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不過一根指節大小粗細的弩箭,從刺客的腕間飛出,夾雜着破空的利聲,在葉挽緊縮的瞳孔中形成一個在雨夜中閃着寒光的小點。
如琉璃般漆黑的眼珠裡,同樣閃爍的還有搖曳的燭火,和一個沒有任何思考便隻身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公子!”“炯兒!”“啊!”七嘴八舌的驚呼之聲伴隨着一記沉悶的沒入皮肉的聲響在房中有如炸開的鍋,讓葉挽的腦子一瞬間處於一個當機的狀態。
那支弩箭即使沒入血肉之中也衝勢不減,從血洞中竄出,擦過葉挽的耳邊帶起了一陣“嗡嗡”的耳鳴之聲。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即使是反應過來的元秋立刻將刺客的手腕斬斷也沒能阻止得了剛纔一幕的發生。那刺客不知怎麼突然暴起,將矛頭對準了葉挽,動用了西秦獨有的腕弩武器,直接射出一箭朝着葉挽就飛了過去。
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公子就站在葉挽附近,竟然想也沒想的就側身替她擋了一下,那弩箭帶着勢如破竹的洶涌氣勢穿公子的右胸而過,直釘到了後面的牀板之上,在公子的右胸口靠肩胛住留下了一個可怖的拳頭那麼大的血洞。
元炯吃痛的哼了一聲,單膝跪到了地上。他吃力的伸出左手捂住右肩,鮮血混合着濡溼的衣服瞬間就將他半邊身子都染的通紅。
隔壁聞訊趕來的烈王妃恰恰好推門而入之際看到了眼前這一幕,驚呼一聲朝着元炯撲了過去:“炯兒,炯兒!快,快找大夫來!”烈王妃半扶半抱着元炯,驚叫着對身後的元燦和司馬晴吼道。
“是,是!”司馬晴和元燦還穿着入睡時的褻衣,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來,聞言立刻吩咐身後的丫鬟去請靜安寺中善通醫道的大師。
葉挽手指微動,在一片驚慌失措之中站起身走至元炯的身邊,蹲下身對烈王妃道:“不要抱着他,讓他平躺着,否則失血過多會眩暈過去。”她沉着臉,伸出手按住元炯的右肩處的傷口,也不在意自己的手是否被黏膩又洶涌的血跡浸溼,心情微微有些複雜。
烈王妃微微錯開身子,滿臉焦急的看着葉挽扶着元炯平躺在地上,伸出手用力按壓着他的傷處。不由急切問道:“我、隨行的女官身上帶有凝血奇效的金瘡藥,是不是現在給炯兒用一用?”她沒來得及多思考爲什麼兒子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受傷。或者說,身爲烈王妃,被行刺的確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今夜的暴動並沒有在她心裡留下過於深刻的陰影。但炯兒……在他十幾歲跟着他父王去邊關之時,走之前還是意氣風發偏偏少郎將一枚,回來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性子大變,甚至還笑眯眯的告訴他只怕以後都不能提劍保護母妃了……
夫君說他是技不如人,被人碎了腕骨,廢了一身的武功,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烈王妃哭了好久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求着元楨尋了神醫谷的人替元炯治好了手腕,使他不至於連尋常之事都做不得。
自那以後她就常常擔心自己這個小兒子再受到什麼傷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元楨派了身邊最得力的親信元秋護他安危,萬幸的是這十年來再沒有發生過什麼會讓她心力交瘁的事情來。
可偏偏,她就不應該選今日莫名其妙的跑出來上香。不應該因爲大雨留宿寺中的……
“炯兒,你看看母妃,要不要緊?疼不疼?”烈王妃不等葉挽回答,心焦的急切問道。
葉挽望了一眼此刻倒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元炯,他順着額頭滾下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疼出來的汗水,全身濡溼的模樣遮蓋了平日裡的三分陰沉,顯得有些弱氣。那柄爛了的摺扇仍插在腰帶中間,冰凌玉骨反射着微弱的燭光,閃到了葉挽的眼睛。
如果現在就讓元炯失血致死……那麼光憑元煜那個蠢貨,必然是沒有辦法對褚洄做出什麼有害的事情來的。元炯不光是元楨的兒子,同樣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元炯死在這裡,勢必會對元楨造成重大的打擊。
她想了想,手下微微有所鬆動。透過糊着血液的手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肩頭有血洞的人,那人一身翩翩紅衣,即使被她的腕弩所傷也彷彿毫無察覺一般,仍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她手下越發的鬆動起來,沒有了大力的按壓,元炯肩頭的鮮血像是不要錢一般的往外冒,染紅了身下的一大片地磚。
和花無漸不一樣的是,花無漸武功高強,身體強健,元炯就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要是葉挽巔峰時期只要輕輕一扭他的脖子那元炯就能即刻在自己的面前悄無聲息的死去。眼下受了這樣的傷,他溼漉的額發無精打采的貼着額頭,臉色和嘴脣都蒼白的不像話。
有一種名爲心虛的情緒慢慢爬上葉挽的心頭,她微微錯開眼去不再看元炯的傷口,不經意時卻對上了一雙半眯着的虛弱眼睛。沒有平時的道貌岸然,沒有詭詐狡猾,在這個雨夜中只是顯得有些狼狽的迷離。
葉挽不知怎麼內心就充滿了惱火,明明她只是個被抓來要挾褚洄的人質,方纔那支弩箭重來的方向也頂多能將她刺傷,不會致死,爲什麼元炯要多此一舉的替她擋下一箭?
