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紛紛恭聲道太后娘娘自謙,分明如花年紀風華正茂云云。
葉挽心中異樣,別人離得遠沒有看清,她與曾後就隔了一個玉階的距離,自然是看出了她看到自己臉之後心中的震驚。豫王曾經也說過她長得有點面善,難道她的身世有什麼問題?她不會是先帝遺落民間的某個私生女吧……葉挽涼涼地冷笑了一聲。
可是越想心中越驚疑,葉富貴的身份也是內監,說自己是他養老回鄉路上撿到的,難道她真的和皇室有什麼關聯?
“別怕,有我……們鎮西軍在呢。”她有些頭疼,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前方連頭都沒有回過來一個的褚洄的標誌性冷音。他身穿朝服的背影寬闊有力,看上去十分有安全感,讓她不禁想一頭扎進去埋起來。
一旁的赤羽也憂忡地低聲安慰道:“別擔心,有主子在,曾後不敢對你怎麼樣的。”
葉挽笑着點點頭。
前方的曾後笑道:“別都光顧着聊天了,嚐嚐哀家新釀的桃花釀,國公嚐了可是讚不絕口呢。”適時有宮人手持玉壺,輕巧地來到每一位權貴朝臣身邊爲他們斟酒。
一國太后紆尊降貴親自釀的酒,是怎麼樣都要給個面子的,饒是葉挽不怎麼喜歡喝酒抿過一口之後也覺得清冽爽口,香味濃重又不醉人。一個有心機有手腕又十分懂得生活的女子,難怪昭陽帝而立之年也不得不繳槍投降了。
酒過三巡,宮宴中的氣氛熱絡起來,瑞嘉帝也叫他們放開了膽子用膳喝酒,不要顧忌他們在。有不少朝臣都推杯換盞地相互敬酒,也有不少起身朝褚洄這邊走過來敬酒的。
突然一個女聲柔柔道:“陛下,東珠縣主方纔向臣妾提議,宮宴無歌無舞實在是索然乏味的很,她便自作主張跑出去宮伎處,說想獻舞於殿前,替嘲風將軍接風洗塵呢。”她聲音溫婉動人,軟綿綿地直擊人的心坎。“不知……陛下可允?”
瑞嘉帝聞言看了一眼雖神色有些不愉但並未出口阻止的曾後,笑道:“縣主有心了,朕允了,還不快請縣主上來!”
殿中所坐之人神色各異,皆以曖昧的目光看向神色冷鬱的褚洄。
這位東珠縣主跟嘲風將軍的緋聞也是從六年前傳到了現在了,燕京誰人不知曾後的親侄女東珠縣主心悅嘲風將軍?六年前她才十二歲,自從及笄之後便一直待字閨中,燕京權貴之間皆是知道她是要嫁給嘲風將軍成爲將軍夫人的,也沒有人有膽子敢去曾家提親,便一直耽擱到了現在,二九年華。大燕女子及笄前便要議親,及笄之後便可嫁人,十七八歲還未成婚的那已經是老姑娘了。像東珠縣主這樣身份特殊的,也不禁讓人有些發愁,最愁的莫過於她親爹,現任慶國公大人了。
葉挽輕輕挑起眉,這個不就是傳說中褚洄的緋聞女友曾家小姐嘛。她竟然心悅褚洄至此,願意以堂堂縣主之尊御前獻舞,不得不說是熱情膽大,難怪從一開始就沒見着人。只是不知道褚洄心中對她可有什麼想法?
照理說,褚洄是豫王的人,又常年鎮守隴西,顯然跟曾家不是一路人。曾家再怎麼寵愛女兒也不會把女兒千里迢迢嫁到隴西去。但曾家若考慮把嫡次女嫁給褚洄,絕對是存了拉攏褚洄分裂豫王的心思。曾後和慶國公明顯就是這麼想的。
她又輕啄一杯桃花釀,眯起眸子打量着曾後和慶國公的神色。
正想着,數只琵琶同揍,一曲優雅婉約的《出水蓮》便從殿中四面八方響起。並伴隨着八名宮伎訓練有素地舞步穿着淡粉色輕紗嫋娜地從殿中各處舞着走出,顯然這舞步是排練已久的。
這奇特的出場方式與一般宮廷歌舞表演還真是不同。
瑞嘉帝笑道:“表妹真是別出心裁啊!不知道表妹人在哪裡?”
