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
鎮長辦公室附帶的會議室內,十八個用於照明的垂直射燈同時亮起。
整個房間亮如白晝。
“整整一百零六條公告很難想象這是企業剛開始接觸我們就會拿出來的手筆.”
喬院生皺着眉頭,翻看着手上標註着《密·106·企業信息》的資料。
由於每條信息都被單獨記載了一頁,整本資料摸起來很是厚實。
不過具體到每一頁就不相同了,有些信息簡短到只有一兩句話。
而且還是原文。
例如有關天氣預報這件事,企業就發過一個兩句話公告。
從公告發布起,每天早上六點將在公告欄準時預報明日天氣。
沒了。
不僅沒有預報的準確率標明,預報的來源,甚至連原因都沒有。
“企業.確實不一般。”鞏正揚組織了下措辭:“如果這些信息完整無缺的傳出去,哪怕只有0.1%的人相信,也絕對會形成波及整個大陸的巨大風波。”
“誰不一般?”
門外傳來聲音,不是鬍子拉碴的王元帥,而是一張峻黑的老臉打着哈欠走了進來。
與大多數希望鎮的居民相比,他的膚色異常顯眼,被烈日曬得黝黑,彷彿每一寸都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同時,在這張粗糙的臉上皺紋也如同溝壑般縱橫交錯,不少地方還有明顯的死皮脫落現象。
倒是和最近領地新加入的倖存者挺像的。
不過那些倖存者絕對沒有任何資格能來到希望鎮的中心,鎮長辦公室附帶的會議室來。
“陳審?”喬院生轉過頭,頓時笑着站起身:“你怎麼不聲不響回來了,也不提前招呼我們一聲?”
“怎麼,害怕我搶你這個新鎮長的位置啊?”
陳審也笑了笑,眼角邊掛着幾縷未及整理的亂髮,鬍鬚也略顯雜亂,透出一股歷經風霜的滄桑感。
“我又不是幹了什麼大事,不值得回家還要鑼鼓喧天迎接一番。”
“這位是陳村長?”
鞏正揚詫異的上下打量,直到兩人交流後這才明悟過來。
眼前這難民模樣的男子,恐怕就是村子裡傳說的那位初代陳審村長。
在他剛剛通過萬徑之爭的招募來到這裡之前,剛好是陳審準備交接手頭工作給喬院生,離開領地去執行蘇摩安排任務的時候。
兩人剛好完美的錯開了會面的時間,一直以來都是隻聽其名未見其人。
而有關這位陳村長,哪怕以往的村子如今已經變成了鎮子,念道他名字的人也從來沒有少過,每次有新人的出現的時候尤爲明顯。
像是喬院生只要一推行比較有“阻力”的政策時,那羣陳審吹就會固定的跳出來,以他們只聽老村長不聽新鎮長的口號暗地裡抗議,順帶着還要大肆宣傳一波老村長的戰績,什麼手撕異族,什麼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當然,最後的結果往往不是這些陳審吹倒黴,而是一羣雖然不明真相,但卻打算跟着幹大事的新人。
老村民們總是將之笑稱爲“釣魚執法”,從中找出有心對領地不利的人。
但鞏正揚卻認爲這是在篩選,輸送人才到不同的工作崗位上。
畢竟隨着天元領地的發展進一步加速,各個崗位的需求都在日漸擴張增長。
不僅僅是那些高薪工作,就連基建的用工量都達到了史無前例的水平。
而相較於工廠流水線,各大前線的基地建設,礦場的工作最近一段時間可是越來越難招收到新工人了。
那些加入的新人們哪怕加入各大工廠,去當基本沒有工資的學徒工,或者去只管吃管住但能給建築學徒路線刷經驗的基建,也不願意去礦場裡幹活。
這種情況下,明顯就很需要篩選出這些具有反抗精神的新人,去礦場裡鍛鍊一段時間心性嘛。
陳審顯然還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經背了無數口大鍋,被數百不見天日的礦工日夜咒罵,恨不得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看到新面孔,老村長還是挺開心的。
“你好,你應該是鞏正揚吧?”
