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俊仰首望天。
在天通地徹法籙的功效作用下,他目力和感知超過絕大多數同境界修士。
是以前期雷俊仍能觀測上升的大周天玉。
不過隨着大周天玉繼續上升,雷俊視野內也漸漸失去此寶蹤跡。
這時,雷俊兩眼間眉心處,隱約可見一絲微光透射而出,直上雲霄。
光華細微,但穿越遙遠距離,極少衰減,異常穩定。
天穹上,似也有一線細微光華落下,猶如星輝。
似有若無的細微光線交織相接後,反而一起隱於無形。
雷俊的視野中,重新出現升上高空的大周天玉。
繼而,他的視野再次變化,彷彿本人也到了高空中,俯瞰下方夜幕籠罩下的山河世界。
但這視角還有很多問題。
雷俊神情安然,衝着天空招了招手。
星光閃動間,大周天玉重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
雷俊攤開手掌,接住此寶。
“還有很大改良提升空間。”
話雖如此說,但雷俊滿意點頭。
對大周天玉這件寶物,更是滿意,雷長老此刻還蠻希望能得到更多同類靈物。
說起來,雖然雙方立場敵對,但雷俊第一次見晉州葉族的無憂劫時,就對相關事物來了興趣。
彼時,葉默權以遙引天光之法,接引無憂劫祭禮法儀的力量助陣,便是借懸於天際的大周天玉中轉相助。
如此一來,無憂劫祭禮可佈置在較遠地方,身在葉族祖地的葉默權不用擔心面前的敵人釜底抽薪打斷祭禮。
甚至,經由天際之上大周天玉的週轉,旁人也很難確定祭禮位置,故而葉韓等人亦安穩不少。
除非葉韓或她身邊的人裡有奸細,否則正常情況下都不會暴露,被雷俊找去天樂山,完全是非常規事件。
事實上雷俊本人去天樂山之前,亦不確定那裡究竟有什麼。
所謂無憂劫,既是指葉默權對敵時備下一重後手,同時也指天樂山祭禮本身無憂。
不過總體來說,雖然遙引天光幫助葉默權裡應外合衝擊許元貞的大乘道景,但這個法術的作用以輔助和加持爲主。
雷俊則對此有更多設想,希望能派上更多用場。
預期中,待一切成熟後,將大周天玉與合煉入其中的玉辰真水,再結合其他寶物,共同煉成一件較爲特殊的法寶,最終達到穩定狀態。
不過暫且不急於一時,雷俊還有不少設想和構思等待嘗試。
當前便先不斷祭煉大周天玉同玉辰真水。
於是這星光在升落起降之間,不斷往復,不斷循環。
接下來這段日子,雷俊便安心待在山門中,一邊自己煉法,一邊教導徒弟。
隨着時間推移,關隴那邊有越來越多的消息傳回。
隨着越來越多的人族高手馳援關中,關中危局已經解除。
純陽宮兩位八重天宿老關敬和呂錦段一同返回,唐曉棠和楚羽也先後抵達關中。
雖然荊襄方族當代族主方景升和蜀山派掌門傅東森未到,但不論方族還是蜀山派這趟都沒划水,皆有頂尖高手帶領大批精幹力量,一起趕到關中。
此前肆虐的長天蒼狼等大妖,不得不收斂行跡,無法繼續肆意妄爲。
而統帥另一批大妖圍攻大唐舊都長安城的雪國熊王,雖仍氣焰滔天,但同樣不似先前那般肆無忌憚。
女皇聖駕抵達長安之前,長安便成功解圍。
她抵達長安駐駕後,並沒有向北追擊,而是暫時坐鎮長安。
一方面,穩定關中民心局勢。
