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西秦暴政,三十年前的楚家軍不也是一樣麼?”褚洄難得的在衆人面前展顏露出了一絲微笑,面對着大殿正前方的曾後。其餘百官皆立於他的身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有曾後注意到,那笑意並未達到眼底。
他話音剛落,整個大殿就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沒有人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提及三十年前楚家的事情,尤其是在先帝和曾後的面前。
楚家的事情就彷彿是一件塵封已久的禁忌,就連想到也要掂量掂量是否有那個資格有那個膽子來想。誰都知道楚家在三十年前,就好似今日的曾家一般的炙手可熱,與曾家不同的是,楚家天生就是將門世家,從開國時期就跟着太祖南征北戰的打天下。可以說如今的大燕是楚國公的父輩祖輩陪着太祖一起打下的,在後來楚國公更是和高祖兄弟一般的存在。
可就是這樣的有功之將,大燕的頂樑柱,在昭陽帝的猜忌之下起了反心,私通外國,意圖謀權篡位。
曾後的表情煞時變得冰冷,目光灼灼的盯着褚洄,朱脣微啓:“褚將軍這話是何意?”
“沒別的意思,你們不覺得很像嗎。”褚洄懶懶的笑了聲,“當年不也是有謠傳說楚國公一家和楚家軍無辜,咱們大燕朝廷力排衆議掌握了楚傢俬通敵國的罪證,先帝更是以雷霆手段清掃了所有異言麼。本將軍只是覺得太后可效仿一二,同樣如此處理這次的事情,用不了多久舉國上下就只會傳頌太后娘娘的舉動,歌功頌德了。”
曾後的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她一向拿捏不準這個少年成名的將軍。
從前入京拜將時見他沉默寡言,並沒有放在眼裡,現在當真是越看越覺得棘手,越來越不在掌控之中了。當初解決了楚家的事情,和豫王鬧的天翻地覆,想着給他點甜頭示好拉攏一番纔會毫不猶豫的將那少年封將,如今想想真是悔不當初。
既沒有拉攏到豫王,反而跟他的關係還是十年如一日的糟糕。不,是三十年如一日纔對。
殿上衆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當初楚家的事情確實異議非常。和現在的曾家不同,幾十年前朝堂之上的官員着實都是萬分佩服楚穹蒼將軍的爲人,而不是曾家這樣各種無恥的威逼利誘。即使當初有不喜歡楚將軍的官員,也多是覺得他過於耿直霸道,性子不夠圓滑。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位忠臣良將,出人意料的作出了勾結番邦外國的舉動,還被人從府中搜出了書信的證據。
昭陽帝以利疾手段收拾了楚家,斬了百萬楚家軍,當然是免不了各路不服的人。可試圖幫楚家說話舉證的官員是貶的貶,死的死,燕京朝堂大換血,如今還在位的除了當年一些不問世事的老官,也就是什麼都不知情的新鮮血液了。
看看昭陽帝的親弟弟豫王,不也是毫不留情的就被昭陽帝貶去了隴西苦寒之地,以至於三十年都沒有歸京嗎?
褚將軍這番話看似是在貶低楚家,實則更是在挑釁曾後與先帝。如今還敢當着曾後的面提當年楚家之事的人,只怕就連齊王康王兩位王爺都不敢這麼做。
曾丘雲眯眼看了看褚洄,他心中微疑,有些吃不準褚洄說這話的用意。
他到底是真的隨口一提,就爲了阻止這次科舉謠言事件的血腥案發生呢,還是想借故提一下當年楚家的案子?
當初隴西一位少年猛將入京封帥的事情,轟動了整個大燕,他們自然是不可能不追查褚洄的底細的。曾家有懷疑過褚洄的來歷,不過當初的廢后楚氏一直到打入冷宮都被證實過未懷龍子,那就不可能是楚宓的兒子,不可能是先帝的血脈。可楚家除了楚宓這一個女兒以外又沒有過別的子孫,若是說是某位重要將官留下的子嗣,倒是有些說得過去。
曾家着實費了一番功夫探查,可的的確確查出褚洄是隴西一年旱災死去的農戶家的兒子。連官府的姓名登記造冊都清晰可見,蕭天鳴見他可憐才收養了他,跟楚家軍的案子確實沒什麼關係。
那難道褚洄說這些話的用意,都是來自於蕭天鳴的授意不成?
曾丘雲心思活絡的轉動着,努力的排查思考有關褚洄的一切,並未注意到朝堂之上的其他問聲。
榮老大人聽了褚洄不三不四說的話,當即皺眉反駁道:“褚將軍此言差矣。先不論當年之事到底如何,時代在進步,百姓的觀念也在改變。若這次會試的案子若是同當年一般處理,非但不會有人誇獎陛下和娘娘,反而會覺得大燕朝廷無作爲,濫殺無辜,掩蓋真相!”
