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離開幻司府後,回了自己府中。
府中的侍女輕巧手腳麻利地替她打好了洗漱用的水。
“夫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可要用?”
“不忙!”紫藤坐在梳妝鏡前,取下頭上的髮釵。
輕巧拿起玉石做的梳子替她梳頭,“夫人的頭髮真好看,像緞子一樣。”
“好看有何用,又無人欣賞。”
她看向鏡子,鏡中的美人,美若天仙,但神情落寞,眉宇之間沒有半分的喜色,只有淡淡的不快,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年輕時的自己也是這個樣子的嗎?她曾記得那時有過很多的夢想,走遍山海界,吃遍山海界,還有幫着姐姐執掌家業,那時的她意氣風發,成天都像只快樂的小鳥,看什麼都會覺得很歡喜。
可是如今呢,快樂在哪裡,夢想又在哪裡,不過是苟延殘喘地一日一日的活着。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對了,在琴會上,她見到了他。
驚鴻一瞥後便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夫人,頭髮梳好了……夫人?”輕巧拍了拍她的肩。
紫藤嘆了一聲,應道:“我這裡沒事了,你下去吧。”
“那晚膳……”
“我現在不餓,等餓了再叫你。”
“是!”
輕巧收拾好她換下的衣裳,正要出門,紫藤又喚住了她。
“夫君用過晚膳了嗎?”
“用過了!”
“還在書房?”
“是,長老仍是不許任何人打攪,晚膳也只是放在了門口。”
蒼梧自從被雨默的事情‘刺激’了以後,已經窩在書房好一段日子不出來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乏了,想先睡一會兒。”
輕巧點點頭,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房,有些空曠,人一走,就寂靜地可怕,但紫藤已經習慣了,因爲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孤寂總是圍繞着她,每天起來她都不知道要做什麼,有時就可以這麼坐着,靜靜地坐一天。
這間屋子唯一有過熱鬧的時候,便是她鳳冠霞帔嫁來的那一天。
幻司家是犬妖族一等一的貴族,光是送她出嫁的馬車就能從街頭排到街尾,十里紅妝,井然有序,她的姐姐爲了讓她風光出嫁,將路面鋪灑上數不盡的玫瑰花,風一吹,便是一陣花雨,就連沿街的樹上都繫着紅綢帶,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侍衛,後頭涌動着來看熱鬧的族人,個個皆伸頭探腦來觀望她的婚禮。
她坐着花轎,由大紅燈籠開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走了許久纔到的新房,也就是這間屋子。
新房內一片紅火,龍鳳雙燭高燃,繡花的綢緞被面上鋪着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她就坐在牀沿上,嬌羞又雀躍地等着他來,對日後的生活充滿了憧憬。
她還記得鬧洞房的人一撥又一撥,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她雖然蓋着紅蓋頭,看不到他們,但也被逗笑了好幾次。
那一天,她很快樂,真的很快樂,她以爲自己會一直如此地快樂下去。
可是沒有,那天晚上他的人來了,心卻沒有跟着一起來,甚至不願意給她一個笑臉,只是冷漠地像完成一件任務似的用裹着紅紙的筷子挑起她的蓋頭,與她喝了交杯酒,與她一起並坐在牀沿上,便再無動靜了。
當賓客們離開後,當熱鬧退散後,他……也跟着走了,留下她一人對着滿室的紅色和喜氣,獨坐到天明。
那時,她雖然難受,但知道他比她更難受,他還沒有放下心中的那個人,仍舊念着‘她’,想着‘她’,但她願意等,哪怕是一直地等下去,堅信着總會等到他回心轉意的那一天,卻不知道一直是永遠的代名詞。
她根本等不到!
一直等,等得太多了,心也就涼了,就像這間房,當紅色和喜氣被撤走後就只剩下蒼涼了。
她取出暗藏在袖中的紙箋,取了火盆過來,張開手釋放妖力,盆中煤炭瞬間燃起了火,她將紙箋扔了進去,看着它慢慢地燃成灰燼。
火光倒映在她的眼裡熊熊燃燒着,那被火吞噬的紙箋就像她的心,在火熱地煎熬中,慢慢變得黑暗,再慢慢成灰,風一吹就散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握緊拳頭,眼中那抹紅色的火焰愈發地透亮起來,焦灼了她的臉色,也扭曲了她的臉,也不知透過火,她看到了什麼,臉愈發猙獰了,她看起來就像是披着美人皮的魔物,詭異而驚悚。
“不要怪我,因爲這不是我的錯,都是你們的錯!都是你們逼我的!”