另一方面,金剛寺代須彌山金剛部,向大唐呈遞文書,希望能入宮覲見唐皇。
女皇張晚彤准許了這次覲見。
她留鎮長安期間,關隴平妖大戰仍繼續進行。
大妖從關中撤圍北退,暫未退過大河。
人族修士同大妖在大河以南的高原上激戰多場。
當代天師唐曉棠持天師劍震動高原,正面搏殺相當於人族八重天境界實力的大妖,並硬抗九重天層次的北地妖王長天蒼狼,成爲這一戰中最靚的那個仔。
唐曉棠攜天師劍,蜀山長老張東源攜青冥劍,成爲人族方面的支柱,直面長天蒼狼與雪國熊王帶來的壓力。
人族方面另一個戰果卓著者則是楚羽,冷箭射殺另一頭八重天層次的大妖,此外還射殺和射傷七重天大妖各一頭,不過場面沒有唐曉棠那麼惹眼。
而激戰之下,不僅是妖族受創,人族修士方面同樣出現進一步死傷。
直到幾位佛門紅衣法王來到大河南岸,羣妖終於放棄繼續在南岸立足,退往大河以北,開始退回北疆。
這些紅衣法王,正是來自金剛寺。
準確說,來自他們所言的須彌山金剛部。
他們先赴舊都長安覲見女皇。
雙方會面結果,外界少有人知。
不過,幾名金剛部法王隨後北上,助人族修士平定妖亂。
當中爲首者名嘉盛上人,赫然是佛門手印一脈傳承九重天境界的密修高手,展露修爲後,震動天下。
一直以來,佛門四大聖地中,金剛寺便是手印一脈傳承聖地,但金剛寺已經有幾百年不曾出過九重天境界的密修高僧。
如今嘉盛上人突然現世,讓人們對金剛部和傳說中的須彌,難免猜測連連。
正是因爲他的現身,讓妖族最終決定北返。
長天蒼狼和雪國熊王雖不懼嘉盛上人,但對於神秘的金剛部,沒有進一步摸清底細前,他們亦無心與之死鬥。
何況,女皇張晚彤就在長安。
一旦她判定金剛部無威脅,轉而離開長安北上,大河左近立刻就會天翻地覆。
長天蒼狼先退,雪國熊王當前情況下不會獨留,當即也退回大河北岸。
其他大妖,自不必說,各自撤散。
他們這趟,也不算白來。
除了搜刮吞吃一些天材地寶外,此前他們已經大量殺傷人族修士。
對於喜好將一衆修持靈氣者作爲血食的大妖來說,這是更大的收穫。
大妖並非全無靈智,當中有靈智出衆者,只是性情多兇暴或陰狠。
此番北疆兩大妖難得一起行動,同樣有難得默契,並約束其他妖族。
雪國熊王率領部分大妖圍困長安,未能破城便即退走不假,但此前破純陽宮時,主要是他們享受戰利品。
而在破純陽宮後,長天蒼狼則率領另一部分大妖,肆虐關中,同樣滿載而歸。
不過,等到撤退時,各方面約束便開始鬆散,尤其是退過大河天險返回北岸後,更有各奔東西之勢。
這種情況下,人族修士追擊,便多些斬獲。
尤其是此前行蹤成謎的蕭雪廷,攜山河劍突然出現在大河以北。
她伏擊之下,突然暴起,刺殺且戰且退同嘉盛上人纏鬥的雪國熊王。
雖然未能當場斬殺這頭九重天大妖,但刺瞎這大妖一目,山河劍險些貫腦。
嘉盛上人再出手,雪國熊王連遭重創,最終負重傷而逃。
至此,關隴妖亂終於平息。
龍虎山天師府裡,元墨白、雷俊師徒對坐,聊起關隴之戰,元墨白言道:“北疆可以太平一段時間了。”
雪國熊王負重傷,不僅是他本身接下來要安生一段時間謀求康復。
而是在他養傷期間,他需要擔心先前的盟友了。
另一頭九重天大妖,長天蒼狼。
雖然先前雙方在關隴之戰時達成同盟,規劃配合得非常不錯。
但此一時彼一時。
