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涉江採芙蓉(下)

更新時間:2007-7-30 17:57:00 字數:5019

追究陽玄顥的心思對於齊朗與謝清來說,已經沒什麼必要了。

欽明殿,御前奏對,本也容不得他們真的拖延太久。謝清接過茶盞,目光卻不經意地看向齊朗,示意他先說,齊朗抿着脣,沒有任何表示。

陽玄顥在等待,他很想聽聽,面前的這兩位太傅這一次會教他些什麼!

“陛下!”齊朗沒有起身,低頭坐着,看着茶盞中起伏的茶葉,“三部衙會審雖然定例,但是,報請聖裁亦是本份,大理寺、都察司與刑部的意見都在奏本上,臣既領刑部,自然無需再言!”

“刑部的意見?”陽玄顥的目光掃過面前攤開的奏本,擡起頭時,眉頭已經皺緊,“太傅!齊相!您認爲應該嚴加懲治,以警效尤?不必問牽連之人的是非?”

齊朗不置可否,只是再次重複:“陛下,臣既領刑部,自然無需再言!”

這個時候,陽玄顥再聽不懂就真的太天真了!謝清的眼中也是一亮,明白齊朗的對策了。

議政廳從來不是決策的機構,雖是中樞,但是,元寧一朝,議政廳從來不能直接做出任何決策。最初成立議政廳,是爲了讓心腹重臣爲皇帝施政、用兵提供意見,到後來,任何政務、軍務都經議政廳,但是,議政廳三位大臣也只能將意見報呈天子,再由皇帝作出決定。按慣例,除了事務性的事情,議政廳報呈的意見不能少於兩條。

有時,因爲一些事務,六部會爭執不下,這個時候,議政大臣協調不成,報請聖裁時,所領部衙的意見便是他們的意見。

齊朗就是在提醒陽玄顥,他的立場是不能動搖的,因爲,他領刑部,而且,他也是再一次提醒陽玄顥,他與謝清都不應該對此事發表議論,以影響皇帝的判斷!

陽玄顥的目光轉向謝清,謝清端着茶盞的手略略放低,同樣認真卻不甚在意地答覆皇帝:“此案有例可循,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陽玄顥猛地合起奏章,不滿卻毫無辦法再要求他們說出意見。

有例可循!是的!一點沒錯,元寧歷史上科考弊案並不少見,只是如此涉及到州試的案子很少,卻也同樣有例可循。

赦有赦的先例,懲有懲的先例,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陽玄顥的手指彈在奏章的封面上,很想問他們:“真的全在朕的一念之間嗎?”

不過,他也很清楚,這種問題即使問了,這兩人也不會給他任何答案,他更清楚,他此時的選擇的確不只一個,但是,最好的選擇永遠只有一個。

身爲皇帝,他根本不可能有其它選擇。

殿內的安靜持續了很久,齊朗與謝清手中的茶盞已經冰冷,陽玄顥伸手執起朱毫,卻不再看兩人,只是口中很無所謂地吩咐:“兩位太傅請退下吧!朕會盡快批覆的!”

“是!”

“太傅有空的話,走一趟尹府吧!”陽玄顥的話意味不明,指代更不清楚,齊朗與謝清對視一眼,並沒有應聲,只是深深地行禮,退到殿外。

殿門尚未關上,兩人就清楚聽到一聲輕響,那如金石之音的聲響對於齊朗與謝清都不陌生,因此,他們知道,應該就是他們退出的同時,陽玄顥就將手中的紫金朱毫擲了出去,筆擊在了木器上,纔會發出這樣很特別的聲響。

兩人同時搖頭苦笑,不再逗留,直接離開皇宮。

“擺駕慈和宮!”扔了筆,陽玄顥面色陰沉地坐了一會兒,小內侍瞅着總管的眼色,拾起紫金朱毫,未轉身,便聽陽玄顥忽然下令,一驚之下,筆再次落地。

“怎麼做事的?”在陽玄顥發作前,樑應搶先出聲,“把他拖下去,交給內宮執事!”

“是!”幾個內侍連忙應聲,捂着那人的嘴,立刻拖了出去,陽玄顥一甩袍袖,冷哼一聲,起身離開。

這幾日,正逢一位太妃的生辰,慈和宮裡,紫蘇正聽長和宮總管稟告慶賀事宜。這樣的慶賀沒那麼多的禮節,只是藉機熱鬧一番。聽着安排,紫蘇的心情倒是很好,聽葉原秋稟告皇帝來了,也沒在意,只是道了聲快請。

陽玄顥進來,所有人自然不敢再說話,按制見禮之後,陽玄顥見殿內很熱鬧,按捺下情緒,笑道:“母后娘娘正在忙?”

