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奧克赫特伯爵夫人怒氣衝衝地走過金玫瑰長廊。
“奧蓮娜夫人呢?”
“夫人去了苦橋。”管家也不知道這位古橡城女伯爵爲什麼生這麼大氣,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
“苦橋?爲什麼去苦橋?”艾雯夫人依然是那副惡狠狠的模樣。
“瑪格麗小姐巡遊河灣,抵達苦橋後給高庭送了一封信,接到信件後,奧蓮娜夫人就匆匆離開了。”
“你知道信裡寫了什麼?”
管家搖頭。
艾雯夫人輕哼一聲:“那充氣魚在吧?帶我去見他!”
管家也沒有計較艾雯夫人對自己主君的輕蔑稱呼,其實自從那次狩獵會之後,已經有不少河灣貴族甚至當面都這麼稱呼梅斯公爵了。
“您請跟我來。”
她的白髮如此之長,幾乎拖到了地面,微風吹過,長髮飄舞彷彿一片白雲。她的皮膚顏色更白,近乎透明,眼睛卻是血紅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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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團武裝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由“伐木工”渥特率領的九千餘名“窮人集會”的士兵沿着玫瑰大道向君臨進發,意圖推翻殘暴而無信的國王。
梅斯公爵也怒了,肥大的手掌猛地拍在桌子上,發出砰得一聲巨響:
“夠了!艾雯·奧克赫特!看在你剛死了兒子的份上,我不計較你的無禮,但你也別太過分!”
“那就趕緊結呀。”瑪格麗笑嘻嘻道,“哥哥,你不想看我穿着婚紗的樣子嗎?”
“梅斯大人,提利爾家族可以遺忘與多恩的仇恨,但奧克赫特家族絕對不會忘記。”
“我讓母親去協調……唉?艾雯夫人?”
梅斯公爵擺擺手道:“母親說那小子將來有希望坐上鐵王座,以後河灣地當然還是提利爾家族的,現在你就忍忍吧。”
洛拉斯聳聳肩,將腰間的酒囊遞了過去。
“你兒子死了?”梅斯公爵有些發懵,在他看來,艾雯夫人的小兒子不是早就死在天及城了嘛,怎麼這時候來鬧?
艾雯夫人看着梅斯公爵眼中的迷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
“是的。金色的玫瑰,嬌美的玫瑰,卻將從枝頭掉落塵埃,被悲傷和淚水淹沒。”
艾雯夫人目光一凝,立刻醒悟過來:“原來奧蓮娜夫人趕去苦橋是爲了這事。”
一陣風吹開花海,兄妹兩就見到了一個身體佝僂蜷縮,滿臉褶皺,依在一根疙疙瘩瘩的黑柺杖上的老婦人。
梅斯公爵被這種目光看得發憷,再次開口勸道:
“艾雯,這樣吧。我可以免除古橡城一年的賦稅……要不兩年?另外,這次我們應該能佔領不少風暴地的城堡土地,到時候我讓他們分一些給奧克赫特家族……”
瑪格麗心生憐憫:“那您現在有人照顧嗎?”
洛拉斯突然將妹妹擋在身後,凝聲喝問:
“前面是誰在那裡?”
“有酒嗎?我好像有幾百年沒喝過酒了。”老婦人道。
梅葛·坦格利安一世統治時期,王室決心取締七神教會的教團武裝——“戰士之子”與“窮人集會”。
“凱撒,凱撒,凱撒!”艾雯夫人聲音越來越大,“充氣魚,到底誰纔是高庭的主人?提利爾還是凱撒!”
“鬥個屁!”梅斯公爵沒好氣道,“瑪格麗都懷上那小子的孩子了!”
兄妹倆走過苦橋,原野上滿是齊人高的向日葵,黃燦燦的一片。
“我還聽說你們準備和馬泰爾家族從重新商定關稅?”
“夢到我了?”瑪格麗饒有興致地問道。
“艾雯夫人。”梅斯公爵笑呵呵道,“來高庭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安排招待……”
瑪格麗·提利爾皺了皺細嫩的俏鼻:“吹吹風怎麼了?我哪有那麼脆弱。”
“只是關稅?我怎麼還聽說高庭準備收購糧食統一賣到多恩?”