先前的合作,大家各取所需,已經結束。
雪國熊王重傷,退回北疆,現在對他來說威脅最高的正是另一位北地霸主長天蒼狼。
對長天蒼狼來說,這同樣是難得機會。
妖族彼此之間的殺伐,有時可能比人與妖之間,更加血腥激烈。
當然,人與人之間,很多時候亦不遑多讓……
“師父,小師姐那邊當前是什麼情況?”雷俊問道。
元墨白:“對方名叫桑結,是須彌金剛部出身,佛門手印一脈八重天境界的修爲。”
雖然已爲一派掌門,但唐天師不改昔日風采,始終爭議巨大,每次出山在外,都能成爲風雲焦點人物。
此番平伏關隴妖亂,她是最出風頭的人族修士之一。
平伏妖亂後,她仍是最出風頭的人。
妖潮退去,人族修士鞏固大河兩岸,但相應後續工作大多交由朝廷的人來善後,蜀山、方族等外援,陸續撤下前線。
如果不是女皇到了長安,大家順勢前往長安見駕的話,基本上就各回各家地散了。
然而還沒等回到長安城,唐天師就拉開第二場好戲的大幕。
她把佛門金剛部的一位上師給打了。
如果不是嘉盛上人及時出手阻攔,唐廷帝室高手居中調停,據說結果很難講……
目前傳回來的消息,那位桑結上人,並沒有做什麼開罪唐曉棠和天師府的事,言辭間亦彬彬有禮。
好在事態沒有進一步擴大,被女皇居中壓了下來。
雙方當前正在扯皮。
張唐皇室出身的天師府高功長老張靜真主動請纓,已經出發前往關中,做進一步交流溝通。
元墨白、雷俊師徒,暫時沒有出山,但已經開始暗中籌備。
“實事求是地講,小師姐性情有些驕橫,但不是鬥雞一樣隨便看見誰都當是對手,尤其還是先前一起對抗大妖的人。”雷俊言道。
如果桑結上人當真友好,以禮相待,不含惡意,那就更不會了。
可如果他面上一套,心裡想的是另一套,那就……
“有些事,掌門知道,我們知道,但不足以令旁人信服。”元墨白言道:“當即陛下在長安,應該不至於有大變故,不過我們還是做好充足準備。”
他看向雷俊:“元貞師侄那邊如何了?”
雷俊:“之前取得過一次聯繫,大師姐已知此前陸上諸事,言及會在近日從海外返回,但不清楚她追蹤千葉蝶王有無收穫。”
元墨白微笑:“得益於重雲你近年來不斷改良創新千里傳音符一類的符籙,本派現在遠途獲取音訊,比先前便利許多了。”
雷俊:“深入遠洋後,海上風浪阻隔,靈氣和惡氛交織,弟子聯繫大師姐也變得困難,要不怎麼說,學無止境呢。”
雷長老給自己列清單,已經把赴海外一行,研究海外靈氣脈絡之事添加到行程計劃裡。
此後關中陸續傳回消息,在唐廷帝室調解和壓制下,金剛部同天師府之間,沒有爆發更進一步的衝突。
唐曉棠傷人,但沒人能壓着她的頭退讓去給桑結上人道歉。
見面之後不再打起來就謝天謝地。
好在唐天師不用親自出馬。
天師府方面有張靜真出面同唐廷帝室和佛門的人打交道。
張靜真當然也不會代自家掌門去道歉。
去長安路上,她就找好說辭了。
簡單地講,就是找後賬。
十四年前,前任天師李清風身隕,龍虎山先後同江州林族、黃天道大戰,中間還夾雜血河派、陰山峒的巫門高手。
彼時,天師印重現,不止一人也不止天師府自家爭奪。
金剛寺的龍嘉上人,也去摻了一腳。
雖說最後龍嘉上人沒有得到天師印,但這事兒畢竟好說不好聽。
你沒拿走天師印,但你阻礙我龍虎山自家找回天師印了不是?