衆朝臣紛紛附和,也不知這些宮伎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葉挽搖頭,看向邊角處的紗幔,顯然他們從宮宴一開始就藏在那幔帳之後了。她頭突然晃了一下,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那桃花釀後勁居然如此之大?有些醉酒的不止她一個,另有幾位朝臣也覺得眼前暈乎乎的。
不過葉挽向來善於隱藏,一個好的特種兵就是在你情況危急的時候讓敵人還以爲你清醒可怕。她面上不顯,一點醉酒的紅暈都沒有,連呼出的氣息都沒有半分粗重。
身邊的赤羽竟然都沒有發現,只看着殿外突然飛進一條白綢,高掛在懸樑之上,緊接着那白綢如蛟蛇一般原地迴旋着,在重重透明的薄紗之中,舞出了一個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如出水芙蓉一般優雅清麗,曼妙的身段離開了白紗依舊不停地原地迴旋,舞姿如漣如瀑。
曾零露的出場頓時引來了朝臣們一片驚歎之聲。
身爲曾後的侄女顏色自然是不會差的,在八名宮伎一邊彈琵琶一邊舞動的紗幔之中更顯嬌媚之色,那與曾後長得極像的水波秋眉瀲灩地朝她心儀之人散去如水的波光。
他回來了,那個偉岸冷峻,讓驕傲如斯的她都低下頭顱的男子!
曾零露縱情樂舞。
她爲這一日排練了多少遍,磨破了多少次腳尖,就爲了能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展自己優雅的舞姿,讓那驕驕戰神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曾零露配合着琵琶之音,時而婉約動人,時而傲氣錚錚,正如那出水蓮一般不妖不染,只在自己心愛之人的面前展現絕代的風華。
她眸光緊緊戀着褚洄,他在看自己!他在看自己!曾零露心中一陣旖旎,更加放柔了身段,以自己絕佳的舞姿去演繹着這首動人的琵琶曲。
所有人都看癡了,只覺世間難再找出堪比此等風華絕代的佳人。
曾零露感受着衆人投來的豔羨目光,心中得意不已。
葉挽只覺得有個礙眼的白色物體一直在往自己前面射着愛心光波,像蒼蠅蚊子一樣糾纏着人討厭得很。
不顧身旁赤羽來不及說出口的阻攔,瞬間站起,一個飛身閃到玉階旁站着的侍衛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他的佩劍,笑道:“借劍一用!”殿中剎那間閃過一絲寒光。
侍衛頓驚,剛要喊“護駕”,卻聽臺上曾後淡淡地說道:“等等。”
曾後都這麼發話了,一衆頓覺緊張的朝臣只得按捺出心中的驚疑,吞了口口水看着抄劍加入舞池中央的葉挽。
那身着深青色朝服的瘦削武將以氣勢宏大一劍插入了曾零露的舞姿之中,順着琵琶聲將霸氣凌厲地劍法舞的同那白蓮一般婉約,竟然絲毫沒有破壞曾零露原本的舞姿。
“太軟了,來一曲《淮平楚》!”葉挽不滿那矯揉造作地舞姿,隨手扯過一段白綾,白綾以迅疾之勢如刀劍一般破空而去,擊在宮伎背後的殿柱之上竟然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那宮伎嚇了一跳,連忙順聲撥起了《淮平楚》,也不管曾零露投來的殺死人的目光,安靜下來坐在一旁專心埋頭彈曲。
“主子……”赤羽擔心地望了一眼葉挽,見她表情雖仍是神色清明的模樣,腳下步子已有些虛浮,顯然是喝醉了。旁人看不出來,對武功高深的赤羽和褚洄來講顯而易見。
“看看她想幹嘛。”褚洄輕哼,冷冽的聲音中卻透着一絲笑意。
