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四

長孫說完這個可能性, 大廳裡頓時一片安靜。

卓闕眼裡閃過讚賞的光。他伸手覆蓋住長孫的手背。

“我會幫你的。”

姜黎想了想也拍胸口,“我也會幫忙!”

程堯也點頭,“我去找個舊友來幫忙。”

長孫看了他一眼, 他想到了凌風。程堯和他對視了一眼, 表情彷彿心照不宣。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幾人一夜無話, 這一晚長孫睡的十分不踏實, 夢境裡一會兒是冷焰毫不留情離開的背影, 一會兒又是卓闕那可靠的笑臉和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溫度。

天還不亮,長孫就坐了起來。眼睛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打了個哈欠,推開窗戶準備讓冷風清醒一下腦袋, 就聽到外面走廊踩出嘎吱的腳步聲。

“誰?”

他有些緊張,因爲赤龍城現在算是沒了保護, 雖然結界勉強運行着……

“我。”卓闕的聲音帶笑, “睡不着想起來走走, 律你起的好早。”

“我也沒睡着。”

長孫走到門口打開門,卓闕只穿了見單衣, 頭髮微亂,看樣子是剛起來。

“能進去坐坐麼?”男人笑問。

長孫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身子,“請進。”

“謝謝。”

卓闕似乎很高興,走進去坐下時還開了個小玩笑。

長孫沒笑, 卓闕見好就收:“冷焰……什麼時候回來?”

長孫倒了杯冷茶給他, 聽到這句話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不知道。”

卓闕看了看他的臉色, 聲音放的更輕柔了一些:“那個叫戴卡的……和冷焰是舊識?”

“……不知道。”長孫在桌子對面坐下, 懶洋洋伸了個懶腰。他確實不清楚冷焰和什麼天使的事, 而且他也不想知道。

腦海裡闖進冷焰當初衝進林子裡救自己時的模樣,炙熱的吻……滾燙的手掌。他抿了抿下脣, 努力將怒氣吞了下去——既然他那麼重視戴卡,爲什麼還來招惹自己,那個笨蛋!

卓闕喝着冷掉的茶水,看着對面少年的臉在清晨灰濛濛的光線下彷彿蒙了一層細邊。長孫剛起牀,還沒有帶眼鏡,清秀的眉目襯着漆黑的瞳孔,平日的冷漠和疏離減少了許多。

“你和冷焰的關係……”

“沒有關係。”幾乎在男人問出問題的一瞬間,長孫就有些不悅的打斷了他。

卓闕聳肩,只好避開這個問題:“胡狐和連庭的事,你準備怎麼做?”

說到正經事上來,長孫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有些頭痛般的揉了揉太陽穴,眯着眼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不如從柳言棋身上下手。”

“哦?”卓闕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總覺得他知道一些內情。”長孫回想起小孩兒的表情,那偶爾露出過於早熟的神情讓他有些在意。

“聽說柳言棋幼年喪母,他母親是個普通人。”卓闕漫不經心道。

“普通人?”長孫一時有些疑惑,他似乎聽說過柳言棋出生十分高貴,父母都是驅魔師裡的佼佼者……

“有些傳言真真假假本就不好分辨。”卓闕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麼,暗示着道,“也有傳言說,柳傅這個人對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長孫挑了挑眉,這個他倒是知道。從柳傅和自己曾經有過的幾次對話裡,完全能看得出來。

只是他不明白,同樣是人類,不過是多掌握了一種技能,到底有什麼好驕傲的。難道他不用嘴巴吃飯?還是能長出翅膀?

翅膀……

想到翅膀就無法迴避的想到天使,想到天使就想到冷焰。

長孫的心情一下又糟起來。對面的卓闕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轉了個話題:“考試之前我問過你的問題,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長孫一愣,擡起頭來,眉頭微蹙彷彿在想卓闕問過他什麼問題。

卓闕嘆氣,“你果然沒放在心上……我說過我們是同類人吧?”

“……”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不過事實你知我知。既然冷焰現在不在……”

“他在不在和你要問的問題沒有任何關係。”長孫突然站起來,伸手拿了枕頭邊的眼鏡戴上,準備洗漱了下樓吃早飯。

卓闕看着他回頭,無框的眼鏡後頭,那張臉又變得拒人千里之外了。

“我很喜歡你。”卓闕識相的站起來,微笑着道,“和我在一起不會比和冷焰在一起差。我也能保護好你。”

“我不需要別人保護。”長孫突然煩躁起來,和冷焰在一起他是被護着的那一個,和胡狐在一起他也是被護着的那一個,現在卓闕也說要護着他。

他看起來是有多弱?明明在普通的學校裡,他總是充當着保護別人的角色。什麼時候輪到別人來保護他了?