那本派掌門見到伱們密宗和尚,情緒激動些也實屬正常。
當然,被唐曉棠打了的是桑結上人而非龍嘉上人。
須彌重開前,二者可能都互不相識。
但天師府當前只需要一個由頭。
這解釋不是給佛門,而是給唐廷帝室的。
真要說起來,這事兒隱約間將眼下同樣在關中的楚羽也一併掃了進去。
好在那時楚羽還在蘇州。
“當今陛下親自調停,事態基本已經平息,晚些時候掌門和靜真師侄便會回山。”
元墨白言道:“據靜真師侄所言,最後是陛下厚賜桑結上人,將這件事最終壓下去。”
雷俊:“弟子肯定是信小師姐的,這佛門金剛部怕是來者不善。”
元墨白輕輕頷首:“據關中傳回的消息,不論嘉盛上人還是桑結上人,亦或其他金剛部上三天高僧,年歲都不高。”
雷俊:“過去幾千年時間裡,人間靈氣不盛,但九天十地皆各自獨立於人間之外,可能是另一番景象,此前界域不通往來斷絕,如今門戶重開,我輩修士確實不宜大意。”
面對這問題的也不單只是天師府一家。
如今大唐方方面面,都以審慎的態度,關注西域那片忽然擴大的金剛界,關注可能重新連通人間的其他域外天地。
元墨白:“好在人間如今天地靈氣潮涌蘇愈,盛世景象漸漸重現。”
如此環境下,越年輕,潛力越足的修士,自然越是受益。
近年間進步飛快者,往往都是年輕一代後起之秀。
似青州葉族族主葉炎那般老樹開新花者,幾乎是僅此一例的特例。
何況,嚴格說來,葉炎當前年齡也並不很高。
雖然論輩分,他與楚修遠、葉默權、黃玄樸等人同輩,但就像元墨白、楚羽、嶽西陵人小輩大一樣,葉炎基本也是同輩巨擘中最年輕的一位。
此番關隴妖亂裡,年輕強者紛紛冒頭,獨當一面。
女皇乃論外存在,可以不提。
唐曉棠同樣無需多說,當今之世最年輕的八重天高手。
蕭雪廷自南荒返回京城後,這兩年低調許多,少有露面。
但這趟再出關,成功突破至八重天境界,攜山河劍先刺殺大空寺上代方丈寂象法王,然後在嘉盛上人同雪國熊王大戰時,再刺九重天大妖雪國熊王,端的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兩人都在五十歲前便踏足八重天境界,舉世矚目。
楚羽突破至八重天境界雖然晚了些,但此前同樣是五十歲以前便入七重天。
另外這次近距離觀察楚羽出手的唐曉棠表示,對方比起早年時,似乎有些別樣變化,但短時間內看不分明。
蜀山方面這次帶隊的領袖是煉器派八重天仙遊境界的長老張東源,攜青冥劍而戰,殺伐犀利。
除張東源以外,蜀山派還有其他高手一起出山來關中。這當中最年輕者,姓章,名太岡,乃紀川等人的師兄,早先便名動大唐,乃道家煉器派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天才人物。
此番參戰雖然還是七重天修爲,但引得許多人側目,包括唐曉棠在內,觀者皆言,只要不卡在七重天到八重天之間的天塹,章太岡近年間必入八重天仙遊之境。
據聞妖族北返之後,章太岡並未隨張東源一起入長安面聖,而是直接返回蜀山。
現在已經有傳聞章太岡開始閉關靜修,很大可能是爲踏出那最後一步。
與之情況相近者,還有荊襄方族的長子嫡孫方竺。
方竺正是天師府弟子方簡的長兄,方族大老爺方浣生的長子,同時也是方族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子弟。
關隴平定妖亂的大戰中,同樣表現出色。
戰後方竺倒沒有像蜀山章太岡一樣直接走人,而是隨族中長輩先赴長安面聖。
