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惜雨聽到傭人說大少爺回來了,頗有些意外,因爲沈孟青並沒有提前打招呼。她趕緊迎出去,看到送沈孟青回來的出租車正調頭往大門那邊開,沈孟青手裡提了個小包,慢慢走上臺階來,看到她打了個招呼:“薜姨。”
薜惜雨笑着說:“孟青,你怎麼回來也不打個招呼?家裡好派車去接你啊!”
“臨時決定的,”沈孟青問:“我爸中午回嗎?”
“我打電話給他,知道你回來,他一定會回。”
“貝兒不在啊?”
薜惜雨無奈的搖頭:“她哪在家裡呆得住,一早就跑出去瘋了。我跟你爸說貝兒年紀不小了,不能由着她一天到晚瘋玩,得找個正經事做做,你爸總是不聽,就這麼由着她去,我也沒辦法,等過幾年嫁了或許就好些了。”
沈孟青沒答話,淡淡的笑了笑,徑直上了樓。他知道繼母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在父親面前提一提這事,他以前倒也提過,不過父親喜歡這樣慣着貝兒,他也沒辦法。
大概是薜惜雨打了電話,沈銘儒提前回來了,沈孟青站在窗邊看着父親的車子從大門那邊過來,穩穩的停在臺階下,薜惜雨迎上去接過他手裡的公務包,沈銘儒溫和的笑着,攬住太太的腰,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
沈孟青記不清多少年了,好象從他記事起兩個人就是這樣,不管父親外出或回來,繼母永遠是要迎出來接他,父親也永遠是這樣攬着她的腰輕吻她,在國外這是夫妻間的禮節,可是在國內,能一直保持下來並不是易容的事,大概是習慣成自然了,卻並非刻意的模式。他總能從他們臉上看到對彼此深深的眷戀。風雨同舟二十多年,愛情還能如此保鮮,不是不令人羨慕的。
薜惜雨不知說了句什麼話,沈銘儒擡頭看了二樓的窗戶一眼,沈孟青也不躲開,朝下面搖了搖手,打了個招呼。
他把煙抽完才下樓去,飯菜已經擺上了桌,父子倆個同往常一樣,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薜惜雨夾了一筷子菜給沈孟青,他禮貌的道了謝。能聊的話不多,所以很快安靜下來,傭人垂着手立在後面,偌大的房子裡只聽到落地大鐘嘀嗒走動的聲音。
坐在富麗堂皇的屋子裡,用着精美的餐具,吃着高級的食物,但是並不能讓人愉悅,這個家永遠有一種壓抑的氣氛。
沈孟青想起他在蘇思琪家裡吃飯,三個人圍着小圓桌,蘇思琪嘻嘻哈哈,蘇啓榮偶爾板着臉嘮叨,他總是微笑,氣氛截然不同,好象那樣吃起來,飯菜才香,心情才愉快。他從小有人教吃飯的規矩,舉止優雅,慢條斯理,但在蘇思琪家裡,總是會被她影響得忘了規矩,吃得滿嘴油光,倒有一種不曾有過的痛快。
他向來吃得不多,第一個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薜惜雨說:“特意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再多吃一點吧。”
“飽了。”沈孟青淡淡的說道,轉身去了客廳。聽到薜惜雨在吩咐傭人:“快給大少爺上茶。”
其實不用她吩咐,傭人也會做,只是永遠,她都要這樣提一句,好象那是她的義務。
茶水氳氤着熱氣,散發着一股清香,家裡喜歡喝紅茶,法式小茶杯,垂着小小的紅茶包,擺在茶碟裡就是一副廣告畫。這個家裡處處透着高貴,優雅。沈孟青靠在沙發上,環視着屋子,不由得感慨,這就是世人所追求的錦衣玉食,可是住在裡面,並不見得就是真正的幸福。
喝了半杯茶的樣子,沈銘儒過來了:“孟青,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
“本來有些事要處理,不過現在看來,好象不用了,我下午就走。”
“難得回來一趟,多呆幾天陪陪爸爸。”
沈孟青沉吟了片刻:“爸,我有話想問你。”
沈銘儒慈愛的看着兒子:“有什麼話就問吧。”
沈孟青看了一眼屋子裡走動的傭人:“還是到書房去說。”
沈銘儒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好,到書房去說,你這樣慎重其事,爸爸倒好奇了。”
於是父子倆個上樓進了書房。
沈孟青坐下來開門見山:“爸,四年前那場車禍,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那是意外。”
“你心裡清楚,那不是意外。”沈孟青直直的盯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沈銘儒沉默良久才嘆了一口氣:“孟青,那件事已經過去那麼久,就不要再追究了,有些事情弄得太清楚,反而難堪,畢竟你母親……”說到這裡,他頓住了,“算了,還是不要提了吧。”
沈孟青的目光帶着某種逼迫:“不是施女士做的,這些年我一直以爲是她做的,但她親口否認,不是她做的。”
“她的話你也信?”
