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三

府衙門口,長孫被張昌要求交出火焰,按照驅魔師未成年管理條例——其實長孫明明就成年了好嗎!

“如果長孫律能證明自己可以控制魔犬呢?”連庭突然問道。

“什……”張昌沒料到事情朝出人意料的地方發展了,但想來這麼個小屁孩也做不了什麼,便道:“怎麼證明?”

“既然你牽強的使用驅魔師條例。”連庭冷冷道,“那就用條例來說話,讓長孫律參加馴獸考試吧。”

這話一出口,除了長孫,其他在場衆人都是愣住了。

這是一條後來加上去的新條例,沒記錯的話,提議人就是連庭。他在原本關於未成年馴獸的管理方法下面加了一條:參加由三個或以上高級驅魔師監考的單獨馴獸考試,如被承認合格,就能獲得自主管理魔獸,可以不堅持由其他成年驅魔師代管。

這條法則加上後,在年輕人中迅速獲得了好感,畢竟驅魔師條例一直沒有怎麼改變過,很多條例已經很古舊,如此一來,顯得驅魔師手冊突然人情味了許多。

張昌顯然是忘記了這條法則的存在,其他人也一樣。

因爲在加上之後,到目前爲止也沒有未成年人蔘與過此項考試。

“這……這……”張昌一時騎虎難下,自己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見形勢不好就打消這件事,如此一來柳傅會長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不能再讓連庭一夥繼續囂張下去了。

張昌一咬牙:“好,就這樣辦,明天中午在城外開始考試,如果被評爲不合格……”

“那麼就按照你們說的做吧。”連庭漠然,丟下話,便帶着長孫和胡狐走了。

等到張昌回到柳傅府上,這件事不用他說,早就在赤龍城傳得沸沸揚揚了。

“爲什麼不事先告知我。”柳傅坐在八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不輕不重的敲着:“誰允許你自作主張了!”

“可……可是……”張昌站在下面頭也不敢擡,只覺得冷汗從額頭上不斷流下來,“當時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柳傅眯了眯眼睛,仰頭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

屋裡陷入寂靜,越是沉默,越讓人不安。

張昌脖子都開始發麻了,才終於聽到柳傅慢條斯理道:“算了,也好……這是一個能反擊連庭的機會。你去找人,在明天要考試的場地上佈置些東西,不要讓人發現了。”

“會長的意思是……”

“讓魔犬失去控制的咒印還少麼?如果長孫律不能控制魔犬就算了,如果他能過關……就在關鍵時候狠狠打擊一下他吧。”

“怎麼做都可以?”張昌心裡有些眉目了。

“嗯。”柳傅端起茶杯,遮住口型,緩緩哼出一個鼻音。

……

另一邊,長孫頭一次坐進了連庭的馬車裡。

胡狐還在不滿的低咒張昌和柳傅,連庭靠在窗邊,一手撐着下顎,黑髮在馬車的晃動下微微擺動。彷彿感受到長孫打探的視線,他轉回頭來,兩人視線對上——

“有什麼想問的?”

“關於那個考試……”

“考試的要求不難。”胡狐終於停止碎碎念,對長孫解釋起來,“只要完成三件事就行了。”

長孫下意識的推推眼鏡,準備好記錄。

“第一件事是讓火焰幫你抓來林子裡的小鬼;魔獸很喜歡靈魂,如果他們能忍住饞嘴將靈魂帶給你,說明他們對你的命令是不會違抗的。第二件事是讓火焰送一封信,送信的地點會是在其他魔犬聚集的地方;魔犬這種東西佔有欲很強,領地意識也很強,如果他願意爲了主人,無論再危險的地方都願意去,哪怕是和同類產生戰鬥,那麼說明他是盡忠的。第三件事,是讓火焰找你。”

“找我?”長孫聽着前面還像那麼回事,到這裡卻有些不解了:“找我做什麼。”

“我們會將你藏起來,施展魔犬不容易找到的結界,這最後一個任務佔用的時間會最長,你會被禁錮三天到七天的時間,如果超過一個星期,魔犬也沒有背叛你獨自離開,並且還在持續尋找你,說明你被他所肯定,也能證明你完全能夠控制他。”

長孫點點頭,一個星期嗎……

他下意識的去看跟在馬車邊慢搖搖走着的火焰,黑犬看上去氣勢威嚴,驕傲的揚着下顎目不斜視,頗有些自傲的意思。

赤紅的雙目在陽光下十分顯眼,長孫突然想起了冷焰。

那傢伙都失蹤好些日子了,到底去了哪裡。

原本以爲對方會一直跟着自己,因爲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幾乎沒想過突然分別會是怎樣的心情。在冷焰和自己分開的第二天,火焰就代替了男人的位置。他來的那麼理所當然,每天跟進跟出,就彷彿本來就該待在自己身邊。

以至於他和冷焰身上有某種相似的地方,融合在一起,讓長孫幾乎沒有感受到突然分別所帶來的情緒。

一個星期……

如果一個星期以內火焰找不到自己,他會離開嗎?