不過面聖之後方竺亦沒有多留,先於方族其他人一步離開關中,返回荊襄祖地。
世人皆稱,各大頂尖勢力年輕一輩佼佼者,都開始向八重天邁進。
道家丹鼎派聖地純陽宮年輕一代天驕嶽西陵此番一直在別處閉死關靜修,同外界中斷音訊。
結合其天資與修爲進境,這趟閉關,想來便可能是在爲八重天境界努力。
“說到荊襄方族,倒是有另一事。”
元墨白言道:“方永山居士,成功修成儒家詠誦一脈七重天境界,臻至入神之境,並接掌京城洛陽學宮司業一職,論年齡,他也是極爲年輕呢。”
雷俊頷首:“還不到四十歲。”
方岳,字端峰,號永山。
和方竺、方簡一樣乃荊襄方族出身。
但前些年投身學宮,如今在荊襄方族內部,他的名號幾乎成爲一個禁忌。
其人自幼便有麒麟兒的天才美名,只是方族田裡這棵好苗子,被唐廷帝室的鐮刀收走了。
學宮中,以祭酒爲首,司業爲輔,下設博士與助教。
學宮初創時,規格低於原本的國子監,同國子監下設的太學、國子學等分支同級。
但其後學宮漸漸升格,開始同大唐國子監並立。
自創立以來,祭酒便是隴外蕭族二郎蕭春暉。
設司業一職時,最初是世族出身的官員擔任,正是方岳的一位族叔。
教授儒學的方岳,教授道學的藺山,以及來自天龍寺教授佛學的高僧等,皆爲學宮博士。
如今方岳修成上三天修爲,取代同姓方的族叔,成爲學宮新的司業。
這基本上標誌着他將成爲蕭春暉的接班人,當前作爲過渡和蕭春暉的助手,先熟悉狀況。
蕭春暉已入朝堂正式開始參知政事,學宮這邊大量事務便漸漸開始由方岳接手。
再過一段時間,相信便是蕭春暉卸去原先職司,由方岳正式成爲第二任學宮祭酒。
“都說蕭將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但她兄長蕭祭酒,更內斂啊。”
雷俊同元墨白聊到這裡,忽然笑起來:“除了當年隴外蕭族出事,他們兄妹初入朝堂時驚鴻一現外,這位蕭祭酒便再沒動靜了。”
蕭雪廷平時再低調,但時不時就搞出個大動靜。
蕭春暉近些年來比他妹妹還要更低調得多。
元墨白語氣溫和如常:“平淡是真,未嘗不好,只是難得。”
雷俊深以爲然:“師父說得是。”
………………
此刻的學宮中,蕭春暉正同方嶽對坐。
身材瘦削,俊朗青年模樣的蕭春暉坐在主位,微笑道:“接下來,多辛苦端峰了。”
真實年齡比他小不少的方岳,外貌看起來倒像中年:“學生不敢當,不過是依着陛下和先生之前佈置,繼續施爲。”
初入學宮時,方岳既是教授儒學給學宮學生的教師,同時本人也聽蕭春暉的課,因此在這位同輩兄長面前常執師生之禮。
蕭春暉糾正過他幾次,方岳依然故我,反倒讓蕭春暉不好強求。
“先生入政事堂參知政事,乃國之幸事,學宮這邊,學生自當盡力爲陛下和先生分憂。”方岳言道。
蕭春暉:“端峰言重了,我以爲在端峰任上,學宮定將迎來更大更快的發展。”
二人再聊幾句教學相關事,方岳告退。
不過臨行前,他難得猶豫一下,欲言又止。
蕭春暉:“端峰有話不妨直言,你我之間,何須吞吞吐吐?”
方岳點頭:“先生,學生以爲,青彥那邊,是不是再考慮一二?”
蕭春暉:“嗯,我會斟酌。”
“先生想來已有思量,是學生孟浪了。”方岳當即告退。
蕭春暉送走方岳,神情微微一動。
這倒是經不起唸叨,說誰,誰來。
他和方岳剛剛談及的孟少傑孟青彥,這時便來求見了。
“先生。”孟少傑向蕭春暉一禮。
“免禮。”蕭春暉微笑:“記得你返鄉探親,這是提前回來了?東宮那邊已經銷假?”
