封閉。
儒家修士的家國天下,則更接近於半開放狀態。
同樣開闢一方獨立天地,但與敵鬥法交鋒之際,並不一定完全封閉,而是更多作爲大儒背後依託,共同迎戰來自外界真實天地的敵人。
論及攝拿對手和封鎖對手,經學修士的家國天下不及道家神庭宇宙外放之能,好處則在於對修士本身消耗較小。
道家符籙派高手外放神庭宇宙或者大乘道景,一直以來都消耗非常劇烈。
如果不是符籙派傳承慣常溝通天地借法自然,便是自身法力如雷俊、唐曉棠這般雄渾,也難以長時間維持。
雷俊悟性之高非比尋常,對自身大乘道景亦掌控入微。
故而他可以仿冒經學修士的家國天下,令自身大乘道景玄黃宇宙也呈現對外半開放狀態。
當然,想要以假亂真,最重要的基礎還是浩然玄圭。
此寶將雷俊的道家法力轉爲儒家文華浩然氣,在此基礎上,雷俊更進一步操作,才讓大乘道景完全變了模樣,彷彿青山碧水,專門等着苗峰他們一頭扎進來。
當然,劈死那些大空寺傳人的雷霆,是雷俊自己的雷法,經由浩然玄圭掩飾後所發。
他沒本事念兩句詩就能招風引雷。
此方世界儒家修士修行施法的根本,都在於文華才氣或者說文華浩然氣。
儒家詠誦一脈修行者以此爲根基,溝通天地自然從而獲得種種神妙。
詠誦的詩詞歌賦,倒是並不一定必須是自己所做。
但能否發揮出威力,就要看自身文華才氣與天賦才情了。
人的才華可以支撐他本身做出不遜色於前輩名篇的詩歌文章,那麼他詠誦前人名篇名句,便顯出應有威力。
如果其人文華才氣大大遜色於原作者,那麼即便將前人詩篇倒背如流,能引動的天地自然靈氣仍將極爲有限,自然便顯不出名篇應有的威力。
那麼,如果詠誦之人本身在這方面沒有半點建樹,那無需多言,就只是單純的詠誦了。
比如,眼下的雷天師,想當個文抄公,沒那個文采,基本也就是想想了。
總算他於修道一途悟性過人,儒家詠誦和道家符籙又都是注重溝通天地自然之法,所以在浩然玄圭幫助下,他能裝得似模似樣。
家國天下中,以詠誦之雷劈死大空寺妖僧,文華浩然氣激盪。
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同時兼備儒家經學和詠誦兩脈傳承的高超造詣,從而坐實東陽山人王旭的身份。
“不過,也要悠着點來……”雷俊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浩然玄圭。
他本人法力充沛,修持陰陽無極星煌後,法力恢復亦快。
但將道家法力轉化爲儒家文華浩然氣,則完全通過浩然玄圭。
這個轉化過程,或者說浩然玄圭,是有極限的。
如果用力過猛,要麼是毀了浩然玄圭,要麼就是道家法力露餡。
所幸,先前露面時,已經做了些鋪墊。
東陽先生這麼多年一直不露面,音訊全無,忙什麼去了?