朝臣見八名宮伎都停下來彈曲,池中曾零露卻面露慍怒地舞着,又不願停下來讓葉挽出風頭,只得變轉舞步盡力跟上那殺氣錚錚的琵琶之音。
葉挽聽到熟悉的曲調,哈哈一笑,揮動手中寒劍肆意地任由那曲調翻飛。
一時間,殿中只聽得那琵琶之音中的隱隱殺氣仿若穿透白紙勢如破竹地朝每個人襲來。
葉挽劍法並不如何,只是憑靠着醉意隨意瀟灑舞出,卻帶給每人氣勢如虹,波瀾壯闊地畫面。
那是一個戰場,一名年輕的小將正浴血殺敵。
在他眼中沒有同伴,只有無窮盡的敵人。那滿城風沙,坯坯黃土,馬蹄錚錚地場面,訴說了一段又一段用生命付出的和平安樂。
葉挽手法凌厲,每一擊之下都令山河變色。
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浴血的暢快肆意,劍掃千軍。
曾零露從未體會過這樣被旁人帶着舞姿走的感覺,只覺得難堪不已,她引以爲傲的軟糯舞姿在這磅礴的氣勢之中顯得像螻蟻一般渺小。
蓋不住,趕不走,拔不掉。
池中那青色是人影揮動起的劍氣引得先前無數的白綾綢緞在池中翩飛,將她遮擋的若隱若現。
“嘶——”的裂帛之聲響起,那少年竟以手中鐵劍將白帛碎成了兩瓣。
又鰲擲鯨吞的數劍揮出,衆人只覺得一陣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她的劍法。那綿綿稠稠地紗絹布匹,竟紛紛揚揚地被撕成了碎片,像皎潔剔透的雪花一般落下。
這麼多月以來憋悶在心中的難受,苦楚,再也見不到親朋好友的遺憾和怯懦紛紛在這一舞中宣泄而出。
隨着琵琶“錚”的一聲,葉挽“嗖”的一聲將劍收到身後,微紅的雙眼掃過堂中衆人,也不知是心中難過還是醉的。驚愕感慨的朝臣,面色複雜的曾後,讚揚驚喜的瑞嘉帝,還有那眼神深邃令人看不清道不明的褚洄。
她輕笑着移動身形趴在最近的一個朝臣案前,搶過他手中的玉壺一飲而盡。
酒水從壺蓋邊緣溢出,順着葉挽如玉的下巴滑落至喉間,略過那微微凸起的喉結,混入了一處深潭。
好一個俊俏瀟灑的少年郎!
朝臣們忍不住鼓起掌來,隨着利劍再次出鞘,那琵琶聲瞬間響起,配合着衆人的掌聲,葉挽踉蹌的舞步,悄無聲息地終結。
葉挽紅着眼最後刺出一件,脫力地掉在地上,發出了“丁玲桄榔”幾聲脆響。
她眼神模糊,口齒卻清晰。
“滿堂花醉三千客,”
“一劍霜寒十四州。”
說罷“撲通”一聲軟了下去,在跪倒在地的時候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扶住。
她落入了一個泛着熟悉冷香的懷抱,聽那懷抱的主人冷冽地說道:“手下無狀,請陛下太后恕罪。”說罷她被一個翻身,抗到了一個寬闊結實的肩膀上。
赤羽看着大跨步扛着葉挽頭也不回地離去的褚洄一陣頭疼,起身向諸人請罪解釋道:“葉校尉喝多了就容易發酒瘋……將軍怕她殿前失儀,先將她帶回去了。請陛下和太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他悶着頭跪下,心中暗罵。
卻見朝堂上久久未有聲息,朝臣們還沉醉在剛纔的劍舞之中,瑞嘉帝也神色恍惚,顯然還沒回過神來。曾後揉了揉額頭,揮手道:“罷了,年輕人就是有活力,你也退下吧。陛下不會怪罪。哀家也乏了,衆卿可繼續飲宴,不用拘禮。”
“多謝太后娘娘!”
曾零露咬着發白的嘴脣站在殿中最角落處,竟然久久沒有人注意到她。就連那冷如冰霜的男子,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帶着那個毛頭小子走了!