孟少傑恭敬答道:“學生已經去過東宮銷假,當前在東宮尚未領差遣,先特來求見先生。”
說完這句話,他沉默下去。
目光閃動間,似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蕭春暉見狀,不做催促。
好半晌後,孟少傑方纔再次開口:“先生,學生此來,有隱情稟報。”
女皇離開新都洛陽,前往舊都長安。
眼下帝京洛陽這邊,便是太子張徽監國。
東宮詹事、侍講等人當前自然仍是不動的。
倒是上官正清、葉嵩等伴讀小夥伴,先領個低等級的職司,跟在張徽身邊充當助手。
孟少傑,同樣在其中。
不過當下的東宮伴讀數量已經不少,孟少傑在其中不論修爲還是參知政事的能力都不出衆,泯然衆人。
這自然是難得資歷。
只是孟少傑本人亦不熱衷於朝堂。
雖然同太子張徽私交甚好,但張徽當前監國,事關重大,孟少傑自問能力幫不上忙,便沒熱情往前湊。
不往太子身前湊,安全護衛方面的關係便小了許多。
孟少傑便禁不住又想起當日那方詭異的蒼白宇宙,想起自己那次奇遇,想起“計都”。
如果不對太子張徽的安危構成威脅,不牽連自己的親人,那孟少傑便有些心動了。
他沒多少可失去的東西……
原本孟少傑還有頗多顧慮。
哪曾想,女皇移駕長安,太子張徽監國提前登上舞臺。
國之鉅變的同時,攪皺一池春水,波及無數小人物的命運。
孟少傑便在其中。
返鄉探親一趟,再回來時,居然很多事都已經不一樣了。
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幫自己減少顧慮。
既如此,計都,這個機會,或許可以搏一搏?
終究還是年輕人心氣的孟少傑,難免心動。
不過心動不是衝動,孟少傑仍然沒有直接就要闖一闖未知的世界。
仔細思量之後,他選擇先來見蕭春暉。
開了口,孟少傑就不做保留,將此前自己遭遇的離奇事,以及那方蒼白宇宙星空的存在,都一口氣全部告訴蕭春暉。
也包括除他以外,那裡還有一個羅睺的消息。
蕭春暉靜靜聽着,只偶爾插言問上一句。
在孟少傑將所有自己知道的事都一股腦講完後,蕭春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眉沉思起來。
孟少傑忐忑不安,看着面前的蕭春暉。
從外貌上來說,對方看上去也如二、三十歲間的青年一般。
但相較於前幾年,近期蕭春暉面容雖仍年輕,但兩鬢開始出現斑白,星霜點點。
其神情始終沉靜寧定,雖然沒有開口,但不會令孟少傑感到壓抑,反而受其感染,心情漸漸放鬆下來。
良久後,蕭春暉微微一笑:“青彥,你自己怎麼想?”
孟少傑聞言,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好在對面蕭春暉笑笑:“真是明槍暗箭亦無妨,大唐每天不知要經歷多少,何況,不一定是。”
孟少傑深吸一口氣後,輕聲道:“學生……學生有些心動。”
蕭春暉:“既然心動,那不妨一試。”
孟少傑有些驚訝地擡頭。
“這是你自己的機緣,取捨與否,當然要你自己拿主意。”蕭春暉言道:“你今日告訴我,安全方面,我會盡量設法爲你周全,但世事難料,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敢保證十足十的安全。”
他笑笑:“雖然對方身份神秘,但不一定就是大唐之敵,何況敵友常常變化,焉知彼此沒有合作來往之時?你居於中間,不必心憂。”
孟少傑挺直身體:“是,學生明白!”
他回過神來,又馬上朝蕭春暉一禮:“學生謝先生照拂。”
孟少傑有些慚愧:“學生,學生魯鈍,愧對先生教誨,學問不見長進,如今又心向捷徑,學生,學生……”
蕭春暉看着如此模樣的孟少傑,反而微微沉默,然後溫聲道:
“天生我材必有用,青彥何須妄自菲薄,有些時候有些人才幹不顯,多隻是身處位置、環境不對。”
他看着孟少傑:“那神秘人跟你說無心插柳柳成蔭,正對應你當下情況,言外之意指點你換條路走,這件事,你自己又怎麼看?”
