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樓葉挽才發現,由於未佔到雅間,這小小的隔間與隔間之間倒是真的只有一牆之隔。他們先前與元炯不過相距幾米,和劉方隅的對話只怕是盡數都被元炯聽了去了。
而元炯那邊卻未發一言,是以葉挽纔沒有發現,只當隔壁是單人的茶客,在午飯前獨自靜坐罷了。
葉挽隨意敲了敲元炯所在的隔間的屏風,聽到一個含笑的聲音道:“不用客氣葉都尉,請進吧。”
她不置可否地挑起一邊秀眉,越過隔間而入,卻見隔間內除了元炯竟然還有三個人在場。她竟然毫無所覺!
其中一個是先前鬧過淬玉閣的火榮郡主元燦,另兩人則打扮一模一樣,規矩地站在角落裡,身穿黑衣,面帶銀質面具,將整個上半張臉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只留兩個看不出任何差別的光潔下巴。看上去兩人年紀都不大。
只是那兩人渾身蘊藏的氣勢,並不似普通人,一看就是內家高手。
“好巧啊葉都尉,你也來喝茶?沒有想到我們就坐兩隔壁呢。”元炯以掌指了指身邊空位,笑的十分友好,渾然沒有剛剛纔“一不小心”差點挑撥了將軍府和燕京百姓的關係的模樣。
葉挽施施然地順着他的動作一撩衣襬在桌邊坐下,兀自風流,嘴角帶笑:“是巧,不過不及元二公子,出來喝個茶還要帶着高手。”她朝着兩名正襟危立不苟言笑的黑衣人努了努下巴,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微停留。
元炯道:“葉都尉說的哪兒的話,出門在外當然是要小心一些的好。到底不是我西秦的地盤,元炯內心惶恐,又不擅武功,怕死的很。元燦,還不見過葉都尉?”他目光一斜,目光掃過元燦。
先前褚將軍和淬玉閣給元燦帶來的心理陰影還沒有過去,元燦一想到在淬玉閣外的大街上元炯不由分說的給了自己一耳光就心裡瘮得慌。她不動聲色的靦腆一笑,全然沒有之前在淬玉閣內囂張跋扈的模樣。
葉挽只是一介從四品都尉,元炯給面子喊她一聲葉都尉就夠了,若是要西秦堂堂一位二品郡主跟自己打招呼,那改明兒就能接到朝廷某官員的參本。元燦剛要聽從元炯的意思開口,就被葉挽擡手阻攔:“元二公子言重,葉挽官職低微,當不得二位打招呼。元二公子肯與我喝一杯茶水,葉挽已是感激。”
“呵,葉都尉客氣了。像葉都尉此等人才,理應禮賢下士,好好善待。”元炯伸出手替她斟了一杯茶,碧綠的茶葉順着水壺口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茶壺與水杯距離甚遠,卻準確無誤地落進了杯中,絲毫不漏。
葉挽看着那茶葉尖兒在杯中扭了一扭,隨即安靜地沉在杯底,笑道:“元二公子這話說的不對,禮賢下士乃高位者對低位者客氣相待,招賢納士使之爲其效勞,用在你我身上甚爲不妥。我既是大燕將士,元二公子乃西秦貴族,你我之間又怎會出現招納攬才的情況呢?”
“或許本公子是真的想要招賢納士也未可知。”元炯笑眯眯的樣子十分無害。
葉挽聳肩道:“那元二公子理當出門多多遊歷,招攬人才纔是,不應浪費時間在葉挽身上。要知道,坐井觀天,曰天小也,非天小也。”她毫不客氣的諷刺道。
這個元兒也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麼毛病,把她叫來就是爲了跟她打機鋒的麼?難道她真的會三言兩語的被他說動去西秦當官不成。
元炯聽了她的話,哈哈大笑了兩聲,連連鼓掌。“妙哉妙哉,沒想到葉都尉如此口燦蓮花,不僅武功了得,身有將才,還是個不容欺負的毒舌。這下,本公子倒是真的起了招攬之心了。葉都尉不妨考慮考慮,以葉都尉之才,去了西秦做個大將也是使得,何必留在燕京做一個小小都尉?”