長孫突然不確定起來,就像他本來沒想過冷焰會一去不返。本來覺得勝券在握的信心,突然有些動搖了。

“他不會走的。”連庭突然開口,胡狐和長孫都轉臉看他。

“這麼有信心?”胡狐好笑,但那表情裡顯然是對連庭的贊同。

“你們都覺得……沒問題?”長孫心裡的抑鬱稍稍好了一點,如果冷焰和火焰都離開他……他是不是又會變回一個人。突然覺得,如果沒有他們在,就算成爲驅魔師,好像也沒什麼可值得開心的事了。

連庭看了一眼車外的黑犬,沒有回答長孫的話。胡狐則是笑道:“放心吧,我看人一向很準,況且我可是第一馴獸師,這隻黑犬隻會認定你,不會再讓其他人做主人的。”

被胡狐這麼一說,即便他平時並不靠譜,卻讓長孫心裡稍稍產生出期待來。之前的抑鬱也消失不少。

馬車將長孫送回了驛站,程堯蹲在門口吧嗒吧嗒的抽菸,看到人回來了,趕緊站起來。

“第一天工作的感覺如何?”男人溫和的笑容,讓長孫突然覺得內心平靜。

慢慢的接觸到和曾經不同的世界,也有了這樣、那樣稱得上是認識的人。程堯像父親一樣的關心讓自己已經很久沒收到過親情的心暖和起來。

少年不自覺的露出真誠的淺笑,“嗯,還好……”

說到這裡,他倒是突然想起來之前被張昌打斷的事了。

“狐仙大人。”少年突然轉頭,手指推了推眼鏡,面上露出學生會長慣用的笑意和威嚴:“府衙上的資料……”

“啊!”胡狐突然扯住連庭就朝馬車裡鑽,一邊“吁吁”的讓馬兒趕緊走,“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啊!”

沒想到胡狐會突然逃跑,長孫整個人愣住了,直到馬車噠噠的跑遠,纔回過神來。

天啊……

長孫又一次見識到被人人誇讚、稱頌的狐仙兒,帶頭不作爲,並且還掩耳盜鈴的作風……這是玩忽職守啊玩忽職守!瀆職啊瀆職!

“哇,律!”長孫一踏進驛站,姜黎就衝了上來。

他頭上戴着太陽鏡,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看樣子也是剛從上任的實習部門回來。

“你紅了……你徹底紅了……”姜黎嘖嘖的咂嘴,“現在赤龍城都知道你了,未滿二十的驅魔師,帶着一隻高級魔犬,甚至引起柳傅會長和連庭會長的爭鋒相對。”

長孫扶額,還沒能解釋什麼,卓闕也踏進門來,提着姜黎的衣領子將人拉開了。

“律也不想的。”卓闕微微皺眉,“這種事對律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槍打出頭鳥。”

姜黎一愣,想了想:“也是啊……誒,律你可真倒黴。”

長孫有些無奈,羨慕嫉妒恨的是誰啊……現在又說倒黴。姜黎這人的情緒變化真是讓人跟不上。

“考試的事怎麼說的?”卓闕轉頭來問,“現在赤龍城的人都知道了。”

“明天下午考,在城外。”長孫聳肩,在大堂裡的椅子上坐下來,火焰理所當然的趴到長孫大腿上去,只是他現在個頭大了點,就只趴了前面兩隻爪子,後腿蹬在地上,尾巴晃來晃去。

“最後一場纔是最難得。”長孫一邊道,一邊捏捏黑犬的耳朵,“不知道火焰會不會走呢?”

“哼……”

火焰噴了一道氣,撩起眼皮不滿的看長孫,那樣子彷彿在說: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呵。”長孫被火焰的表情逗笑了,轉眼想到其他的事,有些好奇的問:“聽說都是高級驅魔師來下結界,還不止下一個,你能找到我麼?”

火焰又“哧”了一聲,拿厚厚的肉爪拍了拍長孫的大腿。

大概是在說“絕對沒問題”的意思,長孫忍不住笑,心裡卻是安心不少。

當天晚上,爲了讓長孫好好休息,程堯弄了一大堆的好菜來,還破例給火焰也加了頓大餐。火焰吃的喉嚨裡呼呼的響,吃完飯後,幾人又聊了會兒天,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這樣的生活如果持續起來,感覺上似乎也不錯。長孫慢慢想着,一邊推開房間門,卻見房間裡面,已經有人等着他了。

一看見來人,火焰的殺氣頓時露了出來,呲出尖利的獠牙,陰森森的盯着男人看。

來人正是卓闕,他正坐在茶几邊上,看見長孫進來,他露出笑容點頭:“有事想跟你說。”

長孫不動聲色,關上門走到另一邊坐下:“沒人告訴你,不等主人邀請擅自進屋是不禮貌的麼?”