見她神色變化莫測,元炯突然嗤嗤的輕笑起來,用幾不可查的氣音對葉挽道:“對,就是這樣……鬆開手,你大抵就能離開這兒了……”一旁的烈王妃正處在極端緊張和煩躁的情緒當中,沒有聽見元炯的聲音。
她仍以焦急的語氣對其他人喊道:“快點,去把金瘡藥拿過來呀!”
葉挽冷着臉,猛地朝着元炯還在冒血的傷口就捅了下去,以雙手的掌心死死按壓着那幾乎有拳頭大小的可怖傷口,幽幽道:“你死了我才能走那未免也太沒意思了些。況且比起另一個姓元的來,我倒是覺得你坐上世子的位子會比較妥當。”
她下手很重,元炯本來因爲失血而迷糊的神經瞬間繃緊,吃痛的低嚎了一聲,眉眼之間也瞬間清醒了。嚇得烈王妃趕緊撲過來捧着元炯的臉問道:“怎麼了炯兒,是不是很疼?再堅持一會兒,已經有人去請寺中醫師了,你千萬不要睡過去呀。”
元炯並沒有因爲葉挽殘暴的動作而生氣,反而揚起嘴角笑的更開心了,他絲毫沒有理會因爲上下起伏震動的胸腔引起傷口更加迸裂的疼痛,笑聲透過大開的窗戶與稀里嘩啦的雨幕混爲了一體。
靜安寺的大夫是個剃了度僧人,在烈王府下人的催趕之下冒着大雨跑來了這邊廂房,一眼看見躺在地上的元炯就道了聲佛號,不用人催就上前來接手元炯的傷勢。
葉挽讓開了身。
有大夫在了,就沒人再關注元炯是否會失血過多的問題,連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擡到了牀上。僧人解開了他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文弱的胸膛,還有右胸靠近肩胛處那個皮肉盡翻的傷口,樣子頗爲嚇人。
請了大夫趕來的元燦和司馬晴二人第一次看到這種可怕的場景,見之不由驚叫一聲捂住了眼睛。烈王妃蹙眉道:“你們倆先回自己房中去吧,沒什麼事情不要出來了。今夜外面人多嘴雜,小心着些。”
“是,王妃。”司馬晴放下手不再看牀上裸了上半身的男子,乖覺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元燦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牀上了無生氣的男人,將關心的話咽回嘴裡。雖然她和元炯不怎麼對付,但怎麼說元炯也是她嫡親的二哥,看到二哥受了這麼重的傷,她心裡也不好受。她安慰了烈王妃兩句,也轉身出了門。
這裡有大夫接手,元秋幾個也離開出門去肅清屍體,葉挽道:“王妃受驚了。”反正這裡也沒她什麼事,還是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好了。她幽幽扭頭,卻被烈王妃叫住。
“葉姑娘……”烈王妃喊了她一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想了想搖頭道:“你也受驚了。”
葉挽安慰般的淡笑一聲,隨手將大敞還在飄雨的窗戶關上,離開了廂房。
輔一出門,就被一隻塗着嫣紅蔻丹的手給攔住。
元燦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不施脂粉睡意朦朧的臉看起來溫和了不少。只是她說的話絕對溫和不到哪裡去。元燦尖銳質問道:“我二哥因爲你傷成這樣,你就沒有要說的嗎?”
葉挽莫名回道:“我需要說些什麼嗎?”雖說元炯確實替她當了一箭,但那些刺客又不是衝着她來的,況且在這個時候她能說些什麼?安慰烈王妃安慰元燦不要因爲元炯的傷勢而過分擔憂嗎。
wωω• ttκa n• ¢ Ο
“你這人怎麼這般沒良心?”元燦翻了個白眼,“不管刺客是否是衝着我們烈王府來的,二哥爲你擋箭是事實。你再怎麼樣也不應該在這兒露出這副淡然無味的表情來吧,難道你的心是鐵打的不成?”
“郡主這麼討厭我,難道要我日夜不離的去伺候你二哥以報他的恩德不成?”葉挽抄起手。她還沒有怪元炯給她餵了藥身手盡失呢。若是換做她巔峰時期,根本就不需要元炯來擋那一箭,她自己就能避開,說不定連頭髮絲都不會少一根,用得着別有用心的元炯出來施恩?
說到這個……她不動聲色的捏了捏拳頭,從剛剛替元炯捂着傷口的時候就覺得手中力氣好像恢復了幾分,現在被雨一淋好像指尖手腕更有勁了。難道她猜的沒錯,藥真的就是下在衣物上的不成?
葉挽心中一動,更往外走了幾分,整個人暴露在茫茫大雨之中,任由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將她灌了個透心涼。
元燦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怎麼說着說着這個葉挽就跟瘋了似的跑去淋雨了?她撐着傘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斥道:“你幹什麼?我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不要以爲你可憐巴巴的淋了雨、我二哥又受了傷你就可以離開!想都不要想,來人,來人!將葉挽看管起來,要是這個時候跑丟了,本郡主唯你們是問!”
“是!”有站崗的侍衛們齊齊應和道。
葉挽沒有理會她,兀自站着淋雨,只覺得手腕處的青筋隱隱跳動着。果然,她不可能不穿衣服,所以元炯就將藥物浸泡每日送來的衣物,現下被雨一衝,藥力頓時就減散了,多虧了這一場大雨!葉挽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