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琪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只覺得心裡一陣刺痛,象有人拿着什麼尖的東西在她心裡猛的紮了一下。瞬間她就睜開眼睛來,而後背上已經冒了一層汗。
做惡夢了,她夢到自己掉進了海里,強勢的海浪向她層層包圍碾壓,好象要將她碾成粉末,冰冷的海水灌進她嘴裡,又腥又澀,四周全是黑暗,她無比恐懼,不停的撲打着水花,不想讓自己沉下去。
可腳下卻有什麼東西在攥着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墜,水下卻是有光的,淡淡的灰白色,可以看到身邊有魚游來游去,她整個人被海水包裹着,飄來蕩去,奇怪的是卻沒有因此感到窒息。
她看到不遠處有一羣魚,好象圍着什麼東西在游來游去,模糊的輪廓看着象一個人,她心一喜,奮力的朝他划過去。
那裡果然是一個人,一個有着修長身軀的男人,頭髮在水裡飄蕩,身上衣服襤褸,露出一道道傷痕,有血不斷的滲出來,她這才知道那些魚原來是在吃他的血。
等她遊得更近一些,看清他的臉,頓時如遭雷擊,心裡一陣巨痛,大叫了一聲,人就醒過來。
醒過來她也還記得,在夢裡她看到的那個人是沈孟青。
其實她已經有很久沒想起過沈孟青了,山裡的生活充實而忙碌,孩子們越來越喜歡她,簡直把她的業餘時間都填滿了,總是邀請她去家裡做客,給她做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他們還幫她幹活,打掃屋子,有的女生甚至偷偷幫她洗衣服。一切的一切都太讓她感動了。她沒有閒暇的時間來想那個男人。
可是突然間就做了這樣一個夢,蘇思琪很有些心神不寧,只覺得冷。她把所有的衣服都壓在被子上,還是冷,山裡的溫差大,白天還湊合,夜裡溫度直降,村民們把馬糞曬乾用來燒坑,供夜裡取暖。吳老師也想給她燒一盆馬糞,她嫌臭,婉拒了,早知道還是要在屋裡燒一盆火,至少不會這麼冷。
實在冷得不行,她穿了衣服,在屋子裡跑動着,想讓自己暖和起來,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除了冷滿腦子想的都是剛纔那個奇怪的夢。
是沈孟青出什麼事了嗎?應該不會啊,他那麼厲害,能出什麼事?再說夢是反的,做這樣的夢,就證明他還是好好的。
蘇思琪鬆了一口氣,笑自己太傻。其實一點沒想他是假的,怎麼能不想呢,總有那麼一些時侯,他的臉突然閃現在眼前,可是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強迫自己把他忘掉,大概因爲潛意識裡的這種壓抑,所以今晚夢到他了。
窗簾很薄,從外面透進來灰白色的光,她走過去把窗簾拔開,天空翻了魚肚白,隱約聽到風裡有鈴當響的聲音,那是早起的村民趕着羊羣上山吃草去了。
蘇思琪用熱水瓶的水洗漱了,走到屋外舒展了一下身體,趕羊的大叔站在山腰上,扯着喉嚨跟她打招呼:“蘇老師,起這麼早啊!”
蘇思琪笑着回他:“大叔,我可沒有你早!上山放羊啊!”
“是啊,蘇老師,過年上家裡來吃羊肉湯。”
“好勒!”蘇思琪響亮的應了一聲。
馬上就要放寒假了,負責帶隊的劉老師已經跟她打過招呼,放寒假的第二天支教隊伍就開拔回城裡去。但蘇思琪卻決定留下來。村裡有好些上初中的孩子面臨升學考試,因爲離鎮上的中學遠,孩子們沒辦法去補課,都心急如焚,弟弟妹妹們便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來求蘇思琪給補補課。
其實現在教育部門是明令禁止補課的,但這裡的情況有些特殊,老師們補課基本都是免費的,不是以賺錢爲目的,學生們更是主動要求補課,學習的積極性非常高,這裡的孩子沒有什麼娛樂遊戲,家裡有電視的都不多,他們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一心想考上大學,走出大山,到外面去看看精彩的世界。
蘇思琪被他們感動了,所以答應留下來。
村民們也被她的決定所感動,一個城裡的姑娘,能忍受山裡艱苦的環境,本來就令人敬佩,現在爲了給孩子們補課,年都不回去過,真是讓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所以大家都很照顧她,有什麼好吃的都往她這裡送。
蘇思琪做了決定後,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蘇啓榮當然不樂意,本來就不放心,現在過年都不回,條件那麼艱苦,女兒哪能受得住啊!