答曰,養傷。
眼下雖然重新出山,但出關早了,未盡全功,所以傷勢未愈。
只是可能委屈蜀山派苗長老背一陣子黑鍋。
“我算算,還有哪些大儒手段,我仿起來有難度……”雷俊心中琢磨。
首先便是九重天詠誦大儒的詩詞化境,尤其是到九重天三層境界開始超然物外,同經學家國天下和道家神庭宇宙差別很大。
包括在大漢人間還未誕生的理學在內,儒家幾脈修行,九重天境界皆稱平天下。
經學有五經,詠誦則有五化。
同此前詠誦七重天入神境界至八重天出神境界一脈相承。
故而詠誦大儒步入九重天,又稱出神入化,這也是一般而言對儒家詠誦九重天一層境界的稱呼。
臻至出神入化之境,得詩詞化境,最顯著的能力便是幾乎不再被隔絕天地之能所限制。
甚至化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週轉對手的神通法力爲己用。
似雷俊先前在異族汗國人間交過手的大儒樑卓,便是如此。
詠誦平天下第二化,稱俯仰自然,最大特點可同時維繫多個詩詞化境,長久影響周圍天地自然。
而到了第三化,稱超然物外。
臻至這個境界,化境主人得以由實入虛,置身化境之中,甚至可以強行攝拿部分對手的神魂進入自身化境,迫使對手神魂和肉身短暫分離。
這對雷俊的大乘道景來說,就有些不友好了。
讓他整個把對方拖進去,簡單。
單獨攻擊對方神魂,簡單。
強行分離對方神魂和肉身,單獨攝拿神魂入大乘道景,這就難了。
還是傷勢未愈這個幌子比較好用……
雷俊化身東陽山人,一邊琢磨,一邊順水而下,經由洞庭大澤,轉向大江,一路上時不時現身,總有相關消息陸續傳出。
玉清周天法鏡映照下,周圍來來往往之人,明顯增多。
靠近這方大漢人間的鄱陽大澤後,雷俊又見到個來自大唐人間的熟人。
方岳。
對方是來實地考察大漢皇朝這邊的官學。
因爲漢廷帝室相對強勢,且當朝漢皇早年賢明勤政的緣故,大漢皇朝成功建立了不少官學,枝葉繁茂,不乏府學縣學。
方岳聽聞此事後,專門前來,經過長安面聖後,下到基層官學觀摩。
結果難言好壞。
好的一面在於,大漢官學網絡確實發達,數量衆多。
但另一方面是各地官學,大都把持在世家名門手中。
情形同當初的大唐國子監相仿。
便是地方縣學的入學門檻,都卡的非常高。
方岳走走看看,沒有細打聽。
但很難不讓人聯想漢皇早年開明,之後昏聵,使得各地官學從最初的欣欣向榮,轉爲如今模樣。
雖然聽說漢太子賢明,但他做事一直伸展不開手腳。
對內,有漢皇仍然在位。
對外,如今大漢江山內外亂象叢生。
雖然沒看到自己期望中的景象,但方岳並未氣餒,仍然繼續四處走走看看。
陪同他一起行動的大漢官員看在眼裡,目光玩味,但未做阻止。
雷俊的玉清周天法鏡觀照下,可以看到陪同方岳的大漢官員中,有一人眼熟。
其名方駿眉,早先曾作爲歐陽靖遠的副使,一同前往大同。
如今隨着時間推移,種種消息往來,雷俊已經知道這位也算是個妙人。
某種程度上,他同方嶽有些相似。
方駿眉出身大漢荊襄方族,同樣少時便才名遠播。
但同樣是家族的異類,早早便投身漢廷帝室。
相較而言,方駿眉在大漢的名聲比方岳在大唐那邊更差。
傳聞中,他更多是以佞幸諂媚的小人形象出現,伴駕君前。
不過眼下招待方岳,他看上去風度翩翩,禮儀周全,叫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同行另一名年輕官員,面無表情,看着方岳和方駿眉交談。
他也姓方,名方惜武,乃大漢荊襄方族子弟。
大唐荊襄方族和大同方氏的遭遇,方惜武早有耳聞。
這時再看方岳同方駿眉二人,就令他心情複雜。
如今因爲內外種種原因,大漢名門世家同朝廷修復關係,面對強敵共進退。
是以方惜武當下同方駿眉共事,招待方岳,一應禮數皆不缺。
換了早幾年,他對着方駿眉,恐怕就只剩橫眉冷對了。
“鄱陽大澤的戰事,不知如何了?”方岳這時忽然停步。
他觀察湖水片刻後,向身旁方駿眉、方惜武打聽。
方駿眉同樣眺望遠方湖面:“江州林族有不少家老參戰,大體上將肆虐的妖族侷限在大澤南部。”
方岳:“江州當前可有高手坐鎮?”
方駿眉眺望遠方,方惜武在一旁說道:“龍槐先生在江州閉門讀書。”
方岳知道龍槐先生是大漢江州林族當代族主林瀟逸的號。
大唐皇朝重點關注的大漢八重天圓滿修士中便有他的名字。
對方被視爲最有可能在短期內突破至九重天平天下境界的大儒。
而方惜武所言閉門讀書,基本就相當於閉關不問外事。
大漢江州林族倒也沒有划水。
除了族主林瀟逸閉關苦修外,餘下的頂尖高手大部分出江州參戰,迎擊因大空寺作亂趁虛而入侵襲江南一帶的大妖。
“大澤北部水域似有些不妥,可能有大妖潛過來,不可不察。”方岳輕聲說道。
方駿眉始終在眺望遠處湖面,但這時接口說道:“端峰兄遠來是客,不如先北返?”