紫蘇示意兒子坐下,一臉的笑容:“皇帝真會說話,這會兒哀家也就是瞎忙了!”轉頭吩咐趙全:“你記下,到日子,賜一副玉如意過去。若是天寒風大,哀家就不過去了!讓她們自己玩得開心些!”

“是,娘娘!”趙全應下,讓身邊的人記下這事。

紫蘇的年紀比那些太妃都小不少,這樣的事情,她很少參加,再說,她一過去,禮數便多,她也不想爲難那些女人。

又說了一會兒,事情便完了,宮人退下,紫蘇這才細細地兒子:“皇帝早上請過安了,怎麼這個時候又過來?今天無事嗎?”

陽玄顥看看殿內,只剩下趙全與葉原秋隨侍,便搖頭:“還有不少事情!朝政總是沒完沒了的,朕是有事來問母后!”

“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紫蘇笑道,眼中的笑意卻褪得一乾二淨。

“尹相退了,朕該用誰?”陽玄顥問得直白,問得認真,面上無半點笑意,紫蘇也斂了笑容,輕釦扶手。

“哀家不想管政事!”紫蘇仍然拒絕。

“朕雖然談不上是聖明天子,但是,議政廳必要平衡,朕還是知道的!”陽玄顥看着母親,“母后娘娘,您告訴朕,尹相退下,這個平衡怎樣維持?”

紫蘇的眼神冷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扶手,語氣淡漠地道:“皇帝真心問,哀家倒也真想答,不過,答之前,想問皇帝一句——尹朔不退,議政廳就平衡嗎?”

陽玄顥的黑眸驟然一緊,廣袖下的手也緊握成拳。

“皇帝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好了,但是,平衡並不是想當然就可以做到的!”紫蘇的手從鳳座的扶手上滑下,在身前交疊置於裙上,“所謂的平衡在齊朗回朝之後便不復存在了!在尹家人被涉湖州案之後,平衡就再不可能恢復!”

陽玄顥靜靜地聽着,並沒開口的意思,紫蘇停下看了他一眼,接過葉原秋奉的茶,轉手遞給皇帝,陽玄顥起身接過,略沾了脣便擱下,聽母親繼續說:“更何況,天下之權盡在皇帝手中,想維持朝堂的平衡絕對不是難事!”

陽玄顥勾起脣角,有些不以爲然。

“皇帝不相信?”紫蘇自然看到他的神情變化,淡淡地問道。

“朕現在難道可以讓尹相留下?”陽玄顥微哂。

紫蘇稍稍挑起眉頭:“你可以做很多事!不需要執着於一枚死棋。”

陽玄顥心神一震,目光直直地盯着母親。

“顥兒!”紫蘇有些心軟了,輕喚了一聲,隨即便嘆息,“算了,你想必也聽不進去!”

“母后娘娘不說,怎麼知道朕聽不進去呢?”陽玄顥起身反駁。

紫蘇微微揚起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半晌伸出手,爲兒子正正了頭上的龍紋金冠,慢條斯里地道:“身上的東西要戴端正,心裡的東西也是一樣,正了才能穩住,歪了也就亂了!天子要端正坦蕩,大道才能走穩。”

陽玄顥先是一愣,再聽下去,才明白過來,心中又是一怔,紫蘇卻只說了那麼多,接着便不再言語了。

這一次,陽玄顥沒有再問任何問題。他已經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

平衡!身爲天子的平衡不僅是指朝堂上大臣之間平衡,更是指他自己內心的平衡!

只有維持中心的平衡,他才準確地作出判斷!

他沒有做到!

或者說,自從與周揚的戰事失利之後,他就再沒能把握住自己的平衡!

陽玄顥默默地站在母親面前,真正開始反省。

紫蘇看着兒子的臉色漸漸變化,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卻依舊沉默,她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因此,她很清楚,這個時候任何的安慰、勸解都是沒有用的,只有靠他自已想通才行!

普通人有心結,只會執着於相關的人與事,再如何,影響也有限,上位者卻完全不同,因爲上位者的每一個想法都牽動着太多人的命運,因爲,上位者不能因爲個人的好惡而影響判斷,所謂大愛無私,正是最好的註解。

“母后娘娘,您是這樣做的嗎?”沉默良久,陽玄顥纔再次開口詢問母親。

紫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卻又不是很肯定地說:“如果需要,也許吧!”

陽玄顥揚起一個稍顯迷離的笑容,不再多說什麼,行禮告退。

“皇上,去哪兒?”扶着陽玄顥在龍攆上坐穩之後,樑應才小聲地問道,陽玄顥有些疲憊地撫額,閉上眼,淡淡地道:“去長和宮吧!”

