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在雨中慢吞吞燃燒的旗幟,所顯現出來的,竟然不是瑞嘉帝的生辰八字!
百官駭然,皆從一開始的疑惑驚訝中回過神來,滿頭的水珠也不知是雨還是汗。他們看見了什麼?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大典之上,在各國使臣的面前,見證了這麼荒謬的事情。百官個個低下頭去,也不管別人是什麼神情,只敢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恐懼,不敢擡頭。
葉挽蹙眉望向那面旗子,昭陽十六年……十月初六……她微張着嘴,任由雨水打溼了脣瓣。她就是昭陽十六年出生的,不過在葉家玉碟上登記的八字卻是八月初三,是夏季。她突然明白了什麼,還記得當初褚洄告訴她,她出生那年,不過秋季就全國大雪,是以曾後纔去廉州避寒。
雖不清楚曾後生她的具體日子,不過她怎麼也不可能是八月初三生的,定是葉富貴爲了防止有心之人查探纔給她編撰的八字。她還當自己早已及笄,適逢北境戰亂,才匆匆的帶過了,沒有任何人提起。現在看來似乎不見得是如此。
她擡頭看向隊伍最前方的宮妃處,果然曾後臉色驟變,本就有些花了的妝在此時更顯得可怖起來。她神色驚慌的瞪着那面旗子,隔得老遠也能感受到她此時內心的震驚之色。
葉挽突然覺得有些慌。如果那面旗子上燃燒的真的是自己真實的生辰八字,那麼是不是代表,做手腳的人已經查清楚了自己的底細?
雖一貫秉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法則,但是這種敵人已經默默地掌握了自己的一切的感覺……真是該死的糟透了。她秀眉倒豎,微低下頭,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來的發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曾後不愧是演戲演了三十年的鼻祖,當即斂下心神,臉上一片怒容。
禮部和欽天監的官員此時大氣也不敢出一下,頓時跪倒在地,連聲喊道:“娘娘息怒,許是……許是天師制旗的時候,記差了日子……”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他們敢保證,現任天子的及冠大典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他們縱使有三頭六臂七八個膽子也不敢在這個地方記錯日子啊!又不是嫌日子活的太長!
使臣表情比較多樣,狄娜公主眨眨眼睛,朱脣輕啓:“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大家都要跪下呢,哥哥,我看不懂大燕字,你給我看看發生什麼事了。”她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樣,似乎是當真沒看出來現在的情形。
元楨咧嘴笑道:“這種事情也能出錯,這樣的禮部也不知道要來有何用?誒,這生辰八字怎麼看也不像是瑞嘉帝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西秦語和大燕語是通用的,西秦的文字和大燕的文字也差不離,是以對北漢來說莫名其妙的扭曲文字,在西秦使者面前就不是什麼隱秘的事了。
禮部尚書極其敗壞的大喊着叫人立刻把旗子撤下來,可燒的正旺的大旗,就連雨水都澆不滅,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撤下來呢。
豫王冷哼道:“不過是無用之人犯的小錯罷了,烈王這般關心好奇,難不成是你做的好事?”
“豫王此言差矣,此時可大可小。據本王所知,你我二國禮儀風俗相近,這大旗燃字的含義難道還用得着本王跟你多說麼?古往今來,素以燃出帝王生辰八字視爲祥瑞,眼下這……也不知是何人的祥瑞,連這大雨澆都澆不滅,難道這天子即位也算是衆望所歸?”元楨冷笑道,他看了一眼北漢使者的方向,又道:“狄娜公主看不懂,本王倒是願讀給你聽聽。這旗上八字,正是昭陽十六……”
“烈王殿下!”曾老國公厲聲喊道,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大燕家事,還請烈王殿下莫要插手!今日大典已結束,還請各位使者先行回驛館休息,待我朝處理完此事,再行爲各位所……”
元楨搖搖頭:“曾老國公,本王與各位使者千里迢迢趕來大燕,難道是你說要我們參禮便參禮,要我們滾蛋便滾蛋的?怎麼說我們也在這兒淋了大半日的雨,不給個說法似乎也說不過去吧。”他雙手抱在胸前,英俊的面容怎麼看都帶着幾分邪氣。
“是啊是啊,曾老國公,此事事關重大,若有什麼不便之處,還請儘管開口。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我西秦定當義不容辭。”元炯上前一步道。
“哦,我明白了!原來這個神奇的旗子,燒出來的不是瑞嘉帝陛下的八字嗎?”狄娜公主這時才恍然大悟的喊了一聲。先前爭辯無數,卻沒有一個人敢這麼放肆的說出這個事實。百年來的規矩,祭天時所燃的旗幟,代表着上天和祖宗們的認可。你現在燃出來的旗幟,卻並不是剛剛行完弱冠之禮的瑞嘉帝。
百官噤聲,人人自危,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曾後臉色鐵青,目光遊移,不住地瞥向人羣中低着頭的葉挽。難不成是她做的?不可能,她沒有這個理由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來,隱瞞身份還來不及,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曾後咬脣,又看了一眼一臉嚴肅的豫王。難道是他?想利用葉挽來扳倒自己嗎……也不太可能,只有可能是前幾天宮宴之上剛剛試探過她的蕭羽!