梅斯公爵撇撇嘴,暗自咒罵,那天狩獵會自己被羞辱的時候,也沒見幾個河灣領主站出來幫自己說話啊。
“就是降低了一點關稅而已,沒必要這樣大驚小怪。”
“遠古的舊神看顧着我。”老婦人道,“祂們蠢蠢欲動,不讓我安眠。”
老婦人忽然嗚嗚哭泣起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總是帶來不幸,是我的錯……”
梅斯公爵扯了扯嘴角:“母親怎麼捨得。八成是會讓他們提前完婚。所以你就別搞事了,回去收養個孩子當繼承人吧。”
“有些事情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尤其是多恩!我們和他們的血仇你都忘了?”
洛拉斯有些不滿:“我們給您好酒,您就還給我們這樣的噩夢?”
當年“征服者”伊耿發動的多恩戰爭期間,河灣也出力頗多,而作爲反擊,多恩人展開了血腥報復,其中最爲殘忍的一次暴行,就是臭名昭著的古橡城婚禮血案。
“我兒子死了!”艾雯夫人憤怒地打斷。
“意外?”艾雯夫人尖聲冷笑,“加蘭·提利爾也去了戰場吧?你是不是要等到他也來一場這樣的意外才會醒悟!”
“還能怎麼交代?”瑪格麗失笑道,“難道她還能真給我一杯月茶?”
梅斯公爵老臉一紅,他記得前幾天學士找到自己,說是有銅門城前線發來的信件,但他放在牀頭就一直忘了去看。
據說行走在橋上,依然能聽到當年被屠殺的鬼魂在耳邊苦苦哀嚎。
“真是好心腸的小姐。”老婦人顫顫巍巍地走近,從懷中取出一個花環,遞給了瑪格麗。 • Tтkā n• ¢ ○
洛拉斯陷入了沉默。
說着就重新端起酒杯往嘴邊送。
梅斯公爵愣了片刻,他還不算太傻,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便擺擺手,示意其他人先離開。
“歐麥爵士居然……”梅斯公爵連忙補救,“哎,真是太遺憾了,願聖母慈悲看顧他的……”
“我理解奧克赫特家族的心情。”梅斯公爵無奈嘆息,“但這是母親同意的決定,我也沒辦法呀。”
“我的兒子們都死了,充氣魚,都死了。我還怕你跟我計較?”艾雯夫人眼中閃爍的冷光讓人不敢直視,“所以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是真的不打算繼續跟凱撒鬥了?”
艾雯夫人繼續道:“可他們還沒完婚,這孩子是私生子啊!奧蓮娜夫人準備怎麼處理?月茶?”
梅斯公爵頓時有些心虛,但還是輕咳兩聲,道:
這血腥的一戰後,石橋也改名苦橋。
“您夢到您的家人了嗎?”瑪格麗笑道。
“我……”梅斯公爵囁嚅幾下,愁眉苦臉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母親又不肯幫我,還讓我老實點,我能怎麼辦?”
艾雯夫人一把將酒杯打掉:“充氣魚,你今後就準備徹底當一個廢物了是吧?”
“充氣魚!”艾雯夫人再次打斷,“你覺得我兒子是正常戰死的嗎!”
這下洛拉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洛拉斯根本不想知道這個奇怪老婦人的所謂的夢,但出於禮貌也沒有多說什麼。
梅斯公爵這才道:“你覺得是藍道父子故意安排讓你兒子戰死的?”
“是我的長子歐麥!他死在了銅門城!充氣魚,你幾天沒看信了?”
“可你們畢竟還沒有結婚,這孩子的身份……”
艾雯夫人上前幾步,來到梅斯公爵跟前。
“妹妹,河邊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吧。”洛拉斯·提利爾勸道。
兄妹倆對視一眼,開始覺得這個老婦人的腦子似乎有點不太好。
在管家的帶領下,艾雯夫人來到宴會廳,廳中正在大擺宴席,豎琴彈奏着悠揚的樂曲,十來位衣着輕薄的舞女在扭動着身姿。
梅斯公爵去過古橡城,親眼見過城堡大廳的牆壁上的油畫全是關於歷代與多恩拼死搏鬥的奧克赫特們。
苦橋原名石橋,是玫瑰大道橫跨曼德河的要害通道。
“不。我夢到了鮮血、陰謀和死亡。”老婦人紅色的眼睛彷彿要滴出血來。
至少沒叫充氣魚,管家暗自想着,偷偷站在了一邊,不想引火上身。
洛拉斯只得跟着妹妹走了幾步,又道:
“祖母應該快到了,你想好怎麼跟她交代了嗎?”