蘇思琪安慰他,說自己在這裡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顧她,並沒有吃什麼苦。
她一直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蘇啓榮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知道女兒的脾氣,她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反對也沒有用。又想或許她心裡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就讓她再呆一段也好。省得她回來知道了那件事……
蘇思琪聽到父親沉默,以爲他還是不同意,正要再勸,蘇啓榮突然叫了她一聲,有些欲言又止。
蘇思琪問他怎麼啦?
蘇啓榮卻又沉默了,半響才說沒事,讓她照顧好自己,便掛斷了電話。
蘇思琪有些奇怪,吞吞吐吐不象是父親的性格啊,不過她也沒有細想,以爲是父親對她不回去過年的事頗有微辭。
蘇思琪在山裡過了一個特別有意義的年,也算是長了見識,比起大都市,這裡的年過得紅紅火火,氣氛好得不得了。雖然清貧,但各種傳統,各種習俗都完整的保留下來。年二五開始做年貨,在曬穀場裡搭了篷,擺開大鍋,女人們炸油窩,酥卷,做年餅,餃子,米花……全是好吃的,孩子們都去幫忙,蘇思琪也在,她什麼都不會,負責試吃,就聽這裡那裡不停的叫她:“蘇老師,快來嚐嚐剛出鍋的米花,可香啦!”
“蘇老師,年餅熟了,快趁熱拿一個。”
“蘇老師,來碗餃子。”
“蘇老師……”
蘇思琪眉開眼笑,跟着一羣孩子在篷子裡四處竄,吃這個嘗那個,開心極了。
年二九,村裡集體祭祀,殺豬宰羊,都是男人們的事,那場面看得蘇思琪目瞪口呆,牲畜們開膛剖肚,看起來有幾分血腥,可村民們一派喜氣洋洋,甚至還有人大聲唱歌,氣氛熱鬧得得象要炸鍋。
大年三十,蘇思琪盛情難卻,竄了好幾家的門,還喝村民們自釀的米酒,她酒量向來不錯,卻被幾杯米酒醉倒在一戶村民的熱坑上,坑上太暖和,舒服極了,蘇思琪睡得黑甜黑甜的,到第二天十點鐘才醒過來。這是她進山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個覺,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似的。
從初一到初三,村裡連唱三天大戲,蘇思琪雖然聽不懂,坐在臺下也看得津津有味。初四以後就是走家竄戶,孩子們都拎着禮物來給她拜年,她每人打發一個小紅包,發完一疊紅包,收到了一桌子禮物。大部分是吃的,還有巧手的主婦做的棉鞋,有織得很漂亮的頭巾,還有手工做的笨拙的小老虎,非常可愛。
蘇思琪本來過了初八就要走,被熱情的村民們挽留,愣是過了十五才被人送下山,山下又派了農機車把她送到縣城的車站,一直等車子開動,送行的人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蘇思琪一路上眼睛都是紅的,心裡有太多感動,太多不捨,她走的時侯,所有的孩子們都來送她,個個哭得眼睛通紅,村民們也都來了,拉着她的手不停的說話,她走的時侯仍是坐摩托車下山,到了半山腰,還看到烏泱泱的人羣站在學校前面的坪裡,朝她揮着手。
蘇思琪也朝他們揮手,再見了,純樸又熱情的村民們,再見了,可愛的孩子們,希望還有機會可以回來看你們。
蘇思琪沒有回S市,而是直接回了家,蘇啓榮看到她,自然十分高興,拉着她問長問短。
蘇思琪看着眉開眼笑的父親,突然撲到他懷裡,緊緊的抱住了他。
其實她決定過年不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因爲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蘇啓榮。
從小和父親相依爲命長大,現在卻告訴她,自已和蘇啓榮沒有血緣關係,可是那又怎麼樣?他們之間的感情遠比親父女更濃厚,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分開。所以,她不打算告訴蘇啓榮事情的真相。
蘇啓榮愣了一下,好久沒見女兒這樣撒過嬌了,他欣慰的拍拍蘇思琪的背:“怎麼啦,思思,是不是在外面受苦了。”
蘇思琪搖搖頭,聲音低低的:“是我想你了。”
“傻孩子,想爸爸就回來,我知道你是閒不住的,但這回在家呆久一點,哪裡也別去,跟爸爸過幾天清靜日子。”
“嗯。”蘇思琪說:“以後我就留在家裡,哪裡也不去了。”
蘇啓榮鬆開她,“思思,你說真的?不回S市了?”
“等蕭筱快生了再回去,如果她願意,我想把她接到咱家來坐月子,行嗎,爸?”
“當然行,家裡太冷清了,多幾個人來住,爸爸求之不得呢!”蘇啓榮笑着說:“別看爸爸老了,帶孩子可不含糊。”
蘇思琪笑起來,“行,反正我們都沒經驗,寶寶就交給你了,你這個幹爺爺可不是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