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三

長孫律眼看着自家師父瞬間奔的不見人影時, 纔想起了冷焰的好處來。別的不說,至少他是個好坐騎。

他一路氣喘吁吁追到柳傅家,剛到石階上就聽到裡面炸鍋似的喧鬧。張昌擡手想攔硬闖的胡狐, 手還沒捱到, 就被管狐一尾巴掃到石階下面去了。柳家的人頓時驚叫起來, 一個勁叫着:“胡狐!你要做什麼!你好大膽子!”

胡狐目不斜視, 一路遇到要擋路的一根指頭都不用動, 全被管狐細長的尾巴甩得沒了人影。長孫跟在後面暗暗心驚,他尚是第一次看見胡狐動怒的樣子,胡狐這樣子反而沒了平日的鬧騰, 陰沉安靜的嚇人。

“柳傅!”

到了大廳裡,柳傅一個人坐在八仙椅上慢悠悠端着茶, 跟外面混亂的人羣比起來一副鎮定自若, 安然自處的模樣。

胡狐一步跨了進去, 剛往前走了兩步,一陣厲風就迎面撲來, 風聲呼呼的有些嚇人,彷彿裡面藏着刀子。

管狐一瞬間擋在胡狐面前,長長的尾巴被風拂過的瞬間斷成了兩截。

“嗚!”管狐吃不住疼痛,砰的一聲縮回了竹管裡。

胡狐眼睛一眯,伸手從身後掏出兩隻竹管來, 手指輕巧的將竹管往外一甩——

砰砰!

隨着兩聲爆裂般的聲音出現的是兩隻巨大的管狐, 一隻渾身的毛漆黑, 一隻金黃。兩隻管狐一出來就朝柳傅直衝過去, 柳傅微微擡眼, 將手裡的茶蓋朝其中一隻甩了出去。

那茶蓋脫手的瞬間,就彷彿長了眼睛般飛速的朝黑色的管狐衝去, 要靠近時,從茶蓋的裡側突然閃現出咒文來。

黑色的管狐靈巧的朝旁邊躲開,雖然躲的及時,鼻子前還是被燙傷了一點。

金色的管狐此時已經衝到了柳傅身邊,伸出尖利的爪子就朝男人一掌拍去,卻是還沒捱到就被椅角下的結界彈了開去。

胡狐手指捏成拳,手裡迅速結印,一邊強行打破柳傅的結界,一邊嘴裡迅速的唸了什麼。整個柳傅的地板開始蠢蠢欲動,彷彿有什麼要從地下噴涌而出!

長孫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卻直覺如果胡狐繼續這樣下去,事情恐怕會變得更加不好收拾,他眼見柳傅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彷彿是料定了胡狐會來找他算賬。

他眉頭一蹙,心裡暗覺不對勁。既然早就料到了,外面那些阻攔的人還鬧出那麼大動靜是做什麼?喊的那麼大聲彷彿怕誰聽不見一樣……

還有柳傅,雖然面不改色的在和胡狐鬥,但樣子又像是在故意放水……

等等!

長孫腦海裡猛的閃過一個念頭,他也沒來得及去推敲這個想法,幾步衝了進去,大喊道:“師父!住手!”

胡狐身形一頓,也許是因爲第一次聽到長孫叫他師父,他面上露出詫異的同時,面前地板下的東西已經鑽了出來。

那是一隻巨大的像黑熊般的怪物,長着可怕的獠牙咧嘴嘴,口水打到地板上,綠色的眼眸鎖住了椅子上的柳傅。

“爹!”

一聲脆嫩的嗓音在旁邊偏廳響起,長孫心裡暗道不好,一把衝過去先將柳言棋抱住了。隨後從門外衝進來的人——張昌以及柳家的所有人以及高級驅魔師們……

那黑熊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掌拍向了穩坐在椅子上的柳傅。長孫眼睜睜看見他明明還能躲,卻閉上了眼睛。

“會長!”

身後的慘叫幾乎瞬間響起,長孫心裡不好的預感也上升到了最高點。

胡狐也從那憤怒的怒火中找回了理智,他瞪大眼,還沒來得及有動作,一個身影突然從自己身邊閃了過去。那人擋在了柳傅面前,硬生生捱了黑熊那一掌。

“噗!”

一口殷紅的鮮血從那人口裡噴出,胡狐雖然在黑熊手掌拍上那人的同時就已經讓叫停了黑熊的動作,但那速度和力道卻是怎樣也沒能降下來。

“連……”胡狐臉色刷的白了,幾乎慘叫出聲:“連庭!”