孟少傑一怔:“學生也有想過轉修經學之外的神射或詠誦,但……感覺更不得要領。”
蕭春暉:“其實,是有的,只不過當前此路不顯,但卻極適合你,我相信你在這條路上會有所成就。
之所以先前不話與你知,並非藏私,只是要走這條道路,待你年長些,心思更定些後,走起來會更順。
早早說與你聽,反不利於你修心。”
陛下,有些話,我只能提前給他說了。
但不管怎樣,您的地裡都要長出別人家的莊稼了……蕭祭酒暗地裡搖頭。
孟少傑聽後,神情驚訝。
蕭春暉取了紙筆,寫下一字,然後卻將紙封入信內,再交給孟少傑:“你先不忙打開看,上古道家符籙派傳承相關之物,陛下那裡倒是有,我請旨後調出給你,你可獻給那神秘人。”
孟少傑一驚:“先生……”
“既然會有獎勵,你不妨請教一下,看這位朋友會如何答你,然後再兩相對照,選你自己想走的路。”蕭春暉微笑。
孟少傑看着手上信封,深吸口氣:“是,先生!”
幾日後,龍虎山上天師府中。
正在打磨大周天玉的雷俊,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他心神沉入天書暗面宇宙內。
羅睺康明尚無迴音。
計都孟少傑卻再現,提及偶然發現一件靈物,或許同上古符籙派傳承相關,向雷俊請教如何獻上此寶。
同時,也向雷俊請教,什麼樣的修行之道,才最適合自己。
雷俊見狀,微微挑眉。
孟少傑有什麼決定,他都不奇怪。
但孟少傑這麼快就就找到相關靈物,就有點不尋常。
雖說這年輕人運氣也挺好……
參照其性格作風,或許他直接向上稟報了?
那不知道官方是打着一定要把神秘人真面目揪出來的打算,還是僅僅淺嘗輒止的試探?
雷俊對此倒不是很在意。
當初認得是孟少傑時,他就對此有心理準備,亦不介意。
這段時間,結合他對孟少傑的瞭解以及藺山從學宮那邊傳來的孟少傑等學生相關信息和經歷,雷俊對孟少傑的問題,還真有些思路。
因爲涉及神魂深處的層面,所以藉助天書暗面,雷俊在這方面對孟少傑的瞭解,遠在許多人之上,甚至在孟少傑本人之上。
這年輕人的神魂天資乃至悟性其實極高,但他不是如雷俊、許元貞、唐曉棠一般的全才。
而是某個單方面的專才。
但對於當前儒家三脈修行來說,都不特別貼合孟少傑。
此子性情溫和但堅韌,耐得住性子,做事細緻,善於歸納總結的同時,還常能聯繫發掘其他人忽視的細節,神魂聚散變化,對時間和空間都非常敏感,擅一心多用,交叉演進。
詠誦一脈修士靈感才華橫溢和對天地自然的感知溝通,非他所長。
這年輕人雖然對文字信息的觸覺非常靈敏,對靜態事物細節的洞察非常敏銳,但缺乏儒家神射一脈對動態事物,對世間萬象的洞察力。
同時他肉身單薄,亦不足以支撐神射一脈修行所需。
這讓他走儒家經學一脈修行,多少也受些限制。
但本身優勢至少讓他修習經學比神射、詠誦來得適合。
只是經學修士最需要釋經解讀方面的才能,孟少傑不是特別出衆。
所以最終整體表現就是,天賦有,也能說一句夠用,但比上不足。
最適合他的道路,雷俊認爲,是經學的一個分支。
這分支本已存在,但沒有真正別具一格。
可是,對這年輕人來講,反倒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化身計都的孟少傑,緊張地等待回訊。
他面前忽然再次有光嵐字幕出現。
這次只有簡單兩個字,但看得孟少傑直髮愣。
再從雷俊這裡得到獻寶地址後,孟少傑心神從暗面星空宇宙退出,一時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直到擡眼看見蕭春暉清俊的面龐,孟少傑才猛地一醒:“先生……”
蕭春暉微笑,只是指了指對方手中信封。
孟少傑這時也起了好奇之心,從信封裡,取出信紙,紙上只有一個字。
年輕書生看了後,不禁有些出神。
蕭春暉紙上寫了一個字:
史。
暗面宇宙星空中,雷俊給了計都兩字做回答:
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