方岳:“平伏妖亂,不分彼此,既然恰逢其會,方某願助一臂之力。”
說話同時,他身上已經有文華才氣涌動。
就雙方交談的功夫,遠方湖面開始有白浪起伏,滾滾兇惡妖氣明顯從中泛出。
下一刻,有生就獨首雙尾四翼的巨大怪魚從湖底躍出,體型大者如象,小者如牛,氣勢洶洶,向岸邊成羣結隊衝來。
方岳周身文華浩然氣涌動,但沒有第一時間外放,而是先凝聚不散。
雖然大敵當前,但方駿眉和方惜武還是被身旁方岳吸引注意力。
這位大唐學宮祭酒,乃是修持儒家詠誦一脈法門,已經成就八重天出神之境。
所謂出神,便是自身詩詞歌賦結合文華才氣,凝練出神韻,從而各方面神妙一同爲之大漲。
儒家詠誦一脈八重天修爲有出神四忘之說,稱忘物、忘氣、忘意和忘我。
一者忘物,氣象萬千,忘物顯神,從而生出神韻。
二者忘氣,天樞地軸,冥冥氣返,可令修士一定時間內更多調動天地靈氣爲己用,自身近乎不消耗文華才氣。
方岳此刻,分明便是顯露如此神妙。
他周身文華才氣凝而不發,縱天貫地,最終形成仿若實質的天樞與地軸。
二者交錯下,天地虛空動盪,彷彿變了模樣,天地靈氣整體變得極爲活躍。
方岳出手,更有神妙之處,迥異於其他八重天詠誦大儒。
他的天樞地軸支撐起來後,不僅他本人,連周圍的方駿眉、方惜武等人都爲之受益。
借雙尾黑鱘將要靠近的功夫,方岳先撐起天樞地軸,看似一切凝而不放,但接下來就是最猛烈的爆發。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他長吟聲中,滔滔劍氣從天而降,如同凝結成實質,化作漫天劍雨,一次性覆蓋衆多雙尾黑鱘。
大量妖鱘被當場射殺,血水瞬間浸染湖面。
波浪翻滾間,有極爲巨大,彷彿湖中小島一般的巨型雙尾黑鱘浮出出面。
兇惡妖氣惡氛激盪,直接同天地間聚涌的靈氣展開衝撞。
但方岳的才氣不散,滔滔劍氣反而在半空中進一步融合生出全新變化,合作一柄斬天裂地的巨劍,在那巨型妖鱘出水剎那,亦是當頭斬落,正應了“跨海斬長鯨”之語,當場將那妖鱘礁岩般的巨大頭顱劈落。
方惜武見狀,深吸一口氣。
不管他對方岳及大唐人間有何看法,這一刻都不得不承認,對方實力超人一等。
方駿眉見狀,目光同樣一閃,讚道:“端峰兄佳作,行神如空,行氣如虹,令人歎爲觀止。”
方岳本人則面無得色,反而雙目緊盯着翻滾未曾停息的湖面。
“留神!”他低喝道。
比他開口更快,有巨大黑影自湖中浮出,身形比方纔那頭巨型雙尾黑鱘還要更加龐大。
赫然是一頭火紅顏色的巨龜。
這巨龜浮出水面,便彷彿一座火紅的島嶼出現在鄱陽大澤岸邊。
滾滾熱浪席捲下,“島嶼”周圍的湖水幾乎被熾熱妖氣蒸發乾淨。
妖氣惡氛化作滔滔烈火,轉眼間已經撲到岸上。
方岳莫說開口詠誦,幾乎連動念頭都來不及。
但無需他動念,忽然有連綿高山似是憑空而生。
看似虛幻,但轉瞬間便成真實,剛好攔截那火紅巨龜的攻擊。
儒家詠誦一脈出神四忘之三,修成八重天三層境界時方可成就的神妙,忘意。
無需動念,無需詠誦,一定時間內詩歌通自然,應激而發,轉瞬即成。
只要達到詠誦一脈四重天境界,結成詩心,腹有詩書氣自華,修士不開口出聲,也能引動天地靈氣從而禦敵。
只是那樣一來,法術神通的威力難免大打折扣。
而到了儒家八重天三層,修成忘意境界神妙,不開口,法術神通威力仍然得以盡數發揮。