蕭羽面色淡定從容的站在列王之間,規矩的雙手交握在身前,似乎對眼前這些事情漠不關心,一派從容的模樣。
可他越是如此淡然,曾後就越能確定此事與蕭羽脫不了干係。她從小看着蕭羽長大,曾經還一度興起過將蕭羽抱到自己膝下來養的念頭,說的粗俗一些,蕭羽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了。這麼一個沒用的玩意兒,也敢來肖想這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也不知誰給他的膽子?
曾老國公心中暗悔,沒有想到蕭羽動作這麼快。禮部和欽天監都是曾家的人,蕭羽竟也能將手伸到其中,還當真是小看他了。不過也罷了,此事若不能證明是蕭羽所謂,那禮部和欽天監必將背鍋,到時候也用不着他去一個一個挑那些是蕭羽的人,直接一派肅清了就是!
位高者個個心懷鬼胎,位低者噤若寒蟬,恨不得把頭埋進地磚裡去,假裝一切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望着不斷挑事蹦躂的元氏幾人,褚洄突然掀脣涼道:“烈王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狗拿耗子?此事與你西秦似乎並無干係,不想淋雨滾回驛站就是,你等如此關心,莫非是你們乾的好事?不過也是了,大典出了狀況,恐怕最高興的還是你們別國。”
百官皆驚,敢這麼堂而皇之的罵烈王是狗的,恐怕除了豫王也只有褚洄敢這麼幹了。就連曾後也不敢對烈王這副態度,豫王和褚將軍真不愧是義父子啊。不過他說的也是,這說來說去怎麼着都是大燕的家事,烈王這麼關心的模樣,難不成這事是西秦乾的?
不說西秦,應該說北漢也有這個可能。瑞嘉帝的及冠大典出了狀況,最高興的可不就是這些來看戲的大國麼。屆時說不定他們回去之後,還要好好“宣傳”一番,昭告天下如此詭異的事情,說不定還真與他們脫不了干係!
元楨微微眯起眼,俊容陰冷。
元炯道:“褚將軍,我們西秦也只是關心罷了。你們看這八字,既然不是大燕陛下的,那麼會是誰的呢?唔……我看看,昭陽十六年,那可不就是十五年前麼?十五年前出生的人……哇,若是姑娘,正巧幾日之後及笄呢。”他若有所指地往葉挽的方向瞟了一眼,面對褚洄滿眼的挑釁。
雨勢變得更加大了,似乎是在印證此時所有人的心情,還伴隨着隆隆的轟響。
若是細雨,自然是祥瑞。
若是暴雨……那可就不怎麼妙了。
褚洄一襲黑衣,在大雨滂沱之下顯得更加冷傲。他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眼中冷意更盛。方纔就是爲了讓人不要去注意那八字纔會把話題引到元楨的身上,卻被元炯三言兩語的繞了回來,提醒所有人去看此時已經被大雨澆滅的旗幟。
那面黑底金邊的大旗上,刻畫八字的位置已經被燃出了幾個字形的洞,由內侍手忙腳亂的扯了下來,卻還是被不少人收入眼底。
衆人面面相覷,說的是啊,既然那旗子上不是瑞嘉帝的生辰,那又是誰的呢?誰會這麼大費周章的把一個陌生人的八字在這種關頭展現出來呢,到底其中有什麼陰謀?
十五歲……據他們所知,如今朝中十五歲的官員只有一位,那就是……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了人羣中,孤然站立的葉挽身上。原本在她身邊的人也默默的退開幾步,在葉挽身邊空出了一個大圈。
她淡然的站在原地,眉目被打溼的碎髮遮掩,看不清表情。只是仍是那副超然脫俗的氣質,負手而立,微揚着下巴,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齊王八字鬍抖了抖,突然開口道:“葉都尉,方纔元二公子所說……不知你有沒有什麼要解釋的?”他倒不是覺得葉挽今天會倒黴所以來踩上一腳,只是頗有些湊熱鬧的意思。這個小少年如此有趣,甚得烈王關注,還是褚洄的……恩,斷袖情人,實在是有些特殊。若其他人問不得,那由他來開這個口也無妨。
葉挽抿了抿脣,餘光瞥到一個黑色身影,心中稍定。她莫名其妙的挑眉笑道:“齊王殿下此話是何意?末將雖是昭陽十六年出生沒錯,不過卻並非十月初六所生,而是八月初三。難不成這旗子上寫着昭陽十六,就是末將所爲的不成?”
“本王只是隨便問問,葉都尉莫要放在心上。”蕭天慕呵呵笑着,不甚在意葉挽的態度。
“誒,可是整個大燕朝堂,好像真的只有葉都尉你一個人這麼年輕,還碰巧在昭陽十六年出生哦。”狄娜公主歪頭笑道,“真是緣分。”
葉挽搖頭:“硬要說緣分,那跟扯淡有什麼區別?舉國上下,那年出生的莫非只有我一個不成。沒有哪個傻子會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這樣玩花樣吧。”
蕭羽眯眼道:“狄娜公主只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葉都尉會不會反應太大了些?還是……你真的有什麼問題?”
“本將軍也只是隨手一劈,不知道康王還有沒有一口氣能做根快樂的攪屎棍?”褚洄神色不善的涼道。
葉挽差點噴笑出聲,她輕咳一聲道:“我當然反應要大,這可是要砍頭的事情,康王殿下已經急着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了,還不允許我急一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