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咳咳……好！好啊！嗬——”老人熱淚盈眶，咳得嗓子，都嘶啞了被血痰卡住。
“爹，你沒事吧？我扶你進去休息！”中年男人慌忙拍打着他的背，讓老人吐出了一口嬰兒巴掌大的血痰，看得人心裡發毛。
老人卻是擺了擺手，竭力挺直佝僂的腰背，直勾勾地看向那彎弦月，嘶聲道：“讓我再看看，你去給我端碗水來吧。”
中年男人應了一聲，去洞裡取水，還不忘憂心忡忡地回頭看上兩眼。
老人癡癡望着天穹中的弦月，只覺視線越來越模糊了，眼中的月亮都有了重影，好似變成了好幾顆。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
在黑暗降臨之前，老伴還在。可那會自己嫌棄她總是絮絮叨叨，覺得聽了都煩。後來黑暗降臨，老伴被一隻變異的狗給要死了，大小腸都被扯出來拖了老長。
再也沒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說他邋遢、說他健忘、說他懶。
但老人卻變得絮絮叨叨起來，經常就和兒子唸叨。
“你媽要是在，肯定又要罵我了。”
“兔子肉啊……你媽以前最愛吃了。”
“本來說好三代人都聚在一起過箇中秋的，咋就只剩咱爺倆了呢？”
許是人老了就容易懷舊，老人見得這彎久違的月亮，便想到了曾經月亮還在的那個時代。許多原本已記不太清的面容，竟然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老伴喲，你當時問我啥時候能再看到月亮和太陽……現在月亮出來了，你卻看不到了啊。”老人的肩膀顫抖着，兩行老淚像飽含泥漿的濁水一般，在臉上層層疊疊、宛如溝壑一般的皺紋裡淌過。
很快。
“爹，水來了！”中年男人端着一碗水，從洞口跑出來心頭便是狠狠一跳，手裡的碗也“啪”的一聲在地上摔爛。
因爲他爹已經倒在了地上，直愣愣地看着頭頂蒼穹，一動不動。
男人慌忙來到老人身邊，察覺到還有微弱的呼吸，可依舊笑不出來。
因爲老人面上已經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潤，如枯槁死木般的身軀，竟然又有了一絲生機。
不是奇蹟。
而是迴光返照。
這個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死死握住父親枯瘦如柴的粗糙手掌，竟然雙眼通紅，有些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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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在世界上最後的一個親人。
兒子走了、女兒走了、老婆走了、媽走了……現在就連父親也要走了嗎？
“兒啊，不哭。”老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用嘶啞的嗓音，唱起了孫女生前最喜歡的歌兒。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一個老人用嘶啞虛弱的聲音唱着這首歌，聽得人心頭髮堵。
男人想到自己的女兒，更是再也繃不住了，失聲痛哭：“爹，別唱了…別唱了……再唱妖怪要來了……”
“這裡沒有妖怪了。”老人深吸了一口氣，耗盡肺裡所有的空氣，扯着嗓子高喊着：“王八操的妖怪，你踏馬來殺我啊！”
他哈哈笑出聲來，只是一邊笑卻一邊在落淚。
沒有體會過他們在黑暗之下那壓抑恐懼的生活，便很難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男人說不出話來，只是痛哭，像是要把黑暗降臨後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兒啊，別哭了。”老人飽含眷念地看向那彎月亮，可沉重的眼皮卻緩緩合上，只撂下了最後一句話：“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老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嘴角還掛着笑意。
徒留男人抱着他的屍體，放聲痛哭，眼淚和鼻涕都流了下來，全無形象可言。
黑暗降臨，導致息壤星死了九十多億人。
簡單的一句話，一個數據，可背後的沉痛卻令人絕望而壓抑。
災難並不是“死了九十多億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九十多億次。
甚至每死一個人，就意味着有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兒子。
這是無盡的血海深仇，無盡的苦痛沉淪，無盡的淒涼輓歌！
終於，男人深吸了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淚水。
“噗通——”
他向着平頂山的方向跪下，“咚咚咚”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謝謝！不管你是誰……謝謝你給我們報仇！還請你一定要活下去，去解救我們更多的同胞，結束他們的苦難吧！”
不單是這個男人。
方圓兩百里之內，不少人都面向平頂山，或鄭重九十度鞠躬作揖，或當場跪地磕頭。
甚至在兩百里之外，頭頂黑暗蒼穹的人們也爲之側目，心頭掀起了層層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他們期盼着、渴望着，希冀平頂山的英雄能夠來到他們所在的區域。
這一刻，楚楓突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這是……”他心頭頗爲震動，似是冥冥中感知到了不少人的情緒。
楚楓更有一種莫名的悲壯滄桑之感，深刻體會到了在無盡苦難中，含着血淚站起來，和命運頑抗到底的精神！
這樣的情緒來得極爲突兀，甚至有點莫名其妙，卻又是如此的強烈直接。極具感染力，甚至讓楚楓感覺心裡都像是憋着一口惡氣，鉚着一股不屈無畏、向死而歌的氣勢！
“怎麼了？”楚月轉過頭來，驚訝地問道。
楚楓滿臉凝重之色，深深皺着眉頭，欲言又止。
最終，他卻是輕嘆一聲，搖頭道：“沒什麼。”
只是那皺起的眉頭，依舊讓人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
同一時間。
泰山遺址，恢弘壯闊的輪迴金字塔底部。
這裡內有乾坤，彷彿自成一片天地。
一個蕭殺的黑色身影，沉默地盤坐在兩座熔岩之山形成的峽谷出口處，身旁矗立着一杆烏光爍爍的長槍。
在他的身前，是堆積如山的怪物屍體。
峽谷那邊，是一片憤怒的咆哮嘶鳴聲，充斥着蠢蠢欲動的意味，聽那動靜好似有萬萬數的怪物，令人頭皮發麻。
可即便如此，它們卻不敢強闖峽谷。
哪怕僅有一人扼守此地。
黑衣男子似是覺察到了什麼，驀然瞳孔一縮，擡頭望向蒼穹。
“人皇候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