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褚洄朝葉挽伸出了手。
葉挽輕抿着嘴角,上前一步將自己的手塞進那溫暖乾燥的手心裡,任由褚洄牽着她帶到櫻花樹下。
“我怎麼覺得越到燕京,你的心情反而越來不好?”葉挽輕摟着褚洄的腰,蹭了蹭褚洄的下巴。“曾後宣召豫王殿下入宮議事,楚家的事情馬上就得以大白天下,你爲什麼還是不高興?”自從勝仗塵埃落定之後,褚洄就越來越少言寡語,一路上沉默着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如今整個大燕都掌握在鎮西軍的手中,要讓瑞嘉帝禪位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還有替楚家翻案之事,人證物證具在,幾乎可以說是鐵板上釘丁的易事。爲什麼褚洄反而看起來心情並不好,沒有半點真相即將揭露的喜悅呢?
褚洄摸了摸葉挽的長髮,看她淡然秀氣的臉,勾脣笑了笑:“沒有不開心,只是有點感慨。這些事情在心裡憋了二十幾年,突然要與全天下的人分享心中的秘密,突然……感覺有點近情情怯。”他拉着葉挽的手摸向旁邊的櫻花樹枝幹,淡道:“這些櫻花樹,是楚後親手所栽。”
“嗯?”葉挽微微瞪大眼,楚後親手所栽,那這座將軍府是?
“這兒,是楚將軍在燕京的府邸,由當年的高祖陛下所贈。”褚洄緩緩道,“楚後是在這兒出生的,別樣喜愛櫻花,這裡的每一株都是她親手栽的。即便是後來稍微年長一些,跟着楚將軍去了隴西,也沒有讓人疏忽於這裡的打理……倒是後來被昭陽帝賜給我之後,差點死在我的手裡。”
葉挽哭笑不得,說什麼死在他手裡的……只是當初那個孫管家沒有好好的照顧這些樹木罷了。
她心頭突然有什麼閃過,猛地擡頭道:“那元楨種在烈王府的那些櫻花……”不會是爲了楚後所栽吧?
褚洄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他心中也同樣懷疑,元楨對楚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說深愛吧,爲什麼在楚宓滿懷希望和期待的時候將她一個人留在冷宮,並沒有將她帶走?可是若說不愛,爲什麼又將楚宓的畫像壓在書桌之下,還在西秦那樣根本就不適合櫻花生存的地方栽種了一院子的櫻花呢?
他們從來都沒有看過那般矛盾之人,令人恨的牙癢癢的同時卻又不知道應當從何恨起。
“我有時候甚至在想,義父現在是爲了楚後,爲了楚將軍,這般義膽忠肝。但他現在面臨即位的問題,一旦他成了大燕之主,會不會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褚洄沒頭沒腦的說着,似乎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都是這些日子以來煩惱他的主要事情。“權利令人智昏,保持初心太難,除非將權利名望拋諸腦後,否則拿什麼來保持自己從一而終的內心?”
葉挽微微語塞,沒有想到褚洄想的這麼多這麼遠。
她一開始只是想着,曾後倒臺,當楚家的事情大白天下,那曾後就是當年的罪人。即便瑞嘉帝與當年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是直接的受益者,會受萬世唾罵。而豫王到時候就將面臨着登基的問題,是爲王還是爲皇。
葉挽從來都不曾想過,當豫王殿下成了大燕之王的時候,是否還是那個將手下將士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的豫王殿下,是否還是那個會爲了心中的白月光這麼多年來都奮鬥努力隱忍艱辛的蕭天鳴。
豫王一旦變了,帶給褚洄的打擊是任何人都給不了的。他早已將豫王殿下看作自己親父,就算是元楨都沒有豫王重要。
“我有時候想,義父的一輩子什麼都沒有得到,憑什麼要爲了楚家這般盡心盡力。當他真正坐到那個位子上,是否會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麼要將楚家的大旗抗到自己肩上,這麼多年來爲了楚家苦心孤詣,就爲了還楚將軍一個清白?”
“其實我倒覺得,你是想多了。”葉挽輕笑着將擡起手,將一片掉落的花瓣接在自己手心裡,“在我眼裡,豫王殿下是一個相當長情負責的人,無論是對楚家,還是對鎮西軍。否則這麼多年,在朝廷這般打壓之下,他爲什麼都沒有半點想要放棄鎮西軍的意思,而是拼了命的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鎮西軍,讓他們每一個人都能爲自己身爲鎮西軍而驕傲呢?”豫王殿下從來都不是什麼會輕易改變自己初心的人,要知道朝廷的慣例,給予戰死將士的撫卹銀是二十兩銀子一個人,但在鎮西軍中卻是五十。且這是在朝廷歷年來都剋扣鎮西軍的餉銀,是完完全全的豫王殿下自掏腰包的情況下,二十年如一日。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因爲在他眼裡,鎮西軍的每一名士兵都是喊他一聲豫王殿下,他就要對人家負責。
這樣盡心盡力的人,又怎麼會輕易的因爲一個高位而改變自己,改變別人?
他對楚家的付出並不是爲了回報,是出於對楚將軍的尊重,出於對楚宓的感情,出於自己那份對正義的執着,人間的正道在他的心裡,他就會始終如一的保持下去。他們在這裡對豫王殿下的無端猜測纔是對他這些年來的努力的侮辱。
葉挽摸了摸褚洄的下巴,捧着他的臉認真道:“如果不是如此,你爲什麼又要這麼多年忠心耿耿的追逐着豫王殿下,你怎麼能懷疑自己的選擇呢?”
