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朱由棟北上擔任監國起,特別是曹三喜也到北京擔任皇家銀行行長、魏忠賢進入內官監開始整頓數量龐大的內侍後,他麾下的紅河實業、方山雜貨鋪的效率就開始逐漸的降低。
這一方面是後續負責的人手在能力與操守上比起前兩者要差一些。另一方面則是,監國或者說皇帝的產業,在這個時代其實就是‘國企’。而國企嘛,各種固有的頑疾總是有的。在攤子越鋪越大,朱由棟又根本沒有精力來精細管理,而且輕工業日化品生產本來就不需要過多資金投入,並且需要精細化管理和靈活調度的情況下。不如在開放技術的同時,把這些僅僅是涉及到民生的輕工日化產業全部切割出去。
以後投入少,產出快的輕工業就交給民間去搞。投入多、對國家安全有着成敗作用的重工業,纔會是皇室未來主要經營的方向。
至於說以前發展初期爲了減少敵人,壯大自身,給了不少乾股出去的問題。皇室的自然隨着朱由棟成爲皇帝而合而爲一了,其他權貴和手下的嘛,一方面是可以贖買,另一方面是可以折算到兵工廠、鐵路總局等新的產業中去。
當然,能夠在此時坐在銀行金色大廳裡的商人們,就沒有誰是傻瓜。在曹三喜表示了皇家要切割紅河與方山的普通廠房和銷售網點後,近乎所有的商人,都加重了呼吸。
雖說現在大家都知道,方山也好紅河也罷,最近幾年這服務態度是越來越差,內部貪腐的問題也時有發生。但是北方紅河,南方方山,其銷售網點近乎鋪滿了大明中東部各個省份的縣城,西南西北省份也實現了府城全覆蓋!加之這兩個零售巨頭的銷售,用的還是錦衣衛的通道——這就是物流渠道和銷售人羣啊!
所以,只要皇室肯賣,一定得買下來!
只是,在座的諸位豪商,幾年前買鹽礦花了一大筆錢,給戰爭基金會捐款又是一大筆,這要是接盤一個省或者一個府的紅河或者方山,這又得要多少銀子呢?
畢竟,在座的諸位雖然都是大明最頂尖的商人,但豪商們的銀子也不是無限的。
看着下面的豪商們紛紛陷入了取捨兩難的糾結,曹三喜微微一笑,然後敲了敲法槌,讓會場再次安靜了下來。
“諸位,剛纔本官說的諸如技術開發、銷售渠道售賣等,都是皇上有感於諸位義商在歷次戰事中對朝廷的支持,而做出的補償。接下來,是一些限制性規定,請大家記好,千萬不要犯了。不然到時候大家都有麻煩,皇上也爲難,本官也難做。”
“......請曹行長示下。”
“嗯,這第一條,是使用新式蒸汽機爲動力的廠房,除了涉及到礦山之外,其他廠房開設地點,目前朝廷只給了三個地方。具體而言,北方是天津衛,南方是蘇州府和松江府。”
曹三喜這句話一出口,各路豪商的水平差距一下子就顯露出來了:比較差的是在哀嘆爲何連開廠都限定了地方,而比較傑出的商人們則是眼睛一亮——怎麼?朝廷連礦山都準備開放給私人麼?
“諸位,這新機器集中在幾個地方建廠,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說了,新機器集中在一起,出了問題,方山學校的技師才能迅速的抵達修理,方山動力研究室的教授也能方便的提取數據,聽取使用反饋,以便進一步的改進,這是其一。
其二呢,在座諸位需要明白,這蒸汽機雖然構造複雜,而且機體使用的各項材料有特殊的要求。但,只要是機器,是實物,就有被仿造的可能。在這一點上,我華夏的匠師個個都是天賦異稟吶。所以呢,把新設備集中在一起,也能加強管理,有效防止技術外流,切實的保障大家的利益。雖說這機器構造終究會外流,但是在座諸位肯定是希望這種情況出現得越晚越好不是麼?
