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八

第一天就收到面試的通知,何況上午纔有五個人收拾包袱打道回府,回驛站的路上,長孫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別擔心啦。”姜黎拍拍長孫的肩,“你能通過的!”

“爲什麼?”長孫奇怪的回頭看他,“我什麼都不會。”

說出這句話,長孫心裡有點奇怪的感覺,“什麼都不會”這種說法,放在幾天前的自己身上好像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詞語。

姜黎哈哈的笑起來,“沒什麼原因,直覺!順便說一句我直覺很準!”

長孫挑挑眉頭,但眉宇間卻顯出幾分笑意來,卓闕在旁邊看完面試的通知函,眼光有些複雜的看姜黎。

“你在我們前面。”

“嗯,下午面試人選的第一個。”姜黎指指自己的鼻子,“本大爺一定會過!”

長孫這才知道姜黎和他們一起,而且居然還是第一個,不僅有些佩服。

姜黎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十分鎮定而且自信,陽光的笑臉意外讓人鎮定下來。

長孫想起一個和麪前的人很相似的另一個陽光少年——學校隔壁班的王雲染。

想起來,不知道那兩個傢伙暑假過的怎樣,那個陽光又穩重的少年總是不由自主的成爲衆人的依靠,像鄰家的大哥哥一樣,比起自己表面上維持的溫和,那個傢伙可是真正的容易親近的人。

雖然打架惹事的事也沒少做。

“在想什麼?”

卓闕不知道什麼時候捱了過來,火焰大大的尾巴啪的一下打到男人的手臂上,卓闕臉色有些難看卻還是後退了一點。

“沒什麼。”長孫漫應着,伸手將肩頭的火焰抓下來抱進懷裡,揉了揉它的耳朵。

到驛站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那裡等着了,看上去是個很嚴肅的中年男人,顯得利落的平頭,精瘦的身子,穿着合身的灰色中山服,衣襬下面是同色的長褲,踩着一雙黑色布鞋。

長孫在這赤龍城裡算是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現在就算看到有人穿着戰國時期的戰甲可能也不會再讓他驚奇了。

何況男人的中山服比起連庭那一身裝扮來,看着要進步好些。

“不要讓主考官久等。”中年男人頗有些不滿的看了三人一眼,便回身走向身邊的黃包車上,與普通的黃包車不同的是,拉車的並不是人,而是一隻看起來比狗大,又比馬小一些的動物。

那動物頭頂還有一隻冒起來的小犄角,眼睛烏黑烏黑的,看着十分無辜可愛。

四蹄在地上輕輕刨了刨,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它轉眼看到長孫肩膀上的黑犬,好奇的轉過脖子來,湊近少年聞了聞。

“麟。”中年男人一皺眉,那動物便將頭轉開了,它噴了口氣朝前小跑起來,中年男人頭也不回的對長孫他們道:“跟上。”

火焰在長孫的肩頭瞬間就怒了,“吼”的一聲,落到地上,砰的一下個頭變的有小馬駒大小,大大的尾巴打在長孫的膝蓋上,微微側頭看他。

長孫有些驚訝,不知道這魔犬竟然還能變大變小的,有些猶豫的走到旁邊看了看,伸手摸了摸火焰烏黑髮亮的皮毛。

火焰似乎不耐煩,大大的尾巴一卷將長孫撈上了脊背,隨後完全不管身後愣住的另外兩人,呼哧一下就衝到前面去了。

火焰跑的很穩,似乎擔心會讓背上的少年摔下來。

四隻爪子緊緊的抓地,長孫揪着火焰脖頸處的長毛,只感覺到耳旁呼呼的風聲,視線前頭,那中年男人坐的黃包車逐漸近了。

呼——

火焰利落的與黃包車插身而過,大大的尾巴還囂張的打到男人的座椅上。

那中年男人嚇了一跳,再仔細看時,只能看到少年的背影朝前直奔而去了。

長孫回頭看了一眼,見兩人距離拉開,伸手拍了拍火焰的頭。

“好了,消氣了沒?”

火焰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音,就像在笑。

長孫忍不住勾起嘴角:“你跑這麼快,知道路麼?”

