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在禁閉室裡說的那些話, 遊惑聽進去了。
至於信或不信,還得另說。
就目前來看,他所接觸的知情人寥寥可數——
154、922跟他非親非故, 身份上還是對立的, 不會主動透露太多。都說裝瘋賣傻、裝瘋賣傻, 這兩位……尤其是922有沒有裝過瘋他不知道, 反正傻是論斤賣的。
對於系統和考官A, 他們知不知情、知情多少,暫時還很難說。
至於秦究……
“水火不容”也好,“關係不怎麼樣”也好, 不論什麼評價都應該建立在打過交道的基礎上。
秦究一定是認識考官A的,那爲什麼見到他卻沒有反應?
秦究的表現和021的一些話剛好相悖。
如果021說的是真的, 他確實是考官A, 那秦究爲什麼始終沒認出他來?
是在假裝陌生人故意逗他?還是秦究本身有問題?
如果秦究一切正常, 那就是021說了謊,這個系統跟他沒有關係, 他也不是她口中的考官A。
……
遊惑其實傾向於021說了實話,或者說大部分都是實話。
因爲她實在沒有理由千方百計躲過系統監控,就爲了編這樣的謊話來騙一個陌生考生。
圖什麼呢?給自己找個上司?
這得無聊到什麼程度才幹得出來……
不過實話並不等同於完全的真相。
一個人的所知所見很片面,他必須從秦究這裡再次確認一下。
廢墟里穿過一陣風,掃起塵埃。
秦究換了個更爲放鬆的姿勢, 懶洋洋地問:“你這句話是在罵我呢?還是認真發問?”
“你說呢?”遊惑反問。
“我?我覺得你是在罵人, 但沒找到理由。”秦究說:“剛剛對於系統的一番解釋……有哪句惹我們優等生不高興了?”
他點了點自己的耳朵:“說說看, 我洗耳恭聽。哪裡用詞不當, 我可以重說一遍。”
遊惑:“……”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 調侃的稱呼從“優等生”變成了“我們優等生”。
遊惑心想……如果是故意逗弄,應該說不出這種話。
誰能對討厭的人用這種語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噁心自己麼?
他看着秦究,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想吐麼?”
秦究:“什麼?”
四下一片暗色,但秦究臉上的疑惑卻清清楚楚。
遊惑晃了一下頭說:“算了沒什麼。認真問的,你有沒有受過干預?”
秦究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沉吟片刻道:“我剛剛的話可能會讓人產生一點兒誤解,認爲系統有事沒事就干預一下監考官的思想,或者說……是個監考官就有可能受過干預。”
“不是麼?”
“當然不是。”秦究手指比了個縫隙:“是必要時候。這種必要的情況佔比並不是很高,並且有規則加以限制。”
從最初起,遊惑就經常聽他們提到一個詞——規則。
並且在後來的這段時間裡,他們總會重複這個詞的重要性。
這個是某某規則定的,那個不符合某某規則,系統需要遵循某某規則
遊惑有點無法理解……
“我沒弄錯的話,這個系統是凌駕在上的,怎麼聽你的意思,它幹什麼還需要有規則允許?”遊惑譏嘲:“是不是有點荒謬了?”
“荒謬麼?不荒謬。”秦究說:“這恰恰是它認爲自己可以凌駕於上的理由,是它自認爲最優越的地方。人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違背規則,它不會。”
“它永遠不會違背定下來的規則,不管因爲什麼理由。如果哪天它破壞了規則,就失掉了自己優於人的東西,那跟人又有什麼區別?這是它最不能忍受的一點。”
他衝遊惑說:“眼下就有一位……你就是它最不喜歡的。”
“一直在做它最討厭的事情,一直在打破考場的要求。”秦究聳了聳肩,痞痞一笑:“所以它看不慣你,又幹不掉你。只能在規則範圍內,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死,或者轟你出去。”
“不過,我始終對你很好奇……”秦究說。
遊惑悶頭按摩着手腕關節,聞言擡頭問:“好奇什麼?”
好奇爲什麼系統對你有種……更爲寬容的感覺。
秦究心想。
但這話更傾向於直覺,他直覺系統似乎對遊惑更爲寬容,但細細琢磨又十分放屁。
更寬容會把他扔進棺材?更寬容會把他送進怪物嘴裡?
這話問出來,恐怕會變成反諷和挑釁。
於是秦究想了想,又搖頭說:“算了。”
一般而言,這種說一半憋一半的混賬東西,十有八·九會被打。
而且聽的人怎麼也要追問兩句。
誰知遊惑只是異常平淡地“哦”了一聲,問:“所以你還是沒說,你有沒有受過干預?”
秦究:“……”
001監考官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你爲什麼這麼執着於這個問題?”
遊惑:“因爲你執着於岔話題。”
秦究:“……”
兩人對峙片刻,誰都不動。
遊惑下巴抵在曲起的膝蓋上,盯着秦究看了片刻,突然發問:“你不會是覺得丟人吧?”