她語氣誠懇又嚴肅,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看在褚洄眼裡就好像是天上的星辰,不斷的散發着自己的光亮,不經意的就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進去。
只有她纔會這麼斬釘截鐵的說,你怎麼能懷疑自己。
他怎麼能懷疑自己?褚洄輕笑了聲。他從葉挽手心中捏過那片粉嫩輕盈的櫻花瓣,漫不經心地按在了葉挽的嘴脣上,只覺得入手一片如絲般的細膩順滑。花瓣和葉挽的嘴脣顏色幾乎融爲一體,透着一股淡淡的粉嫩色澤,令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褚洄也確實這麼做了。
在葉挽沒有半點防備之際,他猛地低下頭,就着那片細膩柔軟的櫻花瓣將葉挽的下脣含住,輕輕吮吸着。
葉挽的腦子轟的炸了一下,即便在這個和褚洄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親密的不能再更親密的情況下,這樣毫無防備的輕吻還是讓她渾身的骨頭都酥到了底下。她腳一軟,摟着褚洄的勁腰纔沒有讓自己摔倒在地上,一手攀着他的脖頸以作固定,但是看起來卻更像是邀請褚洄,將他更近的拉像自己一般。
褚洄發出了一聲迷人的輕笑聲,沒有離開葉挽的脣瓣,嘴角輕移,將那片花瓣推到葉挽口中,緊緊貼着她的舌尖。
“唔……”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花瓣罷了,甚至只有指甲蓋的大小,怎的現在這副情況之下就好像是什麼令人羞澀萬分的東西,在那溫柔的脣舌當中起伏輾轉,時而掛在這邊的舌尖,時而貼向那邊的脣齒,似是頑童嬉戲。
葉挽幾乎喘不過氣來,無意識的吞嚥着想要將那花瓣嚥下去,省的其再在當中做怪,卻引來更加如火蔓延的侵襲。她的動作彷彿邀請,欲拒還迎。
初夏的陽光被一片茂盛的櫻花林給遮擋,星星點點的落下斑駁的光點,似是害羞的躲在了樹梢後頭,將自己的身形掩藏了起來,側耳傾聽一片曖昧溫柔的“嘖嘖”聲響。
……
姚清書是跟着大部隊一起回來的,但是並不是在明面上,而是暗地裡由暗衛護送回京。
輔一進府,就看見自己孃親緊張萬分的撲了過來,差點就對着她破口大罵。姚夫人揪着自己帕子許久,看着姚清書那張清麗中帶着憔悴的臉,有什麼想要罵的都說不出口了。
“你這些日子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擔心,差點就買通獄卒去牢裡找你爹商議了!”姚夫人掩淚嗔罵,心中又是擔心又是鬆了口氣。“曾家出事,縣主也不見了,娘有多怕你也是因爲一樣的因由,然後再也不回來了呀……”姚夫人眼下都顧不得女兒家的名聲問題了,只一個勁的碎碎念着,這些日子她過的膽顫心驚,索性女兒最後還是安全回來了。
姚清書安撫的拍了拍自己孃親的背,安慰道:“我這不是沒事嗎?只不過去了陌州一趟……娘你這麼說着,好像女兒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似的……只是事出突然,所以纔沒有來得及跟娘說起,清兒知道錯了,娘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她雖是回來了,但是葉家留在了陌州,由葉文淞暫時處理陌州事宜。
“陌州?”姚夫人心尖一顫,“你去……鎮西軍那兒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們許多肱骨老臣都不想用“叛軍”之名來稱呼鎮西軍。姚夫人緊張道:“你,你怎麼這麼糊塗,眼下正是關鍵時刻,你……”
“娘。”姚清書喚了一聲,“眼下朝廷敗相已露,定局已成,即便我去了陌州,也不會對姚家有什麼影響。只是一年多沒有見阿挽了,我心中擔心的緊,所以想要藉機會去看一看她。至於家中……索性現在朝廷沒有功夫管爹,爹在牢中安全。待豫王殿下大位將登……”
“噓!”姚母連忙捂住她的嘴,神色慌張道:“你胡說什麼呢!”
姚清書無奈,這已經是整個大燕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即便不是現在,也會是將來的某一天。豫王殿下又不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幹,爲什麼要費盡心力的打進燕京來?她沒有那些老陳保守的觀念,覺得不可以和反賊牽扯上任何關係。相反的,如果是對大燕好的事情,她並不會覺得有絲毫的不對勁的。
她搖了搖頭,安撫的拍了拍姚母的手背:“放心吧娘,無論如何,姚家也不會有事的。豫王殿下眼明心朗,自然分得清誰是忠臣良將,爹不會有事的。”她抿脣笑了笑,回身朝自己房中走去。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無論事態如何發展,都只能說是大燕氣數將盡了而已。
只希望姚家不會在這場博弈中成爲任何一方的犧牲品而已。
姚清書嘆了口氣,剛想喚棋兒,卻發現自己房門打開着,桌上放着一隻漂亮精緻的蝴蝶玉簪,下面還押着一張紙條。“掉於途中,物歸原主。謝。”
看着那支被擦拭的乾乾淨淨的玉簪,姚清書心裡不知怎麼的就微微跳動了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生根發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