火焰:“……”

結果最後火焰還是停了步子,不耐煩的拿爪子拍着地,直到那匹有犄角的動物呼哧呼哧趕上來了,黃包車再次超過了長孫他們,車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了長孫一眼。

火焰從鼻子裡噴出灼氣,慢吞吞甩着尾巴跟着黃包車往前,走了一會兒似乎又覺得不甘心,三跳兩跳的到了黃包車旁邊,跟那拉車的動物並排走。

“魔犬……”

車上的男人慢條斯理的問:“哪兒來的?”

長孫剛想回答,男人又嘲:“花了大錢吧?”

長孫一楞,隨即知道男人誤以爲他是從哪裡買來的,解釋的心思便沒了,冷冷看了男人一眼,別開頭沒答話。

那男人顯然不滿被這樣無視,手指在馬車上敲了敲:“年輕人,不懂什麼叫禮貌麼?”

長孫眉頭微蹙,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又不好一來就得罪人,雖然他已經厭煩了拿表面功夫去對待別人。

“不是買的……”

“嗯?”

長孫:“不是買來的。”

他捏了捏黑犬的耳朵,“是他自己跟着我的。”

這話比從某個黑市上買來的還要震撼人。

雖然中年男人在一開始看到這黑犬的時候,就直覺這是一隻很好的魔獸,恐怕在黑市上也是砸下重金纔買得到的。雖然不知道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來頭。

可是如今對方卻說是魔犬自己跟來的?

開什麼玩笑?心高氣傲的魔犬會主動跟着驅魔師?這世上哪有魔獸不是驅魔師自己馴養來的。是這少年故弄玄虛?吹牛?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男人收起之前嘲諷的嘴臉,眼神嚴肅起來:這少年是什麼人……

跟着男人到了官道的盡頭,這筆直的官道長孫還沒走完,此刻纔看到大紅的牆面,金色的屋檐,檐角吊着大鐘,屋脊上豎着各種動物的雕像,儼然一副古代皇室的派頭。

大紅的牆面,正面上開着一道大門,門口擺着兩尊碩大的飛龍,龍頭直立上天,眼裡好像是放火把的地方,此時是白天看不出什麼用處來,龍鬚長長的飛昇開來,雕刻的栩栩如生,彷彿真的有風吹拂一樣。

黃包車如進無人之地,火焰也氣勢洶洶的跟了進去,再往裡,寬敞的大院,複雜的門洞小巷,往來穿着各式衣服的人,看到從大門進來的黑色魔犬,都不禁愣住了。

竊竊私語在底下蔓延開來,長孫當沒聽到,眼睛四下看着,只覺得這真和電視裡的皇宮差不了多遠。

不管到什麼時候,獨坐天下受萬仰矚目的想法到哪裡都不會變呢。

長孫心裡冷嘲,火焰已經跟着黃包車穿過側邊一個門洞,繞過青石板小路到了一處幽靜的花園內。

海棠花爭奇鬥豔,擎天樹像一把誇張的大傘遮蔽在頭頂。

這裡好像沒有季節之分,梨花、桃花、白的紅的……牆角還開着臘梅……

滿院子的幽香,讓人彷彿掉進了某個香料房中,茉莉和芍藥在牆邊圍了滿簇,帶着荊棘的薔薇爬在矮牆上,鮮豔欲滴。

“柳大人。”

中年男人到了這裡似乎本分了許多,背脊都稍微佝僂了起來,目光低垂看着地板,黃包車停在門洞外面,犄角動物甩着尾巴伸出舌頭去勾矮牆上的小野花。

“畜牲。”不滿的聲音突然響起,一道白光從長孫眼前閃過,他還沒回過神,在門洞外正貪吃野花的小東西便被打中了額頭。

“呼呼!”