“哦?那依榮老大人所見,應當如何呢?”褚洄好脾氣的笑了一聲。
“依老臣所見,此次事件應當以疏通安撫爲主,切不可一味的堵着悠悠衆口。要知道三人成虎,堵不如疏,千萬不能寒了天下百姓的心,讓百姓覺得我大燕朝殘暴不分是非才是。”榮老大人當年不過是個翰林院的小小編修,自然在楚家的案子上說不上什麼話,也就安然的保存了下來。但是以他耿直刻板的性子,要讓他由着曾家將皇城外那些反抗有異議的百姓殺個精光,那可就是觸了他的底線了。
葉挽聽他們一老一少這麼一本正經的對話,差點就沒笑出聲來。
早知道褚洄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次竟然連榮老大人也要利用。榮老大人這麼多年能做上太子太傅全靠真才實學,可以說是天下文官中的楷模了,有他幫忙說話,曾後就算心裡不願意也不得不順着各衆清廉文官的意思來。
她也不可能因此遷怒於榮老大人,一個年近古稀的學者,全天下悠悠學子的榜樣,她敢擅動一個試試?
不過儘管如此葉挽還是在心中爲榮老大人捏了一把汗。
孫尚書不滿道:“可是這件事情到底是誹謗,難道就便宜了外頭那些擅傳謠言的奸佞不成?”
“是不是誹謗,難道就憑孫尚書紅口白牙的這麼一說麼?”褚洄瞥了眼身後的孫尚書,涼涼道,“事已至此,難不成孫尚書還想着用一塊遮羞布把事情給遮起來,讓所有人都假裝沒看見不成?”
“褚將軍所言未免也太過分了些!”孫尚書怒道,“科舉乃我文臣家事,好像不歸褚將軍的鎮西軍管吧?”
不服曾家的官員們心中鄙夷更甚,孫尚書這麼一急竟然連文臣家事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真是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
一直沉默未開口的謝青聞突然哼道:“大家都同朝爲官,只是你爲官我爲將罷了,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大燕的支柱,百姓們的榜樣麼?自古以來都說文武不分家,孫尚書這麼說的意思,就是你孫尚書是大燕的要員,我們武將就屁都不是,不能在這樣的朝堂前,在這樣的話題上發言了麼?”
“是啊,大家都是爲了陛下分憂的嘛,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哼,早就知道你們禮部看咱們不順眼了,直說就是了,諷刺褚將軍算怎麼回事?”
“看孫尚書那細胳膊細腿又腦滿腸肥的模樣,老子帶兵打仗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裡穿着開襠褲呢。”
武將們沒有文官那般好脾氣,還要跟你之乎者也的辯論一番。在他們眼裡,厲害的就是厲害的,吹牛逼的就只會吹牛逼。笑話了,褚將軍可是所有武官們心目中的神,哪輪得到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禮部尚書可以瞎擠兌的?
褚洄好整以暇的看了孫尚書一眼,頗含歉意的笑了笑。只是那歉意有幾分誠心,是個人就能看得出來了。
“哼,先前及冠大典的事兒孫尚書是忘了吧?禮部這些年白拿俸祿白吃乾飯的事情也沒少做,哪就能輪的到他在這裡瞎放屁了。”
“怕是忘了欽天監一整個監門的事兒了吧,也是,反正最後他也是擦着邊混過去了,不長記性嘛,可以理解。”及冠大典那件事兒最後還是讓欽天監的背了鍋,也是沒辦法,又沒有抓到主謀的把柄,又不能讓曾家白白損失了個禮部,相比之下欽天監就顯得比較沒用一點了。曾家自然就爲了保禮部舍了欽天監。
果然一提這茬,孫尚書的臉色頓時變了,一陣青一陣白的。這些武將個個都是最底層摸爬滾打爬上來的泥腿子,不要指望他們說話能有多客氣,難聽都是美化過的結果了。
他還欲開口反駁,卻聽曾後打斷道:“行了,都給哀家閉嘴吧。”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揉着額角,滿臉的疲憊。“哀家不想再聽到你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現在,立刻,馬上,給哀家想個解決的法子出來。”
主“戰”派就如先前孫尚書所說,以鎮壓爲主,拎出主謀殺雞儆猴爲輔,勢必要讓燕京城內那些鬧事的學子們知道朝廷的威嚴是不可挑釁的。
主和派……也不能說是主和派,以榮老大人爲首的一幫文人,建議調查此次會試的內幕,還所有學子一個公道。如有必要的話再進行一次會試,真金不怕火煉,務必要給所有的學子們一個公平。
大燕遵從歷來的科舉制度就是爲了公平二字,而不是讓朝堂之上滿布那些因爲舉薦制而推上來的無能庸才。
可是如果要調查會試的真實內幕,勢必就要牽扯到曾家複雜又密切的關係網,除了榮老大人和一衆與曾家無利益往來的官員支持外,遭到了朝堂之上近大半的人的反對。
一時間再次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僵局。是鎮壓好呢,還是調查好呢?
“太后娘娘,此次外頭的風言風語多數是針對國公爺。依微臣拙見,國公爺若是想要自證清白,自然是應當調查清楚此事,還所有人還有自己一個公道了。”姚尚書恭聲道。他是爲數不多的幾位重臣中贊成調查事情真相的,而且完全不爲了自己的私心,要知道科舉的事情完完全全是跟工部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哼,榮老大人也閒扯其中,誰不知道大理寺的榮大人是榮老大人的親兒子?若是有所偏頗,又當如何?”吏部尚書冷嗤道。
榮老大人哼道:“請陛下和娘娘,將犬子限制,令他不要參與此次調查便是。老臣行的正坐得端,並沒有什麼需要隱藏的齟齬。各位大人自便就是。”
他都這麼說了,是逼得曾後想掩蓋此事也掩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