我夢到羣狼在寒風中流浪,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夢到一個沒有面孔的少女,金色長髮裡藏着致命的毒蛇;
我夢到雄鷹被烈焰與冰雪吞噬,卻掙脫而出化成咆哮的巨龍;
我還夢到你了,美麗的玫瑰……”
洛拉斯嘆息一聲:“想,當然想。穿上婚紗,你的美一定會讓星辰都失色。”
“梅斯!”艾雯夫人叫道。
“不至於,不至於……”梅斯公爵無力地擺動着雙手。
但艾雯夫人已經不再搭理他,轉身大步離開。
“哎,現在還能怎麼樣?我女兒都跟凱撒訂婚了。”梅斯公爵嘆息道,“我看算了吧。隨他們去折騰吧,我還懶得操心了。”
艾雯夫人冷冷盯着梅斯公爵,好半晌才道:
“老奶奶。”瑪格麗溫聲開口道,“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啊?您的家人呢?”
這話梅斯公爵也沒法反駁,他很清楚奧克赫特家族可以說是最爲仇恨多恩的河灣領主了。
“他們會聽你的嗎?”艾雯夫人冷笑着打斷。
等她再次開口,語氣變得無比強硬:
兄妹倆皺了皺眉。不等他們開口,就聽到老婦人又說話了,低沉的語調中彷彿藏着凜冬的風雪:
“我夢到獅子從陰影的城堡裡衝出,撕咬着掉入陷阱的獵物們;
“這其實也是凱撒的主意……”
那些賓客舞女們如蒙大赦,連忙跑出了大廳。
“不然呢?”艾雯夫人咬牙切齒道,“銅門城之戰明明是場大勝,根本沒多少傷亡,爲什麼偏偏我兒子死了?塔利和凱撒這是故意要讓奧克赫特家族絕嗣!”
瑪格麗挽住哥哥的手臂,道:“洛拉斯,你呢?想過要迎娶哪家的小姐嗎?”
雙方在石橋相遇,“窮人集會”慘遭屠殺,屍體堵塞了曼德河,鮮血將上下游二十餘里的河水都染成紅色。
“死了,都死了。”老婦人喃喃道,“一場大火吞噬了所有,都死了。”
還有‘綠橡樹’奧利法爵士身穿白甲,戰死在戴倫一世國王的身邊……
“奧克赫特家族不會遺忘仇恨,不管是多恩人的仇恨,還是凱撒的仇恨。”艾雯夫人目光森然地看着梅斯公爵。
自此之後,奧克赫特家族就跟多恩水火不容。
“老奶奶,不是您的錯。不過一些噩夢而已,沒什麼的。”瑪格麗安慰道。
有‘慷慨的’愛吉倫伯爵威風凜凜地站在沙丘上,腳下堆着上百個多恩人的頭顱;
有‘親王隘口的樹葉’艾利斯特大人身中數支多恩長矛,卻用最後一口氣吹響號角;
她明明身型嬌小,但肥胖的充氣魚在她面前卻顯得像個未成年的娃娃。
瑪格麗也感受到了哥哥的悲傷,意識到了什麼,便也不再多言。
婚禮當天,多恩人衝進了宴會,殺死了衆多賓客,閹割了新郎,強女-幹了新娘——也就是當時奧克赫特伯爵的女兒,並將她賣去了密爾做技女。
艾雯夫人氣得好半晌沒說話。
“其實……也未必是這樣。或許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梅斯公爵沒有否認。
老婦人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大口,然後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真是好酒啊。作爲回報,我會告訴你們我的夢。”
充氣魚大人喝的滿臉通紅,腦袋隨着音樂的節奏微微晃動。
“是該死卻沒死掉的人。”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向日葵花海中傳來。
梅斯公爵撓撓頭:“有嗎?母親好像沒跟我說過。”
艾雯夫人眼中的鄙夷愈發濃烈,道:
“你是高庭公爵,河灣總督,爲什麼不主動站出來對抗凱撒?他不過一個小小子爵,還是你的封臣,你怕什麼?只要你點頭,河灣必定會有大批領主願意跟着你。”
“你是不是忘了狩獵會上的侮辱?那頭鹿你不會真當成馬來騎了吧?是不是今後凱撒纔是高庭的主人?充氣魚,你就真的咽的下這口氣?”
“這是冬雪玫瑰嗎?好美呀!”瑪格麗接過花環,只覺得上面傳來一陣冰冰涼涼的氣息。
“不需害怕,玫瑰小姐,不需憂懼。”老婦人道,“生生不息。”
瑪格麗笑着將冬雪玫瑰花環戴在頭上,也跟着說出了提利爾家族的族語:
“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