“是我自己想保護你。”卓闕看着少年繞過自己去推門,邊道,“你還是不要和冷焰糾纏在一起比較好,畢竟你們人魔殊途。”

“謝謝你的提醒。”長孫面無表情,推開門走了出去,卓闕在原地站了會兒,正要跟出去,突然又聽少年的腳步聲回來了。而且還走的有些急。

“我考慮好了。”長孫臉色可以說是黑成了鍋底,他抱着手臂冷冷看着卓闕,“在我說好爲止,你都不能遠離我十米以上。”

等到卓闕下了樓梯,才終於明白長孫改變主意的原因是什麼。

大堂里正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冷焰另一個……卓闕打量了幾眼,沒露聲色,跟着長孫下了樓。

“律!”

冷焰一看到下樓的少年就蹦了起來,他高大的身形幾乎擋住整個門框,紅火的頭髮囂張的立着,那張英俊的臉上堆的全是笑容。

聽到冷焰這樣叫別人的名字,旁邊坐着的一個少年轉回了頭來。只是一眼,就足以讓人讚歎。

瓷娃娃一般的雪白肌膚,大大的海藍的眼睛,金色的短髮溫馴的服帖着臉頰。他和長孫的視線相對,前者露出溫柔的笑容,後者淡淡的別開了眼睛。

“律,這是戴卡。”冷焰有些尷尬的跟長孫介紹了一下,隨後又對戴卡道,“這是我提過的長孫律。”

戴卡:“你好。”

長孫在桌旁坐下,跟廚房裡的程堯要了一碗稀飯,才淡淡回頭道,“你好。”

卓闕十分自然的在長孫身邊坐下了。

冷焰皺起眉,盯着卓闕看了半天,目光又落到長孫身上。長孫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律。”

冷焰此時也顧不得計較卓闕了,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了道:“沒想到我回來的這麼快吧?”

不問還好,一問,長孫只覺得自己腦袋裡某一根名爲理智的弦要崩斷了。

“是挺快的。”長孫冷漠道,“還回來幹什麼?你不是有事要做嗎?”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旁邊的戴卡。

戴卡眨了眨好看的眼睛,似乎對長孫散發出的敵意有些疑惑。

“辦完了。”冷焰匆忙道,“我本來帶他們回了死神界,但是狄岡說最近地獄和死神界也有些危險,爲了以防萬一,我和米達倫要看着戴卡。”

他彷彿意識到什麼,趕緊先撇清關係:“米達倫暫時被路西法叫去了,會晚點纔到。”

長孫對他的一連串解釋表示出了毫無所動。等到男人急匆匆講完了,纔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端過碗默默吃起早飯來。

冷焰看他那樣子,心裡不由着急。他有些慌亂的撓了撓脖子,但是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解釋,在來的路上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惹長孫生氣了,可是一直到到了赤龍城,他也沒想出好的辦法來。

他擡起頭,有些介意的看着坐在長孫身邊的卓闕,卓闕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笑了笑。又轉頭去看了一眼戴卡。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

戴卡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給各位添麻煩了。”

姜黎此時才揉着眼睛從樓梯上下來,他穿着軍綠的迷彩褲和背心,腰上幫着工具袋,精壯的胳膊能看到隱約肌肉的起伏線條。他伸了個骨骼咔咔響的懶腰,等走到了桌邊,才發現冷焰和戴卡。

“啊!”

他短促的叫了一聲,隨後突然意識到什麼的看了看戴卡,“你就是傳說中的……”

戴卡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和良好的修養,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等到衆人吃完飯,連華也從外面進來了。

他完全沒有搭理冷焰和戴卡這兩個陌生人,一進門就先道,“大哥醒了!”

長孫:“會長還好嗎?”

“還在發高燒,有些迷糊。”連華臉上透着疲憊,很顯然昨天一夜沒睡,“不過已經度過危險期了。”

“狐仙兒呢?”姜黎趕緊問道。

“他沒事。”連華笑了笑,“他那人就是這麼個性格,等冷靜下來,天塌下來都能拿來當被子蓋。他讓我囑咐你……”

他轉頭看長孫,“萬事小心,別感情用事。”

長孫愣了愣,總覺得最後一句彷彿是有其他的意思。想着,下意識的又去看冷焰。

冷焰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看見他轉回頭來,趕緊眼巴巴的望着。長孫眉頭抽了抽,又面無表情的轉回臉去了。

“……”

長孫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說給了連華聽,冷焰在剛來時,程堯已經大概和他提過了。所以也知道一些內情。連華聽完長孫的意見,手指無意識在桌子上摸了摸。

“柳言棋啊……”他的神情有些複雜,沉默了會兒才道,“確實……柳傅的卻有很大動機和妖魔合作。”

