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砍頭慶祝

閣樓不高,一根木柱豎在正中央,像傘柄一樣撐住屋頂。

不大的空間裡塞了一張四柱牀,牀單被褥幾百年沒洗過,帷幔破爛不堪,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酸味。

秦究用手套抵着鼻尖,四下掃量。

“我想想,把你放在哪裡比較好。”他輕聲說。

他個頭比遊惑還要再高一點,站直就會撞屋頂,只能全程低着頭。

“牀上?牀柱剛好可以固定繩子。寬度肯定是夠的,就是短了點。”

秦究搖了搖牀柱,想試試堅固程度。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遊惑的“同歸於盡”臉。

要是於聞或老於看見遊惑這副表情,肯定撒腿就跑,但秦究卻笑了。

他低沉的笑聲悶在嗓子裡,說:“好吧,確實不那麼幹淨,柱子也有點細,很大概率拴不住……這裡地方不大,你希望呢?”

遊惑冷着臉,不打算理他。

誰知秦究也不急,就那麼等着。

遊惑被看了一會兒,終於不耐煩地說:“我希望你能自己躺到那張香噴噴的牀上,把繩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把另一頭交給我,而我只要伸手一抽就徹底清靜了,可以麼?”

秦究眯了一下眼睛。

有那麼一瞬,遊惑以爲他一定不高興了。誰知他又笑了一聲,說:“恐怕不太可以,我沒有那種愛好。”

遊惑:“……”

神經病。

·

神經病還有殘留的人性,沒有真的把遊惑安置在獵人的牀上。

遊惑坐在地板上,兩手背在身後,被捆在那根支撐屋頂的柱子上。

秦究繞過他去開窗。

閣樓的窗戶非常小,不比巴掌大多少。但寒冷的空氣灌進來,還是衝散了那股難聞的酸味。

秦究:“冷麼?”

這話簡直就是放屁,大雪天穿T恤,不冷難道熱麼?

但比起冷,遊惑更受不了那股餿味。

他略過秦究的問話,皺着眉說:“能不能讓我站着?”

“不能。”

“……”

遊惑冷冷地瞪着他。

秦究回到牀邊,坐靠在木質小圓桌上,跟遊惑面對面:“你腿太長,搞不好會衝我踉蹌一下。還是坐着比較穩。”

遊惑:“……”

穩你媽。

接連氣兩回,遊惑轉頭看向右側,懶得再搭理他。

右邊,本該是牆的地方蒙着一塊玻璃。從遊惑的角度,可以透過玻璃看到樓下半個客廳,考生們或站或坐地呆在那裡。

沒了遊惑,那幫老弱病殘孕就成了無頭蒼蠅,搓着手打轉,不知所措。

·

於聞抓着刀,在答題牆邊垂死掙扎。

他打算把自己畢生所學的物理公式全寫上去,不管跟光學有沒有關係。結果絞盡腦汁卻發現,畢生所學只夠他寫五分鐘。

書到用時方恨少。

於聞活了18年,第一次想到這句話,哪裡都痛。

“還有麼?你們誰還記得點東西?”他轉頭向身後的人求助。

於遙面露愧色:“我高中還是學理化的呢,大學轉了文,又工作這麼多年……就牆上那些,你不寫我都想不起來了。”

於聞小狗一樣看着她:“姐你再想想,隨便什麼,啥補充都行!”

他萬幸長得像媽,雖然跟遊惑差得遠,但放在學校也能算顆草。

於遙活生生被看出母愛,猶豫着說:“就記得個折射示意圖,最最最簡單那種,畫出來你別笑我。”

“不笑!誰笑我砍誰,真的。”

這胡說八道的誓發得太兇,於遙懵着臉縮了一下,這才扶着肚子挪過去,拿着刀劃了個弧線,又畫了兩道折射光。

於聞“唔”了一聲,心說真的簡單。但就這,他都沒想起來。

“還有誰?”

於聞像個歇斯底里的傳銷員,目光一一掃過剩下的人。

倆老太太……算了,物理是啥都不一定知道。

紋身男和病竹竿已經心虛地低下了頭。

禿頭又暈又尿的,不瘋就不錯了。

還有一個老頭帶對雙胞胎孫女,老頭耳背還有點老年癡呆,孫女估計上小學……用物理虐待兒童,於聞下不去手。

老外Mike就會兩句話——“尼嚎”和“尼朔什莫”,屁用沒有。

老於……老於就知道酒。

於聞終於體會到了他哥的絕望。

·

922把行李往屋裡搬,看到他呆立在爐膛前,問道:“我建議你離火遠一點,別題沒答,先燒死了。”

於聞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燒炭吧,死得紅一點。

他擡頭朝閣樓看過去。

玻璃年代久,磨得太花,閣樓裡燈光又暗。也不知道那個001監考官會把他哥怎麼樣?他哥會不會就看着這裡,看着他們手足無措,然後失望地覺得他是個廢物……

“還有5分鐘。”922提醒了一句。

衆人慌得不行。

·

這破屋子能住人的地方有限,能坐人的地方同樣有限。

餐桌上都擺着餐具,其中某一套代表着死亡,椅子根本不能亂坐。

922拎着行李箱轉了一圈,還是擠着154坐在了沙發上。

154納悶地低聲問:“老大不是在閣樓?”

922:“我知道。”

154:“那你把行李箱放這裡幹什麼?等他自己搬上去?”

922:“兩個不好惹的都在上面,我暫時不太想上去。”

154:“……”

出息。

922努了努嘴:“白我幹什麼,要不你去?”

