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此次叛亂之事,整個滄州軍營都籠罩在一股異樣的環境當中。
曾後揪住了豫王“謀逆”的把柄是有根源的,滄州軍營裡有朝廷的奸細,或許還不止一個。
這對鎮西軍來說是一件相當稀奇的事情,豫王手腕鐵血,治下嚴謹,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出過事情。可偏偏在這個時候被朝廷抓住了所謂與帝國勾結的把柄,要麼就是奸細這麼多年來都藏的很深半點沒有暴露過自己的蹤跡,完完全全把自己當做了鎮西軍中的一員,在關鍵時候成爲打擊鎮西軍的關鍵一環。這點無疑說明了曾後手段心機都深沉的很,花費多年佈下的棋子終於在關鍵時候起了作用,但同樣也代表了曾後很可怕。
要麼就是奸細是所有人都不會去懷疑的對象,初初到滄州軍營,沒有人對他們心存戒心,纔會被奸細找到可趁之機。
這兩種考慮皆有可能,不僅是豫王殿下頭疼不已,屬下幾十萬鎮西軍將士們同樣很頭疼。
沒有人能忍受自己身處在一個可能周圍都是奸細的環境中,尤其是那些奸細很有可能是日夜相處跟自己並肩作戰的同伴的時候。無論是哪一種猜想都讓他們感到背脊一陣陣的發涼……前者代表多年身後的感情都是假的,向同伴們傾注的友誼都將付諸一炬,全都是笑話。後者則代表着更加令人心驚膽戰的信任危機。
無論是哪一種,將士們都不願意看到。
可是豫王殿下已經下令徹查軍營中奸細內鬼的事情,即便心中不願將士們也處在一個擁有極端心理恐懼的位置——身邊多年的同伴或許是內鬼。
縱使這會造成軍心不穩定,豫王也不得不這麼做。大燕即將爆發巨大的內戰,若是軍中有挑撥離間暗使手段的奸細存在,對日後的大戰並不是一件好事。寧可趁着現在戰爭剛剛打響,還沒有爆發,他們右護軍暫時是作爲後備軍存在之際肅清內亂,將所有可疑全都杜之門外。
曾後想要在他們頭上做出什麼陰陽手段還要先看看豫王答不答應。
本應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的景象,變成了動搖軍心的場面。曾後這一手段使得,無論是否能夠將通敵叛國的罪名扣在豫王的腦門子上,最後的結果都是成功的。
若是豫王戰敗,那曾後就能夠徹底將護國柱石的名號從大燕的歷史上劃去,讓他變成一顆又髒又臭身負惡名的石頭。
因着這件事頭,營中將士各有猜測。今日竟然將目光放到初初來了滄州軍營沒多少時間的七隊斥候身上。
偌大的校場周圍安靜不已,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的清楚。外圈的將士們噤若寒蟬的站着,小心翼翼地簇擁着踮起腳尖看着包圍圈正中心的人。
今天早上不知怎麼的,羨州斥候營的七隊百人如往常一般像是故意要在軍營中出風頭一樣早早的就爬起來訓練。他們在這兒已經呆了快半年的時間了,訓練方式卻特立獨行,因着並不是右護軍的人,右護軍的將軍們也懶得管他們,有時候還會當着其他所有右護軍士兵們的面誇獎七隊,說他們勤奮刻苦,訓練方式又新奇有效,紛紛琢磨着要不要跟着他們學習。
七隊的訓練方式是當初葉挽還在燕宮中時候擬的訓練綱要,在七隊中推行過後便送回羨州去讓整個中護軍二十萬人都按照此法進行每日操練。但也僅僅限於中護軍而已,還沒有來得及確定是否適合整個鎮西軍操練,葉挽就被烈王抓到西秦去了。
是以雖豫王知曉此事,但是左右護軍兩軍還沒來得及試驗此法。
七隊只不過按照自己的習慣進行每日操練,在滄州軍營的其他人眼裡看來就顯得有些特立獨行了。
雖說大家都是鎮西軍將士,都是豫王殿下麾下的硬漢手足,但是同睡一個營帳的還有個親疏內外的呢,更何況是多年不得已相見一次的兩支護軍?要他們一視同仁的把這支由新兵編成的百人小隊當做是自己人的一員,着實還有些難度。
尤其是中護軍七隊紈絝的盛名在外,他們還是一支由不少將官之後組成的小隊,更讓其他將士們心中覺得有些嫌棄和不平。
若是往日,這些嫌棄並不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頂多是產生一些難以言喻的齟齬。但是換做眼下這個關頭卻顯得有些不對勁。
“趙寅,上次的事情玉哥脾氣好,不跟你計較!老子看在玉哥的面子上沒找你算賬,你今日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段弘楊臉色難看的瞪着面對面站立的趙百戶,垂在身側的拳頭握了又握,恨不得衝上去一巴掌給趙百戶掀飛。
他們七隊今晨在校場上訓練,這個趙寅不知道從哪裡帶着一幫子人跳出來將他們團團包圍,看那架勢是要來找茬的。還有其餘不少其他士兵們,不知是湊熱鬧還是故意的也都紛紛圍了上來,將他們包在正中間,義正言辭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要當堂審問什麼。
甄玉沉着臉伸出手攔住段弘楊,冷聲道:“趙寅,現在是操練的時辰,你這麼做不合規矩。”
上次他架不住花瀅的懇求,將小乞丐模樣的花瀅帶進了軍營。只是剛到軍營之時就被那先回來的趙百戶惡人先告狀,說他們強搶民財,欺壓乞丐良民。
趙寅估計想不到花瀅小乞丐是他們認識的人,權當甄玉把他們趕走了是爲了自己獨佔小乞丐的金銀。若不是甄玉把花瀅給帶了回去,當真就要在豫王面前有理說不清了。
當時甄玉給了趙寅幾分面子,想着他們畢竟算是外來人,總歸是要回羨州去的,折騰一個右護軍的小百戶也沒什麼意思,遂就沒有將趙寅纔是想欺壓良民搶奪金銀的那個說出來,只說是誤會。
花瀅當時氣的想要告訴豫王事情的真相,還被甄玉攔了下來。都是一個軍隊裡的兄弟,沒有必要做的太難看,若是豫王知道趙寅縱容手下跟着一起在這關鍵的時候搶百姓的錢……不管搶的對象是誰,只怕趙寅都逃不了軍法處置,輕則軍杖百八十,重則直接賜死。
當時甄玉沒有揭露趙寅的真面目,嚇得趙寅以爲他要拿捏着自己的把柄逼他做什麼事情,夾緊尾巴當了好一段時間的孫子。後來發現甄玉並沒有那個意思,與他形同陌路根本就沒把當初的事情放在心上,心思這才又活泛起來。
誰管他是不是什麼甄大將軍的嫡次子,是不是什麼斥候營新晉的千戶,得罪了他趙寅天皇老子也能給他掰扯下來!