樑應眼中閃過訝然,卻沒有表露出來,躬身應諾之後便起駕了。

謝紋剛好一些,勉強撐着處理一些要緊的事情,聽到皇帝駕到,便要起身,卻被陽玄顥一疊聲的“免禮!”阻止:“都說了,你在病中,不必拘禮!”

“謝陛下!”謝紋乖巧地應聲,“陛下怎麼想到過來?”

“朕想看看你!”陽玄顥很隨意地回答,宮人面面相覷,悄然退下,只有正看着陽玄顥的謝紋知道,陽玄顥根本沒有其它意思!

“呃……臣妾謝陛下!”謝紋還是如此回答,讓陽玄顥不禁莞爾。

“知道嗎,皇后?朕今天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實,那些也是朕早就知道的事情……只不過,以前,朕只當作兒戲!……其實……皇后!”陽玄顥語帶微笑,十分平靜的模樣,話語卻很凌亂,謝紋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在皺眉冥思苦想之時,聽到他喚自己,下意識地應聲:“臣妾在,陛下!”

“皇后明白身不由己的感覺,對嗎?”陽玄顥握住妻子的手,再認真不過地看着她。

謝紋一怔,不由擡頭,正對上他凝視的目光,一下子呆住了,兩人相視良久,謝紋低下頭,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皇后?”陽玄顥不解。

“其實,陛下過慮了!”謝紋低着頭,溫和地言道,“所謂身不由己,是個不太好的詞,您是天子,怎麼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呢?更何況,天子無私,本就……”天子掌握天下,因此,除了天下,天子也不應再想其它任何事情,包括他自己,一切行動都以天下爲重、蒼生爲重,至於其它,便不能強求,這纔是天子應爲之舉,這就是“天子無私”!

“是啊……”陽玄顥不等她說完,便笑着應和,“天子無私!所以,朕……算了!本就是朕錯了!朕如何想又有什麼關係呢?”

聽到陽玄顥自暴自棄的話語,謝紋先是一驚,愕然擡頭,正對上陽玄顥有些黯然的目光,心中一緊,卻什麼都說不出。

“皇后好好休息!朕還有事!”陽玄顥言罷起身,毫不眷戀地轉身離開。

許多年後,謝紋再回想起這一次的交流,都會假設,如果最後,她沒有沉默,她與他可會在以後有些不同,但是,她的假設總是無法繼續,也許,只有沉默,纔是她會做的選擇,因爲,她根本無法安慰皇帝。

她纔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皇帝想從她這裡得到安慰?或者說是支持!但是,她給不了!

她那時很想對皇帝說:“陛下,您現在還不能隨心所欲,因爲,那樣,您一定會犯錯!”但是,這樣的話,只會讓他動怒,她真的不想在那種情況下激怒他!

無論如何,這是謝紋與陽玄顥彼此最接近的一次!

回到欽明殿,陽玄顥一件件地處理奏章上的事務,將所有需要自己親自處理的事情處理完,這時天色已黑了,他正要起身,內侍卻再次呈進一份奏章。

封匣!陽玄顥知道是緊急奏報,匆忙接過,打開一看,竟是尹朔的字跡。

陽玄顥愣了一下,稍後才取出奏表,展開細看,半晌無語。

樑應第一個發現,皇帝的手居然在抖!他又急又慌又不敢問,只能道:“陛下,您怎麼了?”

話音一落,陽玄顥全身一震,那薄薄的一張奏表飄然落下。

“……尹相病了……”陽玄顥閉上眼睛,苦笑着說出四個字,聲音太輕,連離他最近的樑應都沒有聽清,他只是連忙拾起那張奏表,重新放在皇帝的面前。

齊朗與謝清按皇帝說的去了尹府,但是,三個人坐下,都一言不發,一直到天色已晚,尹朔才示意送客。

“就這樣?”上馬車,謝清不些擔心地問齊朗,來之前,就是齊朗吩咐,什麼都不說的!

“皇上只讓我們走一趟尹家,有吩咐什麼嗎?”齊朗反問,謝清只能搖頭。

“所以……”齊朗一攤手,“其實,尹相已經有主意了,我們說與不說都一樣!”

“你確定?”

“很確定!”齊朗微笑。

“皇上會怎麼辦?”

齊朗失笑,目光卻變得有些冷,想起紫蘇對他說的:“你說這一次,皇帝能做到哪一步?”

“……皇帝還能怎麼辦?”

謝清剛想說什麼,就聽齊朗跟着一句:“我倒是擔心,情況會比尹相設想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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