長孫也楞住了,眼看着連庭倒進了血泊中,肩膀到背部被利爪劃出可怕的傷口來。鮮血不斷滲出,柳傅站了起來,眼睛眯了眯,看不出表情。

他冷冷看向胡狐:“來人,將叛徒抓起來!”

張昌和其他人幾乎同時衝了上來,將胡狐按翻在了地上。胡狐眼睛睜得老大,直直看着血泊裡的男人,被按翻在地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動靜,彷彿一瞬間不會思考了。

“師父!”長孫急了,放下柳言棋衝了過去,一邊推張昌,“你等一下!這是個誤會!”

“誤會?!”

張昌眼裡閃着惡意的光:“所有人都看見胡狐闖進府來,剛纔要不是連會長,柳會長就該被他殺死了!”

“胡狐這回可犯了大罪!”張昌冷笑起來,“他這叫活該!”

長孫臉黑的像鍋底,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了沒朝張昌臉上狠狠揮上一拳。

他知道胡狐上當了,不止胡狐,連庭、連華包括自己……他冷眼看向前面的柳傅,目光落在那人毫無情緒的面上,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發寒。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的?是他和胡狐離開時就開始了?

真是如此的話,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他費盡心機,就是想將連庭和胡狐一併解決。他算準了連庭一定會來阻止胡狐,根本就沒擔心過自己會真的受傷!

長孫咬緊了牙關,知道胡狐這回危險了,他看着男人呆滯的看着血泊的裡的連庭,趕緊跑過去查看。

“會長?!”

連庭在血泊裡彷彿沒了氣息一般,任誰挨下那一掌也是不可能撐得住的。

他緊張的伸手去探連庭的鼻息和脖頸,好一會兒,才長長呼出口氣來,自己額頭上竟然都冒出了冷汗。

“會長沒事。”他回頭看向胡狐,男人聽到他這句話,才猛然一頓,彷彿之前都是窒息的,此刻才重新呼吸起來。隨即胡狐的眼眶一下紅了。

“我是笨蛋……”胡狐將額頭狠狠撞向地板,“我竟然上了這麼簡單的當!”

他猛的擡頭看向柳傅,一臉的無法理解:“你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做什麼?赤龍城到底哪裡對不起你?連庭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胡狐憤怒的嚎叫在柳家上空迴盪,長孫覺得心裡抽得疼,回頭看見柳言棋呆呆看着胡狐和連庭。

他走過去,伸手遮住小孩的眼睛。

“未成年禁止觀看。”他聽到自己聲音淡漠的說着,到了此刻,他對柳言棋實在談不上一點好感了。僅剩的也被他那可怕的父親消磨殆盡了。心裡正想着之後要怎麼辦,卻感覺到手心裡一熱。

有什麼溼潤的東西慢慢沾溼了手心。長孫詫異的低頭看,發現柳言棋努力咬着下脣,肩膀微微抖動着。

有什麼讓長孫的心動搖了一下。造孽啊……他嘆口氣,不動聲色的擦着小孩不斷涌出的眼淚。也不知道柳言棋長大了會變得怎麼樣……這該會有多大的心理陰影呢?

他又想起了自己,心裡更是壓抑起來。

門外有醫生匆匆趕到了,幾人好不容易將連庭扶了起來。此時連華和姜黎等人也到了,一眼看到連庭身上的傷口,連華臉色刷的變了。

“大哥!”

他衝過去,直到確定男人還活着,才捏緊了拳頭朝柳傅等人看去。

“怎麼回事!”

“這事該問你們的狐仙兒啊。”張昌厭惡道,“如果不是他想殺柳會長,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連華瞪大了眼,看着胡狐被捆成糉子一般,沒收了所有的竹管,張昌和其他幾人將胡狐朝外推去。

“這回你們誰也救不了他了,我們會報告總部。到總部答覆之前,他得待在死刑牢裡!”

連華臉色變了好幾種,還想說話,卻被長孫悄悄拉住了衣袖。

男人一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長孫目不斜視,看着胡狐低着頭被帶走,他輕輕落下一句:“師父放心,有我在。”

胡狐的頭幾不可見的點了點,很快被推走了。

柳傅站在大廳裡,居高臨下看着所有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眼裡一瞬翻涌而起的得逞和野心。長孫直看到胡狐和連庭都消失在視野裡了,才慢慢的轉頭。他站在石階下,和柳傅對視。兩人的視線同樣冰冷而淡漠,長孫眼底的憤怒一閃而逝,同樣也沒有被柳傅注意到。

等幾人重新回了驛站,程堯追過來問:“到底怎麼回事?!”