趙寅面帶冷笑,帶着手下一幫子趁着這個機會在他們操練之時將甄玉一幫人給圍了起來。他哼道:“有什麼合不合規矩的?你們在陷害豫王殿下的時候難道心裡想的也是這合不合規矩?既然你們不仁,就不要怪我們不義了!”
他的話讓甄玉心中一凜,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咯!”趙寅話說的保留五六七八分餘地,不挑明瞭說,但是字字句句都帶着那麼些刺人的味道。他雙臂抱着胳膊居高臨下的看着甄玉,身後是他領着的小隊,個個皆是眉目不善地瞪着甄玉和段弘楊一批人。
甄玉臉上猶掛着因操練佈滿整張英俊面龐的汗珠,一身簡易的短打軍裝也被汗浸溼了後背,在這樣的初冬之際被風一吹浮起了絲絲從背脊攀沿而上的涼意。
身後的七隊兄弟們同樣也都是滿頭大汗,和對面的趙寅一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建的臉色難看極了,他比一般人機靈些許,自然是能聽得出趙寅話中的意思。再聯想到今日軍營中人人自危的事件,趙寅這一番話可謂是字字誅心。他握了握拳,暗自後悔沒有將弓一起帶出來操練。
“阿建,他說的那話是啥意思?什麼不仁不義的?”劉方隅想不明白,悄聲問道。
只是即便他壓低了聲音,那嗓門還是跟銅鑼似的大小。趙寅哈哈笑道:“難爲你們還帶着這麼個傻大個兒,事情一定很不好辦吧?識相的就自己去找豫王殿下說道說道,說不定看在甄大將軍的面子上豫王殿下不會怪罪你們,但是請恕我直言,豫王殿下不怪罪,我們兄弟可是忍不了,哪兒來的請你們回到哪兒去,滄州軍營裡容不下你們這些大佛!”
他話說的極不客氣,再加上那副老神在在的姿態,實在是礙眼的很。
趙寅最看不慣這些富家公子哥兒、將門後裔們,明明大本事也沒有多少,要不是投了個好胎身份使然,哪輪得到他們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昂的特立獨行?
先前還以爲那甄玉是什麼難啃的硬骨頭,才嚇得他看見甄玉都要繞道走。原來他也就是個紙老虎,自己在豫王殿下面前告他一狀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實在是孬的很。要不是他爹是執掌邵州兵權的甄大將軍,誰知道這甄玉還會在哪個旮旯裡蹲着?要是能趁機把甄玉趕出軍營,或是趕回羨州去,那他就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搶那小乞丐的事情暴露啦!
心中這麼想着,趙寅臉上的表情更加痛心疾首,好像真的很失望七隊居然是這樣的人。
段弘楊罵道:“趙寅,你得意什麼?你不過跟我同級是個小小百戶,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們玉哥說話?還有,你要說就說的清楚些,不要跟龜公似的含糊不清,誰知道你他媽的在想什麼陰陽怪氣的玩意兒?你娘莫不是當初生你的時候羊水破了直接往你腦子裡灌了?”他性子直,聽不懂這些晦澀不明的彎彎繞繞,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跟他耍心眼子說話。不過說來也是,趙寅不點明的話誰能把他們這隊往那方面聯想呢?
段弘楊雖也是名將之子,但是顯然沒有甄玉那麼斯文,罵的很不客氣。聽得趙寅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指着段弘楊的鼻子罵上幾句更加難聽的話。但是他轉念一想,今日之事就是衝着甄玉他們去的,他若是罵了那他們纔是不佔理的一方了。
趙寅強忍氣吞聲的強忍住幾欲脫口而出的叫罵,耐心的冷哼道:“你說話注意點。既然你要裝傻,那我就提醒你好了!這麼多年來鎮西軍都團結友愛,兄弟齊心,怎麼就這段時間你們一來,反而竄出什麼拿捏住證據指控豫王殿下通敵叛國的事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