這話說得就更可笑了,如今天下誰不知道西秦所有兵權都不外放,只掌握在烈王元楨一人手中。她去西秦做大將,然後天天點兵玩兒麼?葉挽內心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動聲色道:“說起口燦蓮花,哪比得上元二公子,幾個小小舉動就能挑的燕京百姓爲你所用,與北漢使者針鋒相對。當真是當得人在家中坐,亂從天上來了。”
見她無意接自己的話茬,元炯也不生氣,搖頭解釋道:“這葉都尉可就冤枉我了,剛纔的暴亂跟我可沒有關係,我只是想幫你解圍來着,誰知道笨口笨舌的反而將事情越弄越糟,真是該死該死。”他以摺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一副真在認錯的模樣,又道,“不過還好謝家軍及時趕到,阻止了紛亂,否則元二倒是萬死難逃其咎了。”
葉挽就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演戲,內心忍不住拍手稱奇,除了葉馳家那位蘇氏,她還真沒見過演技如此精湛,睜着眼睛說瞎話不要臉皮的人。
元燦則是安靜的坐在一邊捏着茶杯,看樣子似乎半句話都不敢插。
元燦如此囂張跋扈,竟然會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半點武功也無的文弱青年,這個青年還是自己的親生哥哥。元炯的手段可見一斑。
“葉都尉可知,方纔那幾個北漢人都是些什麼人?”元炯見她不出聲,轉移話題問道。
葉挽道:“其中一人倒是在北境見過幾面,與之也算是相識。其餘的就不認識了,畢竟在下只是個雲州窮鄉僻壤出來的鄉下小子,對天下局勢卻是一無所知。”
那柄玉骨折扇在元炯指尖轉了轉,停住。
“元二倒是想爲葉都尉解惑,不知葉都尉肯不肯給元二個面子,聽我廢話幾句?”元炯笑道。
“元二公子肯教導葉挽一二,葉挽自然是願聞其詳。”
“那名斷臂大將葉都尉應當是知道的,就是好幾年前北漢赫赫有名的呼察二兄弟之一的呼察汗,他的右臂就是被你們褚將軍所斷。”
葉挽點點頭,一手託着下巴,一手在茶杯上打着轉,卻並不喝茶,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元炯又道:“爲首的兩位則是北漢阿瓦王最中意的兩個子女。其中那名男子名爲阿瓦部仁,性子穩重隱忍識大局,那名女子就比較厲害了,是阿瓦王最喜歡的女兒狄娜公主。”他見自己脫口而出的狄娜公主的名諱都沒有引起葉挽驚訝的神色,不由失笑,看來葉挽是真的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那名狄娜公主文韜武略樣樣在行,不輸男子,是以最得阿瓦王的寵愛。只是她性子頗爲乖張暴戾,可以說得上是陰狠毒辣……哦,我這麼說一個姑娘當真是不應該,不過實事求是的說,就是這樣的。”元炯用扇子抵住了自己的下巴,邊說邊不斷打量着葉挽的神色。
“我方纔出口制止,其實並不是因爲想要暴露葉都尉也在附近的事實,只是看出了那位狄娜公主眼中的暴戾情緒,恐她突然動手傷了大燕的百姓,那就不太好了。”他道。
纔怪!他若如此好心,這些年西秦也不會不動聲色地潛在邊境,雖不發動戰爭,但是也不讓豫王的人好過了。
這話葉挽只能聽聽,若是要信,還不如去信段弘楊信口胡謅的那些來的妥當。
“葉都尉不信我?”元炯擺出好一副受傷的悽苦表情,看的旁邊的元燦不由自主的抖了三抖。
葉挽道:“信或者不信,好像都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元二公子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那看來你是真的不信我了。”元炯皺眉道,“怎麼能說不要緊?我當真想與葉都尉相交,自然是要解釋清楚,葉都尉何以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葉挽再一次感嘆元炯的難纏,和花無漸那種無理取鬧的纏不一樣,元炯卻是憑藉着口才一樁樁一件件的將道理給你捋清楚了,讓你啞口無言。她想了想道:“既然你我已經同坐於此喝茶,自然是已經相交了。不必拘泥於小節,葉挽並沒有將其中誤會放在心上。”
元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如此大方的就承認了他們兩者已經是朋友的關係,卻不動聲色的還是和你保持了距離,讓元炯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他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旁邊站着的銀面具人,對葉挽笑道:“如此便好。”
“既然元二公子沒旁的事了,葉挽就先回去了。還有同伴在等着我,告辭。”元炯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好,葉挽立刻起身欲走。
果然,元炯又道:“葉都尉不忙,其實我約你來喝茶,還有別的事情要告知。其實,我們西秦曾收到過消息,阿瓦王已年九十的高齡,覺得自己即將駕鶴,有意傳位於狄娜公主。”
他這話一出,連元燦都驚了驚,擡起頭不敢置信的問道:“二哥說的是真的?”北漢雖沒有女子當權的先例,但阿瓦王是老大,就是阿瓦王說了算。他想讓誰坐王位就讓誰坐王位。但是如此一來,狄娜公主來燕的目的就十分的耐人尋味了。
誰都知道各國此次來使是意與大燕聯姻相交,就連他們西秦也遣了歆月公主前來。而北漢的隊伍中只有那位狄娜公主一名女子,並不像是暗中帶了其他公主前來聯姻的模樣。
狄娜此行而來並非爲了聯姻,那她來做什麼的?
葉挽腳步頓了頓,似乎很意外元炯會將這種消息告訴自己。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元炯都別有用心。她微勾脣角,似笑非笑道:“元二公子此言何意?”
“葉都尉如此聰慧過人,自然是明白元二的意思的。”元炯直視着她的眼睛,意外的發現葉挽的五官相當的清秀好看,若是施以淡妝,只怕是比歆月還要好看。這種想法出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十分的不對勁,只匆匆的從元炯的腦中略過,便被他拋了開去。
葉挽想了想,笑道:“元二公子的意思,葉挽怕是不懂。不過既然這消息是真,元二公子也該跟我國陛下和太后娘娘商議纔是,葉挽不過一介小小都尉,愚笨魯鈍,怕是幫不了元二公子了。告辭。”
北漢若有大動作,這消息怎麼着也該直接告訴瑞嘉帝和曾後去,告訴她一個小小的都尉,用意何在?說來說去不就是盯緊了她背後的將軍府麼。
想拉褚洄下水,門都沒有。
看着她翩然離去的瘦削背影,元炯眼中有別樣的意味閃過。這個葉挽,真是相當的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