山峰擋住滔滔烈焰,方惜武這時方纔來得及開口:
“焰島龜皇!此妖如何能這般輕易遊過鄱陽大澤出現在這裡?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這是相當於人族九重天修士的大妖了,此前一直在南荒活動,少有北上。
如今竟然都快要頂到大江邊上。
妖火滔天,熊熊燃燒下發出連串爆裂聲。
方岳文華引動天地靈氣所成的山峰,頓時開始崩裂。
面對如此強敵,他沒有開口機會。
但忘物、忘氣、忘意三重神妙加持下,立即便再次生出無窮劍氣,在半空中凝聚顯化爲斬天巨劍,當頭朝焰島龜皇劈落。
這大妖略微縮縮脖頸,巨劍劈落,雖然飛火四散,但並未能傷及它本身。
相較於肆虐妖火,它周身堅固龜甲,更令人絕望。
雷俊有段日子沒見方岳出手,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他心神一動,視線轉到一旁方駿眉身上。
對方利用某種手段隱藏自己身形,悄然繞向側面。
不是儒家修士的手段。
這倒是個不錯的收穫……雷俊心道。
他思索同時,抄起手邊的旭日弓。
大澤岸邊,方駿眉此刻全神貫注,悄無聲息從側面一劍揮出。
不似其他經學修士劍氣森森。
方駿眉的劍氣凝聚爲一束,刺向大妖眼目。
可焰島龜皇看似身形龐大,動作卻極爲靈活,微微偏了下頭顱,方駿眉的劍氣便也沒能命中要害部位。
他一擊不中,不多停留,馬上再撤開。
這大妖似是發出冷笑,直接壓垮周圍鄱陽大澤湖堤,也不完全出水,就這樣半趴在湖邊,身上烈火開始向岸上席捲,要將方岳等人全部吞沒。
方岳面前海潮激盪,延阻烈火,身形向後飄退。
他這一退,天樞地軸便告瓦解,需要間隔少許時間纔可重新構築。
滔天妖火得勢,越發高漲。
可就在這時,一束璀璨流光,自遠方驟然而至。
光輝凝練,正中焰島龜皇將要縮回的頭頸。
大妖發出一聲悶哼,起頭驚天動地,半道卻轉爲低沉,彷彿生生被憋了回去。
其龐大的身軀,擦着湖岸,向後滑退。
光輝彷彿沒有盡頭,源源不斷直射。
焰島龜皇龐大的身軀,幾乎被當場打了個對穿。
這大妖艱難掙扎,身形向旁挪移躲避。
湖水看似被它烤乾,但它半邊身體停留在湖中,這時就很快重新浸沒入水。
可即便如此,打穿它身軀的流光,自它傷口血肉處引發雷火,不斷從它體內灼燒。
龐大的身軀痛苦翻滾,彷彿山崩地裂。
看着慘叫連連的大妖,方岳、方駿眉、方惜武等人皆是一驚。
衆人視線一同向遠方望去,就見注入大澤的河流中,一葉扁舟距離尚遠,正飄然而至。
扁舟上光輝耀眼,以方岳等人的目力,一時間也彷彿直視日光,視野裡只有白茫茫一片。
待光輝消散少許,他們纔看真切。
舟頭立着一箇中年文士,身披蓑衣,一張巨弓仍光輝耀眼落在其掌中。
聯想起最近聽到的一些傳聞,方駿眉、方惜武齊齊屏住呼吸。
東陽山人,王旭。
那中年文士乘舟到了近處,衝着焰島龜皇揮揮衣袖。
方岳和大漢衆人眼中,天地虛空界域晃動,似有家國天下展開,將那大妖攝拿吸納。
自家國天下中,有滔滔劍氣凌冽森寒。
先前肆虐的大妖,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妖火熄滅,空氣中燥熱不再,兇惡妖氣亦消失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