“怎麼說?”姜黎見有八卦,湊了過來問。

“有些事,赤龍城裡只有那麼幾個人知道。”連華簡略道,“柳家人好面子,對外雖然說柳言棋父母都是高級驅魔師,出生高貴天資聰穎,但其實柳言棋只是運氣好遺傳到了柳傅的血統,否則這個謊柳家也沒辦法圓。”

“當初柳家是要和另一個白虎城的驅魔家族聯姻,但因爲柳傅和一個普通人好上了,而且那女人已經有了身孕,柳家沒辦法才接受了他們。”說到這裡,連華似乎也很無奈,搖了搖頭接着道,“柳傅是在出外執行一個任務時結識的對方,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等到將那女人接入赤龍城後……才告訴了對方真相。”

長孫微微瞪大眼,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之後的結局。

“據說那女人知道真相後,一開始是懵了,後來又親眼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也知道了驅魔師的危險性,她接受不了,她想離開。可是已經進入赤龍城,又被柳家人接受,柳家是不會放她離開的,她無法接受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深山裡,於是想盡各種辦法逃跑。據說柳言棋差點就胎死腹中了……”

“後來的事,我也只是聽說。”連華聳肩道,“那女人被囚禁起來,直到生出柳言棋,柳言棋出世時因爲天分很高,當時吸引來了大批的鬼怪。當時的場面十分混亂,等柳傅將母子兩人從妖魔手裡救出來時,那女人已經瘋了。後來她一度想要殺死柳言棋,卻因爲柳言棋的血引來了妖魔,將她撕碎吃了,那時候柳言棋還是個奶娃。”

這件事在當年轟動了很久,甚至梵蒂岡總部都派了人過來調查。柳傅和柳家大受打擊,還被梵蒂岡總部狠狠訓斥了一頓,柳傅甚至被剝奪了一枚象徵榮譽的徽章。

後來因爲梵蒂岡和柳家有意壓制,這件事到最後終於被強行封鎖了起來,過了幾年,就沒人知道當時的真相了。

大廳裡的人聽的屏住了呼吸,長孫萬萬沒想到這背後居然有一出如此狗血的劇情和橋段,內心一下複雜起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柳言棋。

“柳言棋他……知道嗎?”姜黎代表衆人小心翼翼詢問。

“也許知道。”連華嘆氣,“柳傅因爲那件事後,對他幾乎不聞不問,只將他當做工具般的培養,他那奇怪的性格也是這樣養成的。只有鍾海對他好,他也從下人那裡斷斷續續知道了一些經過,雖然不全面,不過該知道的大概也都知道了。”

衆人沉默了良久,姜黎第一個抱着腦袋晃了起來:“我的天……這是什麼情況,我可以同情一下柳傅嗎?”

“沒什麼好同情的。”程堯吧嗒吧嗒抽菸,吐了口煙氣道,“那是他自己選擇的人,選擇的路,他自己不承擔,卻讓一個無辜的孩子來承擔。這是最懦弱的行爲。”

冷焰也點頭:“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幸福,管他權利再大,他也不配做一個男人。”

長孫側頭看了他一眼,冷焰討好的揚起嘴角,長孫心裡動了動,但目光掃到旁邊安安靜靜的戴卡,動搖的心還是一下沉了下來。

卓闕適時的握住了他的手,彷彿給他無聲的支持。冷焰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但看長孫沒反應,陰冷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隨後滔天的怒火慢慢沉了下來。

這邊情緒翻涌的無聲無息,那邊還在繼續着剛纔的話題。

連華長吸了口氣:“如果柳傅真和妖魔有什麼交易,我估計是和他老婆有關的。”

“你確定?”姜黎瞪大眼,“他那樣的人真的會有愛情這回事?”

連華:“其他我無法確定,但他確實是真的愛那個女人。”

衆人也是反應過來了,說起來柳傅這把年紀了也沒有再娶……

“如果他真的愛那個女人,就不會這樣對自己的兒子。”長孫冷冷道。

連華愣了愣,也皺眉:“對啊……那到底是爲什麼?”

長孫站起來,看了一眼卓闕:“我和卓闕去找柳言棋問問。”

“要小心!”連華跟着站起來,“我幫你們打掩護,拖住柳傅。”

長孫點頭,冷焰唰的一下站起來:“我也去。”

長孫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旁邊的少年身上,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把要保護的人丟在這裡沒問題麼?還是把人隨便丟下就是你的興趣所在?”

冷焰一怔,看着長孫如此陌生而冷厲的樣子像是不認識他了。沉默了半天,他壓着心頭翻涌的怒火坐回了椅子裡。

“好。”他聽到自己沉聲道,“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