154正襟危坐看着考生:“我監考。”

“讓你監督這些了麼?最該監督的人就在樓上。”

“有老大就夠了。”

922:“……”

154:“……”

兩位監考官相對無言。

最終還是922感嘆了一句:“我監考三年了……不對,不止監考,哪怕算上我自己考試那會兒,都沒見過這種無法無天的考生。”

他以爲154會附和點頭,誰知對方想了一會兒,說:“你見過的。”

922一愣:“啊???誰?什麼時候?”

154朝閣樓方向擡了擡下巴。

922茫然片刻才猛地反應過來……對啊,他怎麼忘了呢!上一個這樣難搞的考生,後來成了監考官001號。

秦究當年難搞到什麼程度呢?傳說差點兒把考試系統氣瓦解。

“說起來,我一直想哪天膽子肥一點,問問老大以前的壯舉。”922說,“畢竟我只見到過兩次。”

154連忙制止:“開什麼玩笑?你別亂來!”

922不解:“幹嘛?問都不能問?我發現我每次提老大以前,你都要打斷我。”

“我那是怕你死得太快。”154板着臉說:“以前的事情老大自己都不記得,據說是考試系統出過一次意外,誤傷到他,就忘了一些。”

922呆住了:“還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

154面無表情:“因爲你只知道吃。”

922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

154又補充說:“你沒發現他自己根本不提以前的事麼?我剛當監考的時候作過一次死……反正,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你也肯定不想,所以求你自重。”

·

閣樓裡,唯一的一盞燈沒有點亮。

空間不大,樓下的光穿過活板門和玻璃投映進來,足以給人或物鍍一層毛茸茸的邊。

窗外的雪依然很大,呼嘯着拍打而過。

遊惑始終看着樓下,好像沉默無奈,又好像並不着急。他的眼珠蒙着一層清透亮光,耳釘偶爾會在某個角度晃一下眼。

秦究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嗓音沉懶地開了口:“我是不是見過你?”

過了片刻,遊惑才轉過頭來看向他,淺棕色的眼睛像冬夜寒泊。

“沒有。如果真見過,恐怕只能活一個。”

遊惑的聲音涼絲絲的,帶着嘲諷。

“是麼?”秦究頂了一下腮幫,似乎真的考慮了片刻,然後贊同道:“有點遺憾,不過,好像確實是這樣。”

說話間,閣樓的梯子吱呀吱呀響起來。

154的聲音傳過來:“老大,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922的低聲嘀咕也傳了進來,他似乎跟在154身後:“上面還好吧?我怎麼這麼慌。”

154悄聲喝止:“你閉嘴吧。”

“老大。”154先探進頭來,“你們要下去嗎?要收捲了。”

秦究問:“答得怎麼樣了?我看有位小鬼奮筆疾書,沒停過筆。”

922人未至,聲先到:“沒用的,具體寫了些什麼我是沒細看,但大概掃一眼也知道,答成那樣要是能拿分,我砍頭慶祝。”

154:“……”

·

櫥櫃頂上是個老式鍾,秒針每走一格都會發出聲響。平時沒人在意,這時候就清晰得令人心焦。

它滴答滴答響了幾下,收卷的雞就叫起來了。

三位監考踩着這種令人心慌的聲音下樓,爲了防止違規,愣是等到9聲叫完,纔給遊惑鬆了綁。

衆人像竹籠裡新下的雞崽子,挑了個離大門最遠的角落擁擠在一起。好像這樣,不得分就不會被轟出考場一樣。

幾乎所有考生都閉上了眼,等着審判到來。

一等就等了一分鐘。

922:“……別是字太多,系統卡機了吧?”

這位監考話音剛落,答題牆就有了變化。長篇大論洋洋灑灑的答案裡,有兩處多了個血紅色的圈。

於聞從手指縫裡看出去。

其中一處,就是他寫上去的:折射率。

而另一處,則是於遙最後關頭補充的:那張極爲簡易的折射示意圖。

在兩個紅圈旁邊,冒出了兩個數字:

1

2

衆人看着數字,還沒反應過來。

答題牆又有了變化,所有沒能加分的廢棄答案都消失了。空出來的部分多出一行紅色的字:

加分點:13個人中1人死亡,答成題目要求, 6。

附加:考生全部倖存, 2。

本次評卷共計:11分。

小屋裡安靜了半晌,緊接着於聞一聲嚎叫:“操!!!!加11分!我還以爲我們死定了!結果居然加了11分!”

“哥!!!我拿了一分呢看到沒!!!”

922在這位考生震耳欲聾的聲音中,目瞪口呆地問154:“系統瘋了吧!搞死題目還他媽有附加分吶?!”

見154也很懵逼,他又轉頭瞪向遊惑。

這位被捆了20多分鐘的大佬,靠一隻腳獨得8分。

遊惑冷眼欣賞了一番他的表情,衝他伸出好看的手說:“頭拿來慶祝一下。”

922:“……”

系統算出總分後,可能也覺得自己瘋了。

憋了半天又憋出一行字:

卷面-2。

共計那邊跳了一下,從11分變成了9。

奮筆疾書的於聞同學,先 1,後-2,共計負一分。

可喜可賀。

就在小屋裡,考生和監考都瘋了的時候,答題牆上的題又變了模樣:

題幹:獵人的小屋裡只剩下12位客人和12套餐具,一人一份,再不會有爭搶。但餐具裡的秘密依然還在,它就藏在光的下面。坐在陰謀面前的人將面臨詛咒,那個人會是你嗎?

要求:找到那套特殊的餐具(但不可損壞餐具)

考察知識點: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