褚洄扛着喝的糊塗的葉挽疾步走在皇宮之中,出了宮門也沒有騎馬,而是改抗爲抱,將葉挽摟在懷中飛身躍在各個屋頂上。
疾風刺臉,葉挽幽幽地睜開眸子,入眼的是一片光潔的下巴。她委屈道:“冷。”她臉色終於開始發紅,被夜裡的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哆嗦。
褚洄聽了立刻停下步子,在一處酒樓的屋頂上停駐,也沒有把葉挽放下來,而是摟的更緊了些。手中這身子輕若無骨,明明看她飯吃的也挺多,怎麼就是不長嫖?
他故意冷着臉罵道:“你剛舞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劍法簡直比甄玉還不如!
葉挽被罵了更加委屈,往褚洄懷中縮了縮,毛茸茸的腦袋磨蹭着他的下巴:“我劍法不好。”
“知道不好你還要上去丟人現眼?”褚洄冷哼,他想到剛纔有些朝臣看葉挽的目光就覺得不舒服極了,好像在剝奪他的什麼東西。他作勢欲把葉挽丟下去,嚇得葉挽立刻騰出一隻手摟着他的脖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葉挽倚在他懷裡軟軟地驚聲叫道。
今日又是月圓之夜,皎皎月光如白練打在兩人臉上,在褚洄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陰影。
“你眼睛真好看。”葉挽迷濛地往上攀了攀,伸手去捏他忽閃忽閃的眼睫毛。
那蔥蔥玉手觸及的地方,冰涼舒適。她呼出的熱氣又極燙,噴在褚洄鼻間。
葉挽盯着眼前抿緊的薄脣看了許久,“咯咯”一笑,瞬間消滅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將自己的嘴脣貼了上去。
褚洄只覺得那平日狡黠漆黑的眼眸離自己極近,嘴脣上有一個溼溼軟軟透着酒氣的東西輕輕擦過,如羽毛般輕輕點觸後又逃離。
近如咫尺的眼眸氤氳着水汽,微微彎起。那小狐狸像是嚐到什麼好吃的食物一般一下一下輕啄着他的嘴脣,從脣心吻到脣角,然後貼着他囁嚅道:“以後別理那些娘們兒兮兮得女人,我不喜歡。”
“哦?那你喜歡什麼?”褚洄輕笑,任由她伸出手臂挽着自己的脖頸。
葉挽似乎困惑了幾秒,眼神閃過一絲迷茫,道:“嗯……我喜歡?……喜歡你呀。”
褚洄的腦子哄的炸開,桃花美眸瞬間變得漆黑,他也不拉開距離,任由葉挽貼着他嘴脣,聲音沙啞地輕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醇厚清爽的酒香縈繞在兩人的鼻尖。
他像個木頭一樣愣愣地任那傢伙逐漸將吻加深,不再滿足於輕吻,而是閉上眼睛伸出小舌像貓兒一般輕舔,褚洄後腦勺傳來一陣顫慄,他胸腔中發出了一陣愉悅的悶笑聲。隨即將摟着葉挽的手輕移,扣住了她的後腦勺,恣意地吮吸着那柔軟的嘴脣。
如果非要逼他做一回斷袖,如果對方是他的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即使身處地獄,我也甘之如飴。
他不滿足於葉挽輕柔的吻,撫着她後腦的手不知饜足地將她壓向自己,用力汲取着葉挽胸腔中最後一絲呼吸,霸道地噬舔過她口中每一處。葉挽只覺得身子越來越軟,手腳無力,若非褚洄支撐着她的後腦與腰,怕是早就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褚洄放肆地深吻着,直到聽到一聲輕微的鼾聲才一愣,輕喘着氣拉開兩人的距離。
葉挽臉色庹紅,嘴脣此時紅腫又水潤,她輕閉着眼睛睫毛輕顫,鼻間卻發出了細微均勻的呼吸聲。竟是在這個時候睡着了。
月夜婉婉,樓底下傳來熱鬧的喧囂之聲,都不知此時屋頂上春意濃濃。
涼風拂過,褚洄摟着葉挽纖細的腰身,大手撫過她脖頸上微微凸起的小巧喉結,悶聲輕笑起來:“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