其三,各位同道付出這麼多銀子,纔拿到新機器或者新技術。這東西拿到後,肯定要去開建廠房生產東西出來,以此拿回本金,獲得利潤。但是要追求利潤,用皇上的話說,這物流纔是最關鍵的。工廠生產東西需要的原材料要能夠迅速、快捷、大量的進來。生產出來的東西也要能夠方便的運出去。而在這一點上,天津衛、松江府、蘇州府這三個地方就是目前整個大明最具有優勢的地方。
首先是這三個地方都沿海,可以有效輻射全國沿海各地以及我大明海外的諸多藩屬國。其次是松江、蘇州都在長江沿岸,可以順着長江輻射應天、江西、湖廣乃至四川。天津衛呢?京津公路三期擴建工程已經開始,京山、京張、京洛、洛長公路也全部建設完畢。而且工部現在已經完成了京津、京張鐵路沿線的勘探,最多在天啓二年的下半年就要動工建設。所以,天津衛的背後,可以迅速的輻射到北直隸、河南、山東、遼東乃至陝西等省份。各位同道,本官覺得,便是皇上沒有這樣的規定,你們在詳細考察後,九成九以上的可能,你們也會把廠房設置在這三個地方。”
曹三喜說完這些話後,在座的諸多商人們稍稍一思考,就頻頻的點頭。心中對朱由棟限制他們設廠地點的牴觸,也頓時少了一大半。
對於朱由棟來說,身爲一箇中國的穿越者,他對‘集中力量辦大事’有一種本能的信服。而且目前大明在文化、思想、市場上並沒有真正做好迎接工業時代到來的準備時,儘可能的把工廠集中在一起,也方便他能有效的把控,以此防止因爲生產力水平的過渡迅速提升給社會造成的傷害過大。
當然,天津、蘇州、松江(上海)這三個地方在地理上是真的極有優勢。以後最多再加上廣州,北、東、南的輕工業中心就齊活了。
看着下面的商人們紛紛點頭認可後,曹三喜又道:“那麼接着說皇上給大家定的第二條規矩。各位拿到新機器、新技術去上面那三個地方設廠後,要切實的保護工人的權益!皇上已經責成刑部起草了《勞動法》,此法將在天啓二年的元月正式頒行。這部律法中明確規定,工廠每日最高工作時限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每日的日薪不得低於五個銅板,每十天中必須要讓工人完全休息一天。此外,這部律法還對僱傭工人最低年紀,女工待遇以及安全保障,各工人出現工傷後如何處理做出了明確的規定。”
“啊?!”
“曹行長,這,這是何道理?”
“這個,皇上當然是愛惜百姓的,但我們也是大明的良民啊,皇上爲何如此不愛惜我們?”
“就是,我們豈止是良民,我們也是義商啊!”
“哎喲,我開辦廠房給這些無業遊民一個吃飯的地方,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怎麼,居然還要每十天休息一天?老爺我自己每天起早摸黑的做事,豈不是比這些工人還辛苦?”
“咚咚咚~!咚咚咚~!各位,肅靜!”
到底曹行長這些年在大明商界已經樹立了相當的權威,在他板着臉連敲法槌後,‘義憤填膺’的豪商們還是迅速的安靜了下來。
“各位,皇上說過一句話,本官在這裡轉述給各位。這句話是:‘休息是爲了走更長的路’。一個勞工,若是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那他的工作熱情和效率肯定會越來越低,最終不堪使用而被辭退。他退了,表面上看起來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但實際上卻是依靠他過活的整個家庭的毀滅。你們自己估算一下,這工廠開起來後,哪個廠不弄個上百名工人?每天讓他們工作十五六個小時並且終年無休?這麼弄下去能持續多久?一年還是兩年?若是這麼持續下去,不出二十年,只怕天津三地的工廠,會造就上百萬衣食無着的新流民!到時候來個陳勝振臂一呼,各位老闆的工廠可不成了齏粉?”
看着雖然不說話,但仍然滿臉不以爲然的衆多豪商,曹三喜也很無奈:身爲商人,他如何不知道商人都是逐利的,如何不知道開設工廠成本最高的一塊就是人工?如何不知道商人們最想壓榨的就是人工?
但是,他又回想起前些日子朱由棟對他的耳提面命,也不得不繼續對諸多商人展開勸說。
“各位,大家好好算一筆賬嘛。你對工人好一點,表面上是他的工作時間少了,你開的工資高了。但實際上呢,他在工作中更有熱情,休息好了再工作,也更有效率。而且因爲平時身體健康得到了保障,所以他可以爲你工作很多年,這就是熟練工啊!可不比一天到晚去招很多生手進來花兩三個月從頭培養好得多?工人們能有穩定持續的收入,他所在的家庭才願意消費。各位老闆生產東西出來都是要拿出來賣的啊,若是國內一片赤貧,都沒人買,這沒有消費,何來生產?所以,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適當的善待工人,其實才是真正的大賺特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