她踢翻了火盆,哐啷一聲,揚起一片煙塵,燻黑之色伴着火,燃了起來,但很快就滅了。
她只是想通了,明白了這世上,執着是一件多麼可笑又愚蠢的事,她不會再蠢了,也不會再傻了,憑什麼所有的苦痛要她一個人承受,她要別人也嘗一嘗這樣的苦與痛。
“哈哈哈……哈哈哈……”
她躺倒在牀上,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像是瘋魔了一般,笑了許久。
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下,沾溼了枕畔,成了一片涼透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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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下了一場雨,炎熱的氣候舒爽了幾分,雨默吃過晚膳後,見晚風很涼爽,便將窗戶都打開了,天上的月亮被雨水沖刷得格外亮堂,明明是個很美麗的夜晚,她卻無心欣賞,越看越心焦。
她已經有三天沒見過魅羅了,知道他忙,但忙得成天不見人影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本來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現在肚子裡沒有話,只有火。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怨婦心情吧。
其實琳琅每天都會向她彙報魅羅的動向,他去了哪,見了誰,她都清楚,但到了晚上不回寢宮睡覺,老往卜芥府去,是個什麼理?她有些想不通了。
要不是那次誤會解釋清了,她真會以爲他和卜芥是有一腿的。
“唉……”她閉眼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自立自救。
他不來見她,她可以找他,但又想想不好,他是爲了族裡的大事在忙碌,她要是去打攪他,吵了他怎麼辦?
“唉……”她又是一嘆。
須臾後,她又開始擔心了,這麼忙,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天那麼熱,他肯定胃口不好,一定吃得很少,這樣身體怎麼熬得下去,壓力積累太多,可是會死人的。
不行,她得去看看他,一定要看到他安好才行。
她迅速回了內殿,換了套衣服,又對着鏡子梳好了頭髮。
“小姐是要出門?”琳琅將剛煮好的茶端了上來。
“嗯!”
“要去哪?”
“找魅羅!”
雨默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小包袋,看有什麼是忘記帶了的,突然想起昨天做了一瓶膏藥,是用來按摩放鬆的,上次想給他馬殺雞來着,他卻莫名其妙地逃跑了,要不要帶上?
她躊躇了一下,決定還是帶上吧,緩解壓力最好的方法就是馬殺雞了,她將按摩膏藥塞進了小包袋裡。
“王不在王宮中啊。”
“我知道,去了卜芥府嘛,我就是要去卜芥那找他。”
“王白天就會回王宮處理事務,小姐明日再找豈不是更方便些,何必捨近求遠。”
琳琅其實也很納悶,魅羅晚上爲什麼不回寢宮歇息,而要去卜芥府,她天天在雨默身邊伺候,很確定兩人沒吵架,絕不是感情問題引起的夜不歸宿,每日達達都會來找她問詢雨默的情況,還會送些她喜愛的水果和糕點。同樣的,雨默也時常會問她魅羅的情況,儘管沒有見面,但彼此都惦記着對方,如膠似漆是算不上了,濃情蜜意還是有的,這樣的相處模式也不是第一次,她也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今日倒是稀奇了,竟然主動地要去找人了。
平日,雨默無聊的時候,她也曾問過要不要陪她一起找魅羅,但都被她婉拒了,說白了就是不想出去惹麻煩,擔心又遇到金姬銀姬,或樂顯一般的人,會掐上架。
琳琅有時候覺得這位小姐什麼都好,就是有兩個缺點,一個是不愛吃肉,另一個就是太過恪守本分,宮裡的人誰不知道王寵愛着她,她就是把王宮鬧個天翻地覆,也沒人敢說一句不是她卻總是窩在宮殿裡,安靜地存在感都快沒了,致使那些沒見過她的貴族,都以爲王喜歡她是空穴來風,沒影的事。
不過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處,至少那些個削尖了腦袋,想方設法要讓自家閨女當姬妾,當王后的貴族,暫時是不會來煩她了。
“不行,他白天太忙,忙得都是大事,我怎麼好打擾他,晚上就不一樣了,肯定事情少,現在找他才方便。”
“那我陪小姐一起去。”她也很久沒去過卜芥府了,不知道她走後,府中一切如何了,當時走的急,沒留下什麼安排,這次可以過去彌補彌補。
“好啊。”
兩人說走就走,可剛走到門口,木香和紫艿飛快地跑了過來。
“小姐,小姐,王回來了!”
“哎?”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呵呵,省事了。
琳琅揶揄道:“看來王是知道小姐想念他,想念得緊了,乾脆自己送上門來了。”
雨默被揶揄得臉紅了,跺了跺腳,“姑姑!”
“小姐莫生氣,我這就去宮門口迎接王。”
“迎接什麼,他又不是不認識路,讓他自己進來,誰讓他幾天不見人影的,姑姑不用管他!”
