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散盡,夜幕來襲。在漫長無人的官道上,唯有兩側低矮小樹作伴,沿路風沙席捲,天沉雲聚似有雨來。
昏沉暮色中,日從西落,不見晚霞。但不知東面何來的一縷彩霞,自遠山盡處升起,往夏商所在漸漸淡去,好似一條明路指引。
離卦三邊天,生死一線間。西、南、北三方天色已暗,唯有東面往蘇州的地界上有彩霞指引,正應了夏商卜算時的卦象,三面逢死,一線求生。這一線生機正是在東方,寓意要夏商往東面去。
此刻夏商正看見東面彩霞突起,更卻定心中所想。
只是這生死之際,搶的是時間,雖不見風吹草動,但也不敢絲毫放鬆。在家中耽誤時間許多,本已經慢了,就已是處於不利,又帶上了個女人,行動更加不便。
出行種種皆是不順,唯有那彩霞讓夏商稍作安心。
可東面彩霞升起不過片刻,天際陰雲涌動,瞬間蓋過了彩霞,天地間唯一的光線忽然消失。
夜幕來的太快,快得讓人不曾預料,風聲漸猛,將沙石吹打在車上啪啪作響。接着又是大雨如注,頃刻間便將夏商淋了個通透,如煙也不得不將車簾關上。
狂風驟雨,官道難行,在大雨中走了沒多久馬兒就堅持不住了。
車廂內如煙也喊着:“夫君,雨大天黑,走不得的。還是速找人家過了今夜再說。”
若非必要,夏商絕不願意在此地浪費時間,但似乎一切在冥冥中已經註定,這場大雨不早不遲,偏偏在這時候來了。而更巧之事則是兩人所停的官道一側正有一間驛館可歇息。
於驛館叫了兩間上房,如煙單獨住一間,並囑咐她晚上不管聽到什麼動靜皆不可出屋。
如煙答應得好,但夏商估計她不會聽話。
當下也顧不得多想,去自己房中進行準備。
夏商的準備並不多,只有一張弓而已,而此長弓正是他親自設計的複合弓。
但夏商對此弓進行了改良,之前爲了方便夫人操縱故在材質上選質地輕柔的製作,這張複合弓爲方便自己的一身怪力,特意選擇了加強材質進行,其威力更猛,速度更快,射程更遠。
準備好了弓箭,夏商又在屋中點燃一根香。
這不是普通的線香,而是都察院特有的傳訊用的香,類似千里煙,擁有極其獨特的味道,且就算在大雨中也能將味道傳遞很遠,但只有都察院的人才能分辨。周圍若有都察院的人在,聞到此香就會知道大致方位。
點燃香之後,夏商又拿出筆墨,在桌上寫下一段話。之後夏商就出了客棧,一身便裝進入大雨之中。
雨不曾停歇,亦不見減弱之勢,豆子一樣的雨滴打在身上,滑過眼前讓夏商睜不開眼,只有呼嘯的風聲躥着耳膜,生生刺痛。
黑夜如蒙在眼前的大手,混沌天地間官道上停泊的馬兒都有些瑟縮。
但此刻的陰冷刺激着夏商的神經,讓他時刻都保持着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那兩個人是否會真的追來。
這些都是不確定的,但夏商能確定的是,只要過了今夜,那他就能安全了。
客棧房間位置是夏商精心挑選,三十米開外有一顆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房間窗口和槐樹之間沒有一絲阻隔,可以清晰地看到房中的人影。
夏商冒雨走到槐樹下,先隔着幾米嘗試着射了幾支箭,確定風力,掌握手感,以便之後行動。
再過片刻,夏商便停在了槐樹上,找了個陰暗的角落沉着精神,化作黑夜狸貓,悄悄完成了從獵物到獵手的轉變。
……
夜漸深,風漸冷。
客人稀少的管道客棧又迎來了一位客人。
此時客棧早已打烊,遲遲不去的敲門聲惹得店傢伙計怨聲載道,實在無奈才從牀上起來去開門。
門剛開,一頂帶雨的斗笠便丟了進來。
夥計本就不悅,見外來者如此不懂客氣,就要發火。
不料話沒出口,就見到一雙枯柴一樣的老手進來抵住門板,着實將夥計嚇了一跳。
再看隨後進來的人,枯瘦如柴,陰森森的,在黑夜暴雨中比鬼還可怕。
夥計哪還敢吭聲?心驚膽戰地問:“打打打……間?住店?”
來者沒有開口,自顧進來,往樓上去。
夥計從未見如此詭異之人,一時間嚇得不敢開口,只默默看着來人走上二樓。
此人是草燈,他一路追尋到此,心下還有些疑惑。若非這裡的香吸引,他一時半夥兒還找不到這裡。沒有見到夏商,他還不能確定此香是否由夏商所點,又或是別人所爲?
草燈找到了香所在的房間,在門口站定,想要推門。
身後夥計支了一聲,卻被草燈一眼給瞪了回去。
草燈再推門,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只有一盞燈和半根香。
房間空曠,不似有過人,只聽風聲吹打窗葉啪啪作響。
草燈皺眉進去,很快就被桌上的字跡所吸引了。
桌上字句不多,但草燈看了卻不知爲何眉頭緊鎖,表情陰冷,再看看那敞開的窗口。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雨聲作伴,遠處的槐樹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
但從槐樹上看屋內,接着屋內燈火,草燈站在窗口張望的樣子被夏商盡收眼底。
見此人,夏商瞳孔一縮,平靜的內心不禁一緊,放在一邊的複合弓握在手中,不顧雨水的冰涼,搭上箭枝,隨時準備出手。
反觀窗口之草燈,表情冷厲,思索許久,似乎感覺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關注自己,不由得嘴角上揚,冷聲笑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此子能這般狂傲且目無一切了!”
自語一句,草燈像是作出了什麼決定,將兩扇窗葉摘去,不讓窗口有絲毫阻隔,有從牀上拿來牀單,撲在桌面上,然後坐在桌邊,自取茶水倒下,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
此時草燈紋絲不動,正是夏商下手的絕好時機。
但夏商卻遲遲不動,那草燈也遲遲不走,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卻不知這兩人究竟在等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