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移,王宮中一片寂靜。
璃王帶着雨默出現在了宮門口,但宮門的守衛只能看到璃王,卻看不到她,她躲在了煉妖壺裡,由璃王揣在手裡,巧妙地避過了檢查進了王宮。
到了轉角走廊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她才從煉妖壺裡出來。
“好了,這裡人少,不怕被人看到,這是結界符,能過前面的三道結界,王宮最深處的一處,本王也進不去,但這道結界符可以進。”
雨默妥帖的收好了他遞過來的結界符,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但一路行來她草木皆兵,心裡特別緊張,也就忘了要問。
“你怎麼會有這結界符的?”他自己的只能進到王宮的第五重,第六重是進不去的,他給她的這塊卻是可以六道結界通行無阻。
結界符,和所用之人有血和妖力有聯繫,一般會取自佩戴者的血,頭髮,皮膚,並注入妖力,用人界的比方說就是類似dna,所以偷用是無效的,她能用就說明這塊結界符上有她的‘dna信息’。
璃王的結界符同樣需要需要他的‘dna信息’,但到了最深處的第六重結界,也就是魅羅的居所,會被擋回去,每次見魅羅,都是禁衛軍放行了纔可,因此她很疑惑,這麼嚴密安全的結界符,他是怎麼得來的。
“你猜?”他俯首,許是故意的,手臂往前一伸,將她困在了牆壁與自己之間。
對於這種壁咚行爲,雨默已經見慣不怪了。
“蒼梧?”
只有這個可能。
她在犬境待過一段時日,那時犬境的結界只有三重,魅羅爲了能讓她出行方便,替她備了一塊專屬的結界符,現在犬境因她中毒迷失心神重創,三重結界加到六重,這塊結界符的信息應該就是那塊上頭複製下來的,能這樣做的人,不是魅羅,就只可能是蒼梧。
“聰明!”
他的眼睛比之蘇妲己還要嫵媚,近距離下,雨默都被吸引住了。
一個大男人長這樣一雙眼睛,真是暴殄天物。
她垂眼,摸了摸藏在袖子裡的結界符,從沒想過會這麼順利。
“他怎麼知道我會回來?”
“本王能知道,他如何會不知道。”
“那麼也是他讓你來接我的?”
“嗯,可以這麼說,本王身邊的人手不多,你的消息多是從他那裡知道的。”
這就驗證了寧宜說過的話,蒼梧的確有意通過璃王在幫她。另外針羽說的也沒錯,蒼梧在她的身上下了注。
“謝謝!”
“本王會這麼做不是要你謝,謝謝多沒意思,不如……”他是狐狸,本性就是狡猾,最懂算計,所做所說絕不會是沒有目的的,“你不如親本王……”
雨默直接一巴掌拍上他湊過來的右臉,不重,就是蓋住的力道。
“謝謝……最多了。”
他沒生氣,手一擡,摸了一把她的小手,“這麼無情?”
手背沾上了他大手的溫暖,她似被燙了一記,趕緊抽回,“我會有謝禮的。”
她已經決定到時候讓神農鼎多煉些藥,送他一點,那些個增加體力妖力的肯定需要,現下倒是覺得該多加一味——防止腎虛的藥。
“丫頭,這狐狸小子愛慕你?”
神農鼎的話嘮毛病又犯了。
“你少插嘴!”連日相處,她就發現了神農鼎話嘮的毛病,一天不說話就會難受,時不時會出來煩她幾句。
“我的意思是,治腎虛的藥我有,但這狐狸小子不需要,你該給它整點舉不起來的藥。”
舉不起來?
“噗!”她沒忍住,捂嘴笑了出來。
難得看她笑,笑得還這麼可愛,璃王頓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默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感覺他最近體驗頗深啊。
“好了!”雨默打斷了他的話,“謝謝你送我到這,天快亮了,我必須馬上進去。”她現在在犬境的身份很尷尬,不想碰到太多的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和狐狸不能處得太久,時間長了肯定會被吞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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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與六重結界之間,守衛最少,雨默看準了換班的時機,竄進了第六重的結界,本想直奔魅羅的寢殿,恰逢一隊守衛巡邏而來,她慌忙找了個草叢避開,等守衛通過了纔敢探出腦袋。
離寢殿的距離尚有幾百米,就這麼走過去太不安全,她思慮後,對着煉妖壺輕喚了一聲。
“贔屓……”
贔屓的元神立刻出現,“瘋婆娘,可是要老子幫忙了?”