琳琅知道這是心裡有氣,在耍小脾氣呢,不用當真。
雨默的確有氣,轉身就往寢宮走去,走到一半,停了腳步,“姑姑,幫我去小廚房叫醒廚娘,讓她搗騰幾個小菜過來。”
“嗯?”這個點不是應該直接睡覺了嗎。
“他天氣一熱就不愛吃東西,今天晚上涼快,說不定胃口就好些,能多吃些。”
琳琅笑了笑,剛纔還在生氣,轉眼就心疼起來了,這世界也就情人之間的事能這麼反覆了。
“明白了,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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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默端端正正地坐在牀沿上,板着臉孔等着魅羅進來,怨婦氣場十足。
魅羅進來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壓力,上回逃了以後,他就沒敢回來,不是怕她餓虎撲羊,而是怕自己會剋制不住,這幾天一直睡在卜芥府裡,白天事務忙碌,分散了他惦念她的心,晚上就難熬了,滿腦子都是她,忍了三天,極限了,也就回來了。
琳琅和木香圍着桌子布好了菜,紫艿和木耳幫着點油燈,又將燒盡的蠟燭給換了,完事後,四人靜悄悄地退下,將宮門關上。
靜默許久後,雨默這個小怨婦終於開口了,“捨得回來了?”
這口氣又酸又澀,聽起來就像兩人不是三天沒見,而是三個月沒見。
魅羅筆直地站着,點了點頭。
“吃過飯了嗎?”
他本想說來前已經吃過了,但看到滿桌子的菜,改了口,“還沒!”
“就知道你沒吃過,也不怕餓壞了胃。”雨默軟了語調,走了過來,到了他跟前,踮起腳,捧着他的臉道,“把嘴張開,吐舌頭給我看。”
“嗯?”
“讓你吐就吐,別廢話,吐!”
他依言吐了舌頭。
雨默看了看他的舌苔,“又白又厚,一看就知道沒睡好,溼氣還重,你是不是最近胃口更不好了?”
她的專業是獸醫,但爺爺奶奶都是中醫國手,望聞問切的功夫在蘭家是基本功,所以難不倒她。
“有一點!”狗怕熱,他自然不會有什麼胃口。
“那睡覺呢?”她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有紅血絲,更驗證了他沒睡好。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卜芥家的牀太硬了。”
實則是整晚都想着她,怎麼可能會睡得好。
“知道硬,還不早點回來,有高牀軟枕不睡,非要去擠狗窩,你說你是不是有毛病?”
狗窩的意思是破,但放在卜芥這隻沙皮狗妖身上,破不破,它都是狗窩。
他很誠懇地低了頭,“我錯了!”
“嗯,知錯能改就好。”雨默決定既往不咎了,拉着他坐下,“先吃飯吧,就算不餓也要吃,你工作強度那麼大,不吃飯怎麼行?”
她很勤快地給他夾菜舀湯,眨眼功夫,他跟前的碗就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了。
“趁熱吃,涼了胃更受不了。”她催促道。
桌上的菜都是他平日喜歡的,儘管天氣熱,他並無胃口吃東西,但有她在身邊,心情會很好,心情好了,胃口就有一些了。
雨默怕他吃不飽,他吃掉一些,她就補上一些,那碗裡的東西始終都是堆得高高的。
等吃完了,他也撐了。
“來,喝杯消食的茶。”
這殷勤地勁兒,甜得魅羅咧開了嘴角。
“傻笑什麼,喝完了,把甜點也吃了。”
“還吃!”他笑不出來了,因爲肚子已經撐得不行了。
“當然了,天氣熱更應該吃飽喝足,而且一定要吃的有營養。”
“默默,我吃不下了。”
“哦,那過一會兒再吃,今天涼快,我們去花園散步。”
“現在?”大半夜的散步不合適吧。
“你剛吃過東西,不能馬上睡覺,聽話,走兩圈,就兩圈。”
她拉着他的手就走,根本不管他是否願意。
當然,他是不可不能不願意的。
兩人便在花園裡手牽着手的散步聊天,花園很大,走上一圈都需要一些功夫,就別說兩圈了,走完,他也真消化的差不多了,不過甜點就算了,即便廚娘放的糖很少,他也不是很喜歡。
既然他不吃,雨默就把它吃了,走了兩圈,她也餓了。
趁着她吃甜點的時候,他喚木耳進來打水沐浴,沐浴完,剛出來,雨默像只小老虎似的撲了過來。
“這次你可別想再逃,快,躺牀上去。”
這模樣和上次一樣,又把他嚇到了。
“默默,我們有話好好說。”
“做的時候也能說!”她正在扒他的衣服,然後一門心思地將他摁倒在牀上。
“我不認爲做那種事的時候,我還能保持理智說話。”他赤紅了臉,正死命地從她手裡保護自己的衣襟。
雨默愣道,“和理智有什麼關係,你躺着就好了,連力氣都不用使。”
“哎?”魅羅懵了,那種事不用力氣要怎麼做。
“笨死了,我是要給你按摩,有什麼好怕的,你每天那麼忙,必須要好好鬆弛一下身體,我特地做了一盒按摩膏,你不準浪費我的心意,躺好!”
魅羅傻不愣登地睜大了眼:“確定?”
“廢話!”
他鬆了口氣,但很快覺得按摩不是個好東西。
肢體接觸太親密,按來按去,揉來揉去。
這哪是按摩,分明就是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