“誒,陳村長知道我?”
“他們那會給了我一本資料,上面有頭像,我看着像你。”
這時兩人才發現陳審的咯吱窩下面還夾着一本圖冊,不出意外正是他所說的資料。
“我凌晨四點多才到,尋思着你們現在應該睡覺呢,沒想到這纔多長時間居然變得這麼捲了?”
“注意點身體啊,別還沒有革命成功,就倒在了抗戰的路上。”
算上鞏正揚送資料路上耽擱的時間,現在還有五分鐘到七點。
對於一羣往往最早也會熬到夜裡一點才睡的管理層人員而言,一天僅有四五個小時的睡眠顯然是不足夠恢復精力的。
“也不算卷啊,你在的時候我們倒是不用這麼早起,但經常要熬到這個點才能睡吧?”
聽到陳審的打趣,喬院生笑着搖搖頭,毫不猶豫的戳穿了他的勸慰。
這讓一旁鞏正揚心底裡剛剛升起的暖意,頓時消散的一乾二淨。
嘶。
加班熬夜了一個晚上,就讓他有點腳步虛浮。
這要是天天熬夜到早上才能睡覺,萬一中午發生個什麼事,恐怕連四五個小時的睡眠都無法保證。
本以爲喬院生已經是活閻王了,這位原來纔是重量級。
怪不得他那模樣在難民裡面都能算作是戰鬥機,光是這份工作熱情就有點嚇人。
“來吧,你回來的正好,我們前線剛剛發出來了企業的信息,一起來分析分析。”
喬院生絲毫沒有半點勸說陳審先去休息的想法。
事實上,這傢伙能千里迢迢的從巨樹根趕回來,又迫不及待的來到辦公室,所有的行爲已經完全能代表他現在的狀態。
工作早就和生活融合在了一起。
“還有企業的消息?那我真是回來的是時候啊。”
陳審點點頭,連忙坐下拿起那本給王元帥準備的資料。
趁着他翻閱的功夫,喬院生又安排秘書去辦公室另一面再複製一份。
等到第四本資料新鮮出爐,王元帥也揉着惺忪睡眼,啃着包子走進了辦公室。
“臥槽,陳審你怎麼回來了?”
實在是辦公室裡的黑煤球太過顯眼,一進門王元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之前就聽說陳審執行完了任務,正在返回的途中。
但這麼不聲不響的就回到領地內,實在讓人有些意外。
“好久不見,想我了?”
“滾一邊去,你這去外面走了一趟怎麼變得賤兮兮的。”
王元帥撇了撇嘴,晃了晃手上的包子:“想吃就閉嘴,不然讓你餓着坐一早上。”
“咦,陳村長還沒吃飯嗎?”鞏正揚又詫異了。
不參加慶功宴也就算了,回來了居然連飯都不吃就趕來鎮長辦公室。
好傢伙,這是多愛工作啊?
“他吃個屁啊,這工作狂回來,我們苦日子恐怕又要回來了。”
“你少嘴兩句,別嚇到我們的新同事。”陳審擡起頭,瞪了眼王元帥,但接過包子的速度卻完全不慢。
一邊咀嚼吞嚥,一邊翻看着剩下的資料記載。
王元帥被懟了句倒是完全不惱,拿出一根菸叼在嘴裡,點着,吐出一個淡淡的菸圈提神:“來一根?”
“不了不了,我好久不抽菸了,戒了都。”鞏正揚連忙搖頭。
甭管之前在地球上是什麼資歷的老菸民,來到廢土走一圈基本都戒的乾乾淨淨。
說來也怪,他現在已經成爲了外事部的部長,算是站在領地權利頂層的人。
但和這些真正的“舊”大佬站在一起,還是有種小學生碰到老師的拘束感。
王元帥站着抽了根菸,人也終於清醒了。
他翻看資料的速度可比兩人快得多,趕在陳審之前就看完了整本資料。
看完之後,王元帥有些意外的擡頭:“就這?”