煉妖壺很大,能將贔屓的本體完全裝進去,但贔屓和饕餮不和,兩獸都不願屈就,最終折中想了個辦法,和饕餮一樣,羽默與贔屓也簽訂了契約,讓贔屓成爲了自己的召喚獸。
不過與饕餮的性質不同,贔屓不是攻擊性兇獸,成了召喚神,也無法開神,但可以隨時召喚出它的元神。
召喚獸的契約是贔屓主動提出的,還是那套刷背的說辭,認爲不訂個契約,她去了犬境要是不回來了,它豈不是吃虧,完全忘了先前還說能撞碎犬境整座島嶼,現在又說她去了犬境跑路了,它會很難辦云云,反正話都是它在說,中心思想就是纏着她不肯放了。
所以,這契約的簽訂,雨默欣然接受,她早被一堆動物纏上身了,也不缺它這一個。
簽訂契約前,贔屓許是怕她不同意,如數家珍地說了不少它的能力,除了馱東西和抗打擊外,它還有一項能力是雨默怎麼也想不到的。
隱身!
贔屓因爲巨大時常會潛在海里,只露出背上馱的東西,但海底生物頗多,它在底下很容易受到騷擾,因此它就會發動隱形技能,將自己與海水融爲一體,這也是爲什麼蓬萊島會移動的真相一直沒被發現的原因。
這項技能,不僅可以用在贔屓自己身上,也能實施在除它以外的生物上。
雨默會簽訂契約有一半也是因爲這個。
隱身的技能有太多好處,現在就是使用的最佳機會。
“我要去前面的寢殿,需要你幫我隱身。”這樣一來,就是人再多,她也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沒問題!”贔屓歡脫地蹦跳了起來。
“你聲音輕點!”
它天生一副大嗓門,不提醒一下能把全王宮的守衛都招來。
“好了,好了,知道了。”
贔屓魚鰭合在了一起,將隱身技能發動。
一圈微弱的藍光,如倒映在海中的陽光將雨默包圍,從腳開始,她緩緩消失。
“好了?”
贔屓點頭。
隱身技能發動時,它需要憋氣,不能說話,隱身時間的長短取決於它能憋氣多久,贔屓算是兩棲動物,海中時它不需要用嘴呼吸,有鰓,所以隱身時間想多長就可以多長,但陸地就不同了,腮是沒用的。
憋氣才能隱身絕對是個槽點,但雨默沒功夫吐槽。
隱身後,雨默竄出草叢,直奔寢宮,是不是真的隱身了,她自己看不出來,又沒鏡子可照,心裡總是有些慌的,只想趕緊進入寢宮。
寢宮的門扉在她到達的時候緊閉着,她進不去,推開自然可以進去,但她現在是隱身的狀態,門突然被打開肯定會被裡頭的人注意,這麼厚重的殿門,總不可能是被風吹開的吧,她犯難了,也不知道里頭有些什麼人,不敢貿然行動。
正猶豫時,門忽然開了,紫艿和木香走了出來。
見到她們,雨默的心情激動了,在犬境的時候,除了琳琅,她們是她最熟悉的人,想起過往不禁五味陳雜,下意識地想喚她們,突然想起琳琅,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琳琅是間接被她害死的,她們曾經是那麼尊敬這位姑姑,心中必定恨極了她,她如何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打招呼。
她們能在那場劫難裡平安無事,已是對她最大的救贖了,她又怎能貪得無厭地奢求她們的原諒?她將心中的激動壓抑了下去,朝她們又看了一眼,然後趁着打開的門扉,走了進去。
一進去,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腥臭的味道讓她有些作嘔,血的味道也分新鮮和不新鮮,這味道一聞便知已接近腐臭了。
這是魅羅住的寢宮,應該是王宮中最富麗堂皇,也是最乾淨的地方,這麼濃重的味道,怎麼會沒人驅散,她人類的鼻子沒有妖那麼靈敏,尚且覺得難受,何況是妖。
這樣的味道下又怎麼能住人?
她的心猛力地收縮了一記,好似有隻無形的手鑽進了胸膛,掐住了她跳動的心。
魅羅!
這樣的血腥味,不可能是別人留下的,只可能是他。
她慌亂了,臉色慘白地找準了內殿的方向,奔了過去。
木耳從內殿走了出來,手裡捧着個水盆,燭光明亮,將他臉上的沉痛和哀泣曝露在雨默眼裡。
水盆裡放着一條帕子,猩紅的顏色瞬間刺得雨默血色盡失,好似水盆裡的血水都是從她身上抽來的。
她下意識地拽緊胸口的衣服,心臟再次收縮,激烈地讓她像心梗了一樣疼痛。
木耳沒發現她,抹了抹眼淚後,捧着水盆,準備關上內殿的門。
雨默速度極快地在門扉關上前竄了進去。
偌大的內殿,燭火通明,一看裡頭的擺設就知道都是新的,一點使用的痕跡都沒有,到了裡頭之後,那股血腥之氣更濃了,散發着屠宰場一樣的味道,血的味道,有新有舊,撲鼻而來,細微之處還混着藥的味道,她熟知藥材,即便被血掩蓋了,她也能嗅得出,藥味的苦澀,以及是用來做什麼的。
止血!
