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衝着李藎忱鄭重一鞠躬——主要還是因爲一隻手臂受傷,根本沒有辦法拱手或者作揖,只能微微躬身表示尊重:
“末將程峰,幸未辱命!”
李藎忱當即上前兩步,伸手托住他,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手臂受傷之外,看上去並沒有別的地方受傷。程峰率軍潛入城中,算得上九死一生的戰鬥,能夠只受這麼一點兒傷已經算是老天眷顧了。
當然程峰如此,不代表他身邊的將士也都是如此,看程峰身邊能夠聚集起來的應該也就只有三四百人了,八百將士入城,折損半數以上,這着實讓李藎忱心痛。
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些將士不是鐵打的,而這襄陽城卻是實打實的銅牆鐵壁,能夠付出這些犧牲之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拿下襄陽城,的確已經出乎意料。
“這是怎麼回事?”李藎忱指着程峰的傷口。
“讓周狗的弓弩手咬了一口,沒有大礙。”程峰急忙說道,旋即轉身指了指身後的府衙,“將軍,這便是襄陽府衙,曹孝達帶領一隊殘兵退入府衙之中,屬下未敢強攻,派人封鎖住了各處出口之後就將弟兄們分散開來前往各處城門。只是······”
“只是什麼?”李藎忱皺了皺眉。
“只是到現在各路將士都已經回來,這府衙中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末將擔心······”程峰此時有些無奈的說道。
李藎忱怔了一下,頓時明白程峰的意思。襄陽城是北周精心經營的重要據點,誰都不能保證襄陽城中,尤其是這府衙中就不會有專門建設的密道等等來讓府衙中的將領官員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逃走,更不要說曹孝達遇到襲擊之後幾乎是第一時間進入府衙之中,如果不是早有準備,他爲什麼又要這樣做?
程峰有些懊惱,之前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應該如何驅散城門處的敵人、製造混亂、爲巴蜀軍隊入城創造條件上了,畢竟程峰手頭上的兵力並不多,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應該是物盡其用。
進攻很有可能存在伏兵和陷阱的偌大府衙顯然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可是現在裡面遲遲沒有動靜,讓程峰也有些忐忑不安,或許自己當時先把曹孝達抓住了纔是最好的選擇?若是平白放跑了曹孝達這麼一條大魚,程峰可自問承擔不起罪責。
而李藎忱此時沉聲說道:“李平,撞開大門!”
李平當即帶着一隊士卒飛快而去,同時李藎忱微微側頭看向裴子烈:“大士,你說是死是活?是走是留?”
裴子烈淡淡一笑:“看看便知。”
而前方几名士卒擡着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木頭狠狠撞擊着大門,與此同時,更多的將士乾脆直接將雲梯架在了牆頭上。府衙的牆雖然高,但是終究比不得城牆,梯子搭在牆頭上已經近乎平放,進攻的將士甚至都不需要用手,只要不踩空就可以。
“將軍,大門後沒人!”一名仗主站在牆頭上說道,旋即飛身跳下府衙的高牆。
大門很快就被打開,李藎忱和裴子烈對視一眼,快步走進去。
一道道大門砰然打開,所有的房屋之中都是空蕩蕩的,只能看到散落一地的凌亂公文。
李藎忱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似乎他早就已經料到曹孝達不會躲在這些廂房側室之中。
果然當一名親衛一腳踹開議事堂的大門時候,李藎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幾名北周士卒聚集在一起,毫不畏懼的和衝進來的巴蜀將士對峙。
曹孝達就在他們身後,坐在議事堂上本來就屬於他的位置上,而主帥的位置是空的,顯然那是留給尉遲迥的,曹孝達並沒有想要冒犯,哪怕是生命可能所剩無幾的最後時刻。
察覺到有人進來,曹孝達艱難的睜開眼睛:
“李藎忱?”
不需要李藎忱回答,這已經是李藎忱和曹孝達的第二次見面了,上一次是曹孝達陪同韋孝寬前來和李藎忱談判,談的是困在蒼溪谷之中的大軍能不能活着離開。
那是一場徹底的慘敗,北周丟掉了對巴蜀的掌控權,只能撤退到漢中一線。
而現在眼前這一站,甚至曹孝達都沒有和李藎忱談判的機會。
李藎忱走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曹孝達,相比於上一次見面,曹孝達明顯蒼老了很多。顯然從漢中到襄陽的一路敗退,也讓曹孝達承擔了很大的壓力,尤其是最近的襄陽攻防戰,還沒有成長起來的尉遲順和尉遲寬顯然都難以獨當一面,曹孝達真的可以說是在一人支撐,尉遲兄弟實際上更多的是起到幫忙的作用。
十餘萬大軍壓境,而偌大的城池中守軍寥寥,這對於曹孝達來說幾乎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壓力。
所以李藎忱從心底還是佩服曹孝達的,若是換做常人在這裡,恐怕一切只會變得更糟糕,更或者根本堅守不到現在,早就已經投降了。
“如果······老夫在北門同樣佈置了充足的兵馬,哪怕只是增加了幾支巡邏隊伍,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你派入城中的那些水鬼就算是再厲害,也無法赤手空拳的和全身甲冑的我大周將士拼殺吧?”曹孝達有些感慨。
“這倒是沒錯。”對此李藎忱並沒有否認,而且他也沒有讓旁邊躍躍欲試的李平等人撲上去,似乎很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和已經窮途末路的曹孝達聊聊天,“本來你襄陽城中就已經沒有這麼多兵馬了,又如何能夠調度的開?更何況難道你天真的以爲,攔截了這些水鬼,襄陽城就能守住了麼?”
“如何不可?”
“如何可?”李藎忱直接反問。
曹孝達頓時怔在那裡,眯了眯眼,不由的苦笑一聲:“是啊,某相信可以,而你確信不可以。某相信,是因爲某對北面的局面還存有一絲僥倖,而你比某更清楚,一切都是江河日下,不可挽回。”
頓了一下,曹孝達搖了搖頭:“時也,命也!”
李藎忱這一次沒有說話。
北周的內亂已經愈演愈烈,曹孝達所期盼的局面終究不可能到來,因此襄陽城註定是要落入李藎忱手中的。這個答案很殘酷,已經到這個時候了,曹孝達既然自己想清楚了,李藎忱就不再重複和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