“有時侯也是可信的。已經背了四年黑鍋,她爲什麼突然要否認?”
“她真的否認?”
“是的,並且發了毒誓,你是瞭解她的,雖然爲人不怎麼樣,但她有自己的底線,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沈銘儒摸了摸下巴,面色平靜:“要真是這樣,我就不知道了,我和你一樣,也一直以爲是她做的。”
“施女士說她也不知道是誰做的,讓我來問你。”
沈銘儒冷笑:“無稽之談,我怎麼會知道,你母親是屬狐狸的,最善於混淆視聽。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否認?只怕又在釀釀什麼陰謀詭計了。你母親那個人,你應該瞭解她!”
沈孟青看着父親,半響才點點頭:“對,我瞭解她,大概真的是在醞釀陰謀詭計。”
沈銘儒把菸斗拿出來在桌沿上敲了敲,然後放在桌上:“你回來就是爲了問我這件事?”
“是。”
“就因爲你母親叫你來問我?”
“是。”
“如果查出來是誰幹的,你要怎麼做?”
“還思琪一個公道。”
沈銘儒嘆了口氣,“孟青,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難道就讓壞人逍遙法外?做錯了事不應當受到相應的懲罰?”
“那件案子當時已經了結,做錯事的人已經得到了懲罰。”
“你知道我指的壞人不是那個大貨司機。他雖然坐了牢,但他家裡人過得很好,這不是很顯而易見嗎?”頓了一下,沈孟青又說:“爸,你好象不希望我再翻舊案?”
“爸爸是不希望節外生枝,已經過去的事情再翻出來,只會讓大家不愉快。包括那位蘇小姐,她大概也不想再回憶那樣可怕的事情。”
“她沒你想像的那樣柔弱,”沈孟青站起來:“我回去了。”
沈銘儒跟着站起來:“吃了晚飯再走。”
“不了,晚上不好飛。”沈孟青淡淡的說着,腳已經邁出了門口。
沈銘儒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菸斗,慢慢往裡面塞菸絲,神情若有所思。
薜惜雨坐在客廳裡喝茶,見沈孟青匆匆下樓來往外走,便問:“孟青,你這麼着急是要去哪啊?”
沈孟青說:“我回去了。”
薜惜雨很意外,趕緊跟上去:“怎麼剛回來就走,貝兒還沒見着你呢?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不了,我還有點事。”沈孟青說話腳不停,已經出了門口。
薜惜雨說:“哎,你等等,我剛好也要出門,送送你吧,省得司機另跑一趟。”
沈孟青頓住腳步,說:“那也行,你去哪?”
薜惜雨叫了司機備車,才說:“新做了旗袍,去試試身。”
沈孟青知道薜惜雨喜歡穿旗袍,每年都要在城裡那家百年老店裡做幾件,基本是改良過的,有時居家穿,有時出席宴會也穿,她氣質典雅,穿那樣的衣服倒是很相襯。
於是沈孟青便跟着她的車一起出門,司機把車開得很穩。沈孟青和薜惜雨坐在後排,中間隔得很開,他跟繼母並不親近,很少一起坐車,感覺繼母象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永遠是好脾氣的笑,對誰都客氣。看起來父親很寵沈貝兒,但沈孟青知道,父親最寵的其實是繼母,對她永遠是有求必應。她喜歡的東西,再難得到,父親也會不辭辛苦滿世界的替她蒐羅回來。
愛極了一個人,纔會如此吧?
就象他一樣,因爲那樣愛,恨不得將整個天下都掬到她面前。只要她對他展顏一笑,他便滿足。
北安的馬路永遠都能不暢快,車子走走停停,沈孟青都差點要打瞌睡了,他其實習慣在車上閉目養神,但他不想讓自己睡,便把頭扭到一邊看窗外的街景。
寬敞的大馬路,到處都是車,他微皺着眉,倦怠的眼睛慢慢清明起來,就在右前方,有一輛黑色轎車進入了他的視線,藍底白字的車牌非常眼熟,車牌上方是四個圈的標誌。
他心裡一動,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擡手看了看時間,對薜惜雨說:“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要辦,暫時不走了,我在這裡下吧。”
薜惜雨說:“那也行,晚上回來吃飯吧。”
沈孟青點頭:“好,辦完事就回。”
薜惜雨便讓司機靠邊停,讓沈孟青下去。
沈孟青站在路邊,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他已經追不上那輛套牌奧迪車了,但是沒關係,有時間有路段,他能找着那輛車。
他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上午還以爲線索就此中斷,下午卻枊暗花明又一村,這也太巧合了一點,就象是冥冥之中有隻大手在操縱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