“……”
秦究摸着下巴,一臉被戳中又打死不想認的模樣。
鐵老虎瞬間變脆皮。
他含糊道:“我爲什麼要覺得丟人。”
遊惑:“我哪知道。”
秦究沒好氣地看着遊惑。
片刻後放棄地說:“……行吧。”
他垂下眸光,把趙文途的手機翻了個身,開開關關地撥着那個按鍵。
手機屏幕亮起的光很黯淡,就像隔了一層黑霧,模模糊糊的。
“確實有那麼一段。”秦究說:“不過官方說法不是干預,而是說系統出現了一次BUG,以至於對內部人員比如監考官產生了誤傷。很不巧,BUG發生的時候,我剛好在那個現場。因爲某些原因和某些人起了衝突。總之,那次能活下來說明運氣不錯,休養了一陣子纔回到考場。至於那幾年發生的事情……因爲誤傷的緣故,已經忘了。”
遊惑心裡突然一動,問:“某些人是指考官A?”
“你怎麼知道?”他的語氣一如既往漫不經心,但神色很淡,能感覺到他的興致又落了下去。
因爲我好像就是你口中的某些人……
遊惑心說。
但也許是夜色和曠野太安靜的緣故,他遲疑了片刻,沒有開口。
轉瞬,秦究又恢復如常:“不過你剛纔說得也沒錯,確實有點兒丟人。被一個連人都不是的東西干擾,影響記憶、想法甚至行爲,確實有點廢物點心的意思。”
同病相憐的遊惑被廢物點心拍一臉,心說真是放屁。
“被幹擾之後有辦法恢復麼?”他問。
“有。”秦究說:“不過你突然這麼關心我,我忍不住要懷疑你另有企圖了。”
遊惑:“……”
滾吧,沒句正話。
·
一陣提示音突兀地響起來。
兩人愣了一下,齊齊看向趙文途的手機。
直到這時,秦究才注意到這裡的夜色很奇怪。
不管是“怕黑”還是什麼,那都是普通的黑暗,點了燈就能照亮一片。
但這裡不同。
手機屏幕的亮色並不足以穿透夜色,字跡圖案都很暗淡。
秦究盯着屏幕,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手機開了,而是詫異地看了遊惑一眼。
“瞎過一陣子,現在好得很,看你的手機。”遊惑說。
過了好半天,秦究才收回目光。
趙文途的手機又響了一聲。
右上角的小電池只剩一層血皮,孜孜不倦地提醒他低電量,岌岌可危,馬上就要掛了。
這是趙文途留給秦究的東西,也許是給他的留言,也許是別的什麼信息。
遊惑自覺是不相干人士,本着非禮勿視的原則,他在秦究點觸屏幕的時候走開了。
·
被糟踐過的手機靈敏度很低,秦究費了一點勁才點進照片視頻的界面。
趙文途在休息處拍了很多東西,光是視頻就20多個,一下都拉不到頭。
秦究:“……”
屏幕又開始微微閃爍,預示着它隨時會蹬腿嗝屁。
他眯着眼仔細辨認視頻名稱,看清之後一陣無語。
沒有一個正經名字……
【雞同鴨講】
【倔驢的早餐】
【來條狗跟我說句話】
……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堅信拍到自己跟考官A的視頻應該沒被劃歸進牲口行列,於是跳過一羣動物,終於在下面找到了某個疑似的視頻。
那視頻被命名爲——瘟神出街,凡人避讓。
秦究:“……”
視頻縮略圖隱約是個街口。
十有八·九就是這個了。
他手指一點,就見苟延殘喘的手機屏忽閃兩下,忽地黑了。
死得真是時候……
·
遊惑繞過一臺機器,三摸兩摸居然掀開了一個金屬蓋。
裡面整整齊齊碼着一排炮彈頭。
他詫異擡頭,就見秦究那張俊臉風雨欲來。
“怎麼了?”
“沒電關機,要看的東西一點沒看着。”秦究沉聲說。
“有地方充電麼?”遊惑轉頭看了一圈。
“這裡沒有。”秦究說:“上一次我就看過了。”
“等出去找你那兩位下屬?”
秦究說:“禁閉室只剩這一次,下次再違規,就是監考官隨行了,來不了這裡。”
遊惑:“那怎麼辦?”
“只能麻煩他們現在來一趟了,922出門必帶備用電。”秦究四下看着,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怎麼麻煩?”遊惑對禁閉室不瞭解,不知道變成曠野和廢墟的地方,該怎麼呼叫監考官。
但秦究瞭解。
“我得稍微弄出一點動靜,引起他們注意就行。”
片刻之後,他從某個廢舊車的後備箱裡拎出一個肩扛式火箭炮。
從遊惑剛剛打開的盒子裡拿出幾個炮彈頭。
幾秒後。
船艙底下突然轟地一聲響,驚天動地。
二層休息室聊天的幾位監考官被震得一跳,四臉懵逼,面面相覷。
“臥槽!”
“什麼玩意兒這是?撞冰山了?”
而禁閉室裡,遊惑看着在天際炸開的炮彈,一瞬間覺得秦究這人是真的瘋,但下一秒,他又沒忍住偏開頭笑了一下。
講個笑話:
爲了給手機充電,稍微弄出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