都是止血的藥材。
“唔……”
盡頭的牀上傳來輕微的聲音,即便隔着厚重的牀幔,她仍是聽到了裡頭的呼吸聲。
粗重,像是一頭垂死的老牛,斷斷續續間,清晰地夾雜着忍痛纔會有的吸氣聲。
她緊拽胸口的手顫抖着,止不住眼淚奪眶,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她徑自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的,到了牀幔前,她連撩開它們的勇氣都沒有。
魅羅……
魅羅……
只能在心裡不斷地呼喚他的名字。
她站在牀前,遲遲不敢動,像是僵化了。
“默默……”
呼吸沉重地呼喚狠狠打醒了她的怯懦。
她以爲隱身解除了,他發現了,嚇得後腿了好幾步,慌忙回首看向後頭的贔屓。
贔屓還憋着氣,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隱身還在,沒有消失,那他怎麼會……
她驚異地看向牀,牀幔雖然厚,但燭火搖曳下,顯出了裡頭人影的輪廓,是她熟悉的,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描繪。
“默默……你現在在幹什麼,是在睡覺,還是在吃飯,又或者是和蜀都秉燭夜談……呵呵……”
躺在牀上的魅羅望着牀頂,毒性發作的時候,身體就像是在沸水裡熬煮,骨頭都燙得像要融化了,這樣的痛,他已經經歷了無數回,以爲會麻木,但每次發作,仍是讓他幾乎咬碎牙齒,每到此時,他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些美好的事,雨默就是所有美好的中心。
疼痛難忍時,他會想她,渾身發冷顫抖時,他也會想她,嘔吐到一身冷汗,氣力全無時,他也只能想她,只要想着她,一切痛苦都會變得好受些。
可是時間久了,他不禁會想,這樣的自己,又醜又虛弱,連抱她的力氣都沒有,她可會嫌棄?
她現在身在天狼境,和蜀都朝夕相處,蜀都戀慕她,一定會窮追猛打,她那麼喜歡狗,狼也算狗的一種,她可否就這樣移情別戀了。
說起來,比起狗,她應該更喜歡狼吧。
不然,爲什麼她會給他起名叫小狼。
越是虛弱,負面情緒就會越多。
“爲什麼你連封信都不寫給我……”
他哀怨又痛苦的聲音,刺激得雨默淚如雨下,可是她說不出話,只能站着拼命搖頭。
她想過要寫信,但是她不知道該委託誰去送,也不知道上頭該寫些什麼。
“默默,我好想你,你會不會已經忘記我了……”
沒有!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他。
“痛!”他哀叫,這次的發作比前幾次明顯更厲害,即便咬緊牙關,他都覺得熬不過去了,骨頭像是一寸寸的在融化。
他伸手,抓住牀幔死死地扯着,不準自己再叫出聲。
他是王,再狼狽,再痛苦,也不許別人看見。
疼痛狂襲,他扯動牀幔的手緊得節骨發白,劇痛再一次襲來的時候,他扯落了牀幔,翻身在穿上,扭曲了整張臉。
他像一具披着皮囊的枯骨呈現在雨默眼前。
俊秀的他,不見了。
健碩的他,消失了。
曾經在月光下,反射着月光的銀髮枯萎了。
她幾乎認不出他。
這是魅羅?
她的哭泣停了,霧水中,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她懷疑自己的眼睛瞎了。
眼前的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全身沒有一處好的皮肉。
流血的地方在流血,化膿的地方冒着深黃髮綠的膿液,就像一個吸毒長久的人,免疫系統被破壞,皮膚都潰爛了,脖子上已經長出了癤子,一顆比一顆大,最大的有荔枝那麼大。
她已經哭不出了,她想問蒼天,到底讓他經受了些什麼,可以讓他變成這副樣子。
“魅羅……”她控制不住地哭叫。
在痛苦翻滾中的他,竟靈敏地聽到了。
他絕對不會聽錯她的聲音,但是眼前,沒有人,什麼人都沒有。
“默默……”他懷疑自己魔障了,竟然會聽到她的聲音。
他苦笑,怎麼可能?
她遠在天狼境啊。
但……他神奇的聞到了她的味道。
不會錯,是她的味道。
雨默上前,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他。
魅羅只感覺到臉前有一陣風,帶着她的氣味,然後被看不見的溫暖包裹。
“贔屓,可以了!”
贔屓聽到後,立刻張開嘴。
“他孃的,老子差點憋死!”
她緩緩出現……
四目相對,恍如隔世。
終於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