這些公告信息濃縮起來,基本上可以用大家耳熟能詳的一個稱呼來形容。
地鼠佬避難所。
如果非要加上一個限定,那應該是低配版?
生活在企業周邊的這些倖存者,目前除了不需要接受企業指定的任務之外,其餘各種福利和生活都和地鼠佬避難所內的居民沒有太大差距。
以平灘避難所爲例。
一到十七層之間,每一層之間的福利待遇和居住條件都有極爲明顯的差距,越往下的核心區域待遇越好,能享受的福利也就越多。
新加入避難所的人基本上都會被劃分在一層,要積累到最夠的貢獻或者是表現出不俗的能力,纔有資格進入下面幾層。
這和企業周邊劃分出來四個區域何其相似,運行內核完全相同。
再比如什麼生態改善計劃,投放成魚到上游,明明是救濟的行爲卻非要遮遮掩掩讓倖存者們自己去拼搶,這些都是地鼠佬避難所玩爛的手段。
如果一直無償發放物資給避難所裡的居民,長此以往就會形成嚴重的依賴性。
一旦偶爾停發,或者物資發的少了,避難所內的居民就會暴動反抗。
因此從一開始,管理者就會派人將物資投放在避難所周圍,讓每一層自己成立物資隊去固定的範圍內尋找。
避難所最近一段時間物資庫充裕了,那就投放多的物資在固定地點。
要是這段時間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就讓幾層平分或者去爭搶一份物資。
這種人爲的製造競爭,不僅不會讓下面的人痛恨管理者,還會對管理者的手段感恩戴德。
至於其他的一些政策公告,其實也就是地鼠佬避難所各個政策的翻版。
藍星人類過了整整幾百年,御下的手段還是這麼統一啊.
“企業和地鼠佬避難所,完全不是兩個世界的產物,不能一概而論。”
喬院生斟酌了下措辭:“一兩個地鼠佬避難所這麼吸引外來倖存者不需要擔心,但換成企業,我們得預測倖存者們知道這件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聚集過去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王元帥不屑道:“他們要是認定了去胡萊城是追求未來,你還能擋着不成?”
“人對自己沒有經歷過的生活總是潛意識的會進行美化,他們不會幻想自己去到胡萊城以後,連最低級的第四級別區域都沒資格加入,過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們只會將自己代入那些第一區域的天之驕子,認爲他們有朝一日也能成爲那裡面的一員,成爲人上人,不用再爲廢土生存而擔憂。”
“我們沒有辦法改變這些人的想法,也沒必要改變,只要有一批人過去吃了虧,剩下的人自然就會知道企業的月亮一樣圓。”
“你怎麼變得這麼極端了?”
陳審皺着眉頭擡起頭,對王元帥這充滿戾氣的發言有些意外。
“這怎麼能叫極端?”
王元帥輕笑一聲,搖搖頭:“準確的來說,你們應該是保守派,而我是激進派,要是做什麼事情之前都和你們一樣瞻前顧後,想一大堆有可能發生,有可能不會發生的後果,那豈不是畏手畏腳,啥也幹不成?”
“嘖嘖,激進派都整出來了。”
陳審不可置否的聳聳肩,卻也沒有立刻出聲反駁王元帥剛剛的發言。
一件事本來就該容納有不同方向的觀點,而且王元帥說的也是事實。
“企業雖然有自己的野望,但短時間內使用地鼠佬的規則沒有任何問題,不應該被輕視,因爲過去的數百年歲月裡,地鼠佬們已經不止一次證明了這是最穩妥的方式,貿然改變不一定會得到滿意的結果。”
“就像我們人類來到廢土,最開始不也是遵循地球上的各種規則嗎?”
“只有一段時間過後,當我們發現了那些規則並不完全適合現況,纔會做出相應的改變,企業如今也正處於我說的這個階段。”
陳審放慢語速,將資料的扉頁合上:“如果這個階段內,他們發現地鼠佬的規則並不適用,那就會即刻開始進行改變,在我們無法預測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改變之前,我們想要確保威脅可控的方式只有一種。”
“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