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望老弟不吝賜教。”沈默的目光有猶豫,更有期盼。
王秀稍加沉吟,道:“書冊還是在商水刊印,先印五千冊投入陳州市面,畢竟咱們不是爲了賺錢,少量的書本由識之兄帶回開封.”
“這.”沈默眉頭微蹙,這不跟沒說一樣。
“書冊發行後,再由小弟整理稿子,形成與書冊不同的小篇,分期開封頗有影響的小報投稿.”
王秀還沒有說完,沈默眼前一亮,他是聰明人,一瞬間把握了關鍵,撫掌笑道:“妙,妙啊!”說着,目光玩味地道:“老弟真是謹慎啊!用小報連載,慢慢讓人接受,還吊人胃口,不溫不火,實在是妙。”
...
有琴莫言卻和王卿薴在一起,幫着王卿薴在捋着黃泥水,有幾分不解地道:“大姐,每次都要那麼多黃泥水,難道也是這是原料?”
王卿薴莞爾一笑,輕聲道:“這是一道工序,少了它便出不了白糖,都是些霜糖而已。”
“就這麼簡單?”有琴莫言蘭心蕙質,聞言立即有所理解,白糖製作主要是黃泥水。
王卿薴心中一動,王秀專門交代過,方子絕不能在短期內讓第三人知道,她也明白其中巨大的商機,每次都是他一個人在屋裡操作,黃泥水很容易製成,也不甚引人關注。
有琴莫言讓她喜歡,也早把其看成了弟媳婦,但兄弟的話卻不能不放在心上,她不能輕易透露,只得笑道:“傻妹子,天下哪有那麼簡單的,要單憑黃泥水子,豈不是人人都會了,咱們也不用吃黑糖了。”
此話虛虛實實,有琴莫言也不相信,一斤百餘錢的白糖,竟用黃泥水濾出來,那也太坑人了,她臉蛋鬆了下來,笑道:“看來都是哥哥配的秘方?”
王卿薴神情有些不自然,道:“那就不知道了,秀哥兒神神叨叨的,整日裡也不知在幹嘛。”
“哥哥可是再做大事,不然萬事興少東主,能眼巴巴天天過來。”有琴莫言眼中冒出小星星,似乎充滿了嚮往。
王卿薴笑眯眯地,輕聲道:“好了,快幫我把誰兌進去,還不知他們會校對到何時。”
有琴莫言笑道:“哥哥可真有學問,我偷偷看了幾頁,回想起來很有道理。”
“妹子讀過書?”王卿薴倒是一怔,一雙秀目盯着有琴莫言。從前,在她未出閣前,王家和有琴家雖是鄰里,但往來並不頻繁,尤其李寡婦男人過世,更加忌諱與男人來往。
有琴莫言眨了眨眼睛,道:“是啊!娘說女兒家認幾個字,會讀書不會吃虧,我才上了幾年蒙學,後來自己在家看書練字,一直沒有斷過。”
王卿薴眼前一亮,一邊調着桶裡的黃泥,一邊欣喜地笑道:“沒想到妹子還是位才女。”
有琴莫言臉蛋威赫,嬌羞地道:“大姐,你也來取笑我。”
“既然你也能讀書,爲什麼不去幫忙校稿?”王卿薴似乎想到什麼,眸光流水,臉色玩味。
“我不過認得幾個字,人家那可都是些老先生。”有琴莫言看王卿薴目光有異,芳心莫名其妙一慌。
“那些.”王卿薴眼角閃過一抹不屑,淡淡地道:“要是都有真才學,就不會窩在商水縣了。”
有琴莫言捂着嘴,驚訝地看着王卿薴,連忙道:“可別被哥哥聽到,這些日正用到那先生們。”
王卿薴毫不淑女地笑了,道:“不想妹子好奸猾,得了,我有法子了。”
“大姐在說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王秀與沈默便攜手到了縣學,一起進了鍾離秋簡樸的住所。
受教三年,王秀第一次踏足鍾離秋住所,他從自己的感觸、別人的禮遇中,感受到鍾離秋的不凡,卻從沒想過靠近,這是‘他’的失敗,他深感爲恥,決不能讓機會擦肩而過。
此時,他氣定神閒地等待,並沒有任何的不安,反倒是沈默,神情間稍有忐忑。
鍾離秋完全被文章所吸引,幾乎是品讀性地在看,越是回味越感覺奧妙無窮,整整半個時辰,要不是王秀連續誇張地咳嗽幾聲,他還沉浸在其中。
“幾月前,聽大郎論學問,還記得心乃萬物之本,一切皆空,今日所論精妙如斯,令人歎爲觀止。”
王秀早就從沈默那知道了鍾離秋的往昔,這位溫文爾雅,不溫不火的縣學教習,卻有令人身爲驚訝的身份,難怪連知縣也禮敬有加。
嗯!是禮敬有加,並非是單純的客套。
蔡京蔡相公曾經的幕僚,當年以青年俊傑入朝廷,茶法,大錢無不出他醞釀出來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離開京城定居商水,這是沈默的說法,王秀相信卻不完全盡信。
“先生過譽,學生不過在討論學問。”王秀回答的得體不失恭敬。
鍾離秋淡淡地一笑,道:“書中新意很多,我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子曰未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故君子務本。書中有庶民可監督大官,這不是倫常大亂,和那武周之世來俊臣當道,放置銅廂投書檢舉有何區別?”
王秀淡然一笑,道:“先生,五倫之中有君臣之義,未聞有流官和庶民之別,秦廢分封立郡縣傳至今日,就是能者上庸者下,國朝無論貴賤,一旦登龍飛榜,一朝爲天子門生,官與民不過旦夕之間。”
“上古聖君置百官,並不是用來奴役百姓,而是用於勘察秩序,讓百姓各得其所,監控黎民,實際上是官民一體。後世因循變化,最終導致士大夫高高在上,與聖人之意遠矣。先生是想,何爲士大夫,無非是天子門生,天下士農工商,釋道門人都能博取功名,一朝躍龍門皆爲士人,又有何分別?”
“至於武周酷刑,不過是女主臨朝,以奸佞小人鉗制士大夫之口,武周不過施以手段,而非常例,不足道。”
沈默額頭有些汗淋淋的,一顆心霍霍直跳暗說王秀孟浪,也不看看鐘離秋何人,就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待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鍾離秋頗有雅緻地笑了,輕聲道:“夭壽不二。”
“人一心向善,竭盡所能去努力,一心依照“道”的原則去修養,決不能因人爲環境。就算是‘命中註定’,也不必因此而動心,我命由我不由天。”王秀回答的很堅決。
沈默聽了暗暗點頭,並沒有反駁,但還是擔憂地偷看鐘離秋。
鍾離秋玩味地看了眼王秀,面露一點壞笑,道:“難怪王家絕處逢生,大郎有此高論也不出人意料。”
王秀嘴角微抽,心下無奈,他聽出鍾離秋的詼諧,卻又不便反駁,他稍加沉吟才正色道:“學生不過是學以致用,總好過皓首窮經,還請先生爲心學正論做上一序。”
沈默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彷彿不認識王秀,這麼多天的相處,王秀在他眼中不失爲狡黠,但爲人十分的穩重,哪想到這麼無恥,隱隱有扯虎皮的意思。人家都是恭恭敬敬地請教,這倒好,連貶帶損的最後才提出請求
忽然間,他發覺這個人,他還是沒有真正看透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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