嘶叫一聲,四蹄在地上蹬了蹬,小東西委屈的縮回頭,再不敢偷吃了。

“這裡的花兒也是你可以吃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少年出現在門後。

長孫這回是真的吃了一驚,就見那少年一頭烏黑短髮,脖頸後只有一小撮頭髮辮了根小辮子,一臉的稚氣,眉宇間卻滿是驕傲和蠻橫,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深藍色的揹帶短褲,踩着一雙淺色休閒鞋,晃着小腿兒坐在一把高高的八仙椅上。

小孩兒訓斥完動物,又轉頭看向長孫,眼睛在少年俊秀的臉上轉了一圈,目光落到火焰身上。

長孫十分肯定看到對方眼睛一亮,但隨即對方很好的控制了表情。

“放肆……”

小孩兒有模有樣的哼道:“居然在我的花園裡騎着畜牲……”

畜牲兩個字還沒說完,火焰便吼了一聲,小孩兒嚇了一跳,說話便不像剛纔那麼鎮定了。

“它……它……”

長孫忍笑,下了火焰的背,拍拍火焰,善意道:“它不咬人。”

“放肆!”

這回說話的是旁邊的中年男人,他眉頭一豎:“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這是你的主考官!柳言棋,柳大人!”

長孫眉頭抽了抽,大人……

“鍾叔。”柳言棋揮揮手,有些驕傲的揚了揚下顎,“新來的總是這樣,不懂事很正常。”

他說話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看得長孫哭笑不得,偏偏旁邊這個“鍾叔”還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恭恭敬敬道:“大人說的是,新人總是沒什麼見識。”

長孫第一次有了想扶額,想吐槽的衝動,但可惜的是……他不會吐槽……

“下午要面試的人呢。”

柳言棋“唔”了一聲,從旁邊拿過一份名單看了看。

“姜黎,長孫律……卓……”

長孫朝他看去,見那小孩青澀的臉快皺到一處去:“卓……卓……卓……”

“卓闕。”

長孫心裡嘆氣,幫忙解釋。

“我知道!”

小孩兒惡狠狠的看過來,“我只是在想怎麼會有人的名字這麼難聽!”

長孫沒脾氣了,站在原地沒吭聲。

過了會兒,姜黎和卓闕就都到了,兩人看到小孩兒倒是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料到了一樣。

第一個面試的是姜黎,長孫和卓闕被打發到偏廳去等着。

兩張八仙椅中間放了張小茶几,擺了茶杯和果盤,長孫坐着沒動,卓闕給他遞過去一半蜜柑。

“火焰……是叫這個名字吧?你覺得它爲什麼跟着你?”

“不知道。”長孫沒接對方遞過來的水果,卓闕也不在意,幫他把兩側掰開了放在長孫手邊,又另外拿了一半自己吃。

“它有點深藏不露啊。”卓闕慢慢道,“還有什麼能力是你不知道的?”

“不知道。”

長孫頓了頓,突然問,“柳言棋你們都認識?”

“聽說過。”卓闕像是料到長孫會問他這個,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瓣蜜柑。

少年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歡吃酸的。”

卓闕笑起來,給他重新挑了個蘋果,拿旁邊擺着的小刀削好了遞給他,長孫拿過來咬了一口,卓闕才繼續道:“他是柳傅的獨生子,柳傅就是赤龍城和連庭平起平坐的另一個大角色。”

“第二個會長?”

“沒錯。”卓闕點頭,“叫鍾叔那個,全名鍾海,是柳傅的得力助手,副會長另有其人,他們和連庭那一派是對立的,所謂的權利鬥爭的主角們。”

長孫瞭然了,感情那個柳言棋是個官二代,怪不得……

“這裡面水深。”卓闕提醒,“最好別惹那小傢伙,他看上去雖然蠻橫,但的確有些身手,可能是基因遺傳好,據說五歲的時候就能馴服初級魔獸了,是真正的天才兒童。”

所以才讓他做面試官……

長孫算放心了些,他還以爲只要有點後臺就能來做這種篩選的工作呢,本來以爲太不靠譜,這樣看來至少不是空有頭銜。

“小傢伙從小被人誇到大,浮的很,赤龍城裡沒人敢惹他。要過他這關,你一會兒得順着他些。”

長孫有些不解起來,既然是個好哄的小孩,爲什麼之前被淘汰那麼多人?難道每個人都不搭理他麼?不可能啊,也許不知底細的只有他一個人,這些人怎麼看都是有備而來。

正想着,姜黎從隔壁門裡走出來。

陽光下,姜黎的臉色不太好看,長孫和卓闕站起來。

“完蛋了。”

姜黎拖拉着嘴角:“我可能會收拾包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