長孫沉默了一下,簡略的將胡狐攻擊柳傅的事說了。

姜黎拍桌而起:“什麼人啊!胡狐明明是去找他理論的!下餌讓胡狐和他打的不是柳傅自己嗎!”

被這樣一提醒,長孫也是想起來了。胡狐踏進門時明明先喊了名字,那樣子很明顯是有話要說,而不是去打架的。可柳傅根本沒給人開口的時機,直接就動手了。

胡狐從一開始就掉進了別人的陷阱裡。

“這柳傅究竟怎麼回事?他究竟想做什麼?”姜黎問出和胡狐同樣的問題,這實在讓人無法理解:柳傅年紀不小了,職位也已經是最高了,他還想要什麼?

想要赤龍城只有一個會長?他帶的都是一幫老人,按輩分說話,連庭他們很多時候也只有妥協,明明各退一步什麼事都沒有的……究竟爲了什麼……

“也許他纔是叛徒。”

卓闕突然開口,長孫朝他看去,剛纔他有提到柳傅稱胡狐爲“叛徒”,這個細節因爲剛纔太混亂,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什麼意思?”姜黎皺眉看他。

“我們一走,妖魔就大舉入侵。”卓闕看向連華,“這事太巧了。”

連華沉默了一下,和連庭一模一樣的臉上,卻是沒有連庭那麼沉穩,反而多出幾分少年的意氣用事來。

“我和大哥也這麼懷疑過。而且他們那一派在整個過程中,幾乎都在後面指揮,前面的全是我們這邊的驅魔師……”

“這種時候居然還分你啊我的。”姜黎冷笑,“驅魔師是你們的所有物?”

連華有些尷尬,“說習慣了。因爲赤龍城的派別分的很清晰。”

“你們在妖魔眼皮子底下內訌,活該赤龍城全滅!”

程堯聽姜黎說的重了,擡頭看了他一眼:“會長他們也不想的。”

“我是當兵的,別怪我話重。”姜黎哼道,“不能團結是大忌!這種時候不管怎麼樣,都應該先配合對方!”

“你這番話應該跟柳傅說去。”程堯瞪他道。

姜黎抿了抿脣,氣也不知道從哪兒發,在原地轉了個圈,最後嗨的一聲,一屁股坐了下來。

連華沉默了一會兒,才站起來:“我先去看看大哥怎麼樣了,然後再去看看胡狐。”

他看了一眼長孫,“晚點我們再討論這件事。”

那樣子顯然將長孫看爲能夠出主意的人了。

如果換做以前,長孫恐怕並不想被捲進莫名其妙的事件中。可這次他心裡也憋了股氣,加上對冷焰的氣混合到一起……

他點點頭,並沒有拒絕。

連華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出門去了。卓闕坐在一邊看長孫:“你有什麼想法?”

長孫此時也不想再分辨什麼敵我了,赤龍城一夜間變成這樣,胡狐被抓,連庭重傷,權利大概都歸到柳傅一個人手上了。如果此時他還要在自己人裡分辨敵我,那纔是可悲。

他擡頭看卓闕,決定放下對這個男人的成見。這麼一想,心裡也敞亮了許多。畢竟卓闕看起來是個商量主意的好人選。

“你覺得柳傅是爲了什麼?”

“說不好。”卓闕搖頭,“如果說他和妖魔合作……你們覺得有沒有可能?”

姜黎不說話,程堯也沒說話。這件事的嚴重性畢竟很大,驅魔師如果和妖魔合作……還打的是自己的城,這要怎麼解釋?

長孫卻是點頭:“不是沒可能。”

他確實懷疑這盤棋,柳傅是一開始就在下了,而他們都被套了進去。

從他看起來要逼迫連庭讓胡狐去當先鋒,胡狐乾脆自己先走,到他們一走就撞上妖魔攻城,柳傅一撥人全躲在後面,胡狐一氣之下去理論卻是魚被釣上鉤……

這實在是太巧了。巧的根本就像是爲他們佈置好的。

“如果和妖魔合作會有好處。”長孫看他們,“不能排除這一條嫌疑,也許我們該查查柳傅急需什麼,急需到必須和妖魔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