“我道歉。”卓闕笑着道,“只是我不想別人看見我找你說話……”

“有什麼事?”長孫打斷男人的解釋。

“關於明天的考試。”卓闕輕輕道,“你要多個心眼。”

“嗯?”長孫疑惑,“什麼意思?”

“張昌和柳傅……和連庭的關係很複雜,這是權力問題,你不知道也罷。但是柳傅既然那麼明顯的要打壓你……”

“你怎麼知道的?”長孫狐疑,“他有說的那麼明顯?”

“不是說,是做。”卓闕笑着搖頭,“果然還是個孩子,即便看上去很聰明的樣子,在某些地方還是太嫩。”

長孫有些不滿:“到底怎麼回事?”

“柳傅邀請你去做客,擺明是拉攏你吧?柳傅一黨現在的勢力不如以前了,柳傅是有野心的人,他不會願意讓連庭搶走他的勢頭,拉攏你,不過是爲了在年輕人羣裡建立地位,年輕人普遍有崇拜心理,你的事,如今可能已經被傳遍了。”

“那又怎樣?”長孫皺眉,他討厭聽這些東西,這些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沒答應。”卓闕搖頭,“這就是重點。你和胡狐關係不錯,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而你拒絕了柳傅,擺明了你的立場是在連庭這邊……”

“我沒有任何立場。”長孫皺眉,“這些事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你是這樣想,可別人不見得這樣想。”卓闕嘆氣,“總之,你被柳傅盯上了,既然你的名氣已經起來了,在未來可能成爲新生代力量之前,柳傅會打壓你是正常的。而打壓你的初期,從你的魔犬上下手就是第一要素,帶走你的魔獸,減小你的風頭。”

“可笑!”長孫站起來,不想再聽下去,一牽扯到這些無聊的東西,他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無趣極了。或者說,不管哪個世界,都是如此的無趣。

野心?權力?慾望?

那些東西到底能帶來什麼?他完全無法理解。

能帶來別人的理解嗎?親人的關係嗎?能讓別人對自己放下成見嗎?還是說,能讓自己改變性向,變得所謂的“正常”,還是可以讓自己遇到一份可望而不可求的愛情呢?

卓闕見長孫面露不耐,便識趣的站起來。

“我只是想提醒你,柳傅明天也許會做一些卑鄙的事,讓你無法合格,你要多留個心眼。”

說完,卓闕便開門走了。

長孫盯着門看了許久,低頭看向在打哈欠的火焰。

“你覺得呢?”

火焰擡起頭,動了動耳朵。

“卓闕這個人挺有心機的,但如果用在正確的地方……”長孫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說,他只是有一種感覺,大概是生物對待比自己危險的生物,都會有的第六感。

他隱隱覺得卓闕不是什麼好惹的人,即便和自己一起考試,一起入選……即便每天都能見面,卻覺得看不透這個人。

但如果他不懷好意……爲什麼又要來提醒自己呢?

……

第二日下午,赤龍城外聚集了很多人。

他們當然是來看熱鬧的,以至於從外面剛進來辦事的其他地方的驅魔師,也好奇的跟來圍觀。

城門口,長孫和火焰站在一起。

張昌、鍾海、還有另外兩個不認識的人並排站着。

程堯幫忙介紹:“張昌和鍾海你認識了吧,是柳傅會長的人,而了公平起見,兩邊各派兩個高級驅魔師共同監督。這邊兩位是連庭很信得過的助手,文高和嵩寧。”

長孫跟新認識的兩位高級驅魔師問好,那是一男一女,女的是文高——長得濃眉大眼,英姿颯爽,頗有些女豪傑的氣勢;另一個看起來很文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你好。”文高大大方方的打招呼,隨即說明了考試要求。

赤龍城的大門緩緩打開,幾人出了結界,外面是遮天蔽日的大樹,天光被擋了大半,看起來有些昏暗。

“這場考試時間會持續兩個星期,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吧。”

文高說完,看其他人,張昌和鍾海都顯得很老實,讓人覺得疑惑。既然都沒有反駁,文高一擡手,看了看錶。

“嗯,這就開始吧。隨程我們都會監視,你不用想我們在哪兒,做好你自己要做的就行。”

女人拍拍少年的肩膀,隨即做了個請的手勢。

長孫騎上火焰的背,此時火焰已經變得像頭大馬一樣高大了,他仰天發出一聲氣勢磅礴的獸吼,隨即尾巴一甩,衝向了林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