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都,四面山,望鄉臺。
西南的陰鬱天氣仍然在繼續,似乎讓整個世界都散發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黴味。
只是在望鄉臺這裡卻兵戈林立,甲士無數!
十萬北方武士已經將這裡徹底包圍了!
因爲,窮途末路的南方主人蕭月笙,現在就在望鄉臺上!
山林中的草木枯落,天地中一片頹敗,在甲士林立的環境中更顯蕭殺。
陣前,黑壓壓一大片黑衣人被綁着跪倒在地上,那是跟隨着蕭月笙退守四面山的西南殘部,此刻與大衍聖地的俘虜們呆在一起,任由初冬時節的冷雨淋澆。
……
當刑天趕到這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入暮,至此,他才終於放下了懷中的秦可可,在巴圖的陪伴下緩步走在北方武士陣列中。
這一刻,刑天的步伐很慢,一邊走一邊欣賞着雨中的山林。
似乎……在欣賞地下世界分裂爭霸時期的最後景象!
不錯,過了今日,華國地下世界就再也沒有南王蕭月笙這個人了,再也沒有南北格局分裂的局面了!
明天,他就是華國地下世界的黑暗皇帝!
當之無愧的暗黑大帝,統御着華國光明照不到的每一個角落!
只是,刑天的心中卻出奇的寧靜,一路走來,走馬觀花,腦子裡卻不禁浮現出這一路征伐中的種種。
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最後他踩着白骨走上了自己的王座。
可是,征途漫漫,這真的是盡頭嗎?
刑天搖頭,心裡很清楚,征服地下世界只是自己計劃中的第一步,走的很艱難,但終究是成功了。
……
良久,刑天終於來到那兩千南國俘虜身前,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望着黑黢黢的、安靜的有些過分的山林。
“爲什麼不攻山?”
刑天輕聲問道:“山上,可還有人死守?”
“已經全都降了,當我們將這裡團團包圍的時候,西南的這羣殘部就再也沒有一個人有勇氣拿起刀劍和我們決死一戰了。”
巴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沉默良久,輕聲道:“我在等您來。
蕭月笙,畢竟是南方的王,不管他是成功還是失敗,現在要死了,總該有個分量夠的人爲他送終。
我想……或許您想去見他一面,畢竟南北之爭從開始到現在,您與他都沒有真正說過一句話。”
“你在憐憫他?”
刑天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輕輕搖頭:“一代王者,窮途末路。
那場景,不看也罷!”
巴圖輕輕一嘆,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勝利了,他竟然提不起一點高興,沉默片刻,幽幽道:“山上,現在就剩下蕭月笙和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老僕人福伯了。”
此言一出,刑天更是神色複雜。
衆叛親離,到死了,身邊居然只剩下了一個老僕人嗎?
刑天心緒複雜,這一刻竟然陷入了久久無言中,大概……這就是每一個失敗者的下場吧?
王圖霸業,由來都是一場散發着血腥味的賭局。
贏了的,萬衆歡呼。
輸了的,悲涼落幕。
刑天忽然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成爲失敗者的話,恐怕結局不會比蕭月笙強到哪裡,部將屍身連城,躍馬提繮不忍北望,等生命終結的時候,估計也就自己那些可憐的弟弟妹妹和自己身邊這幾個傻呵呵的兄弟紅顏會陪着自己了。
整個天下,再不知北王是誰!
作爲失敗者,曾經的一切輝煌都會煙消雲散,成爲勝利者酒桌上的笑談。
“一會兒派人上山給蕭月笙三尺白綾就行了,我便不去見他了。”
刑天輕輕一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揮去了心頭的所有陰霾!
是的,自己的前路會比現在更加的艱難,自己甚至都看不清前路在哪裡!
是的,從蕭月笙的失敗上,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後的結局!
不過,那又如何?
手中有刀,來過,爭過,笑過,怒過,足矣!
轉眼,刑天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擡眸看向那兩千西南俘虜,輕聲問道:“巴圖,大衍聖地發難時,這些人可曾向我們的兄弟發起過進攻?
他們的手上,可曾沾着我們的兄弟的鮮血?”
“前不久,他們確實曾經反撲過,不過都被頂回去了。”
巴圖垂頭,語氣中帶着怒氣:“渝都城破那夜,這些人護衛着蕭月笙殺出去的,是西南的精銳。”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有此一句,足夠了!
能活到現在的,那絕對是淌着血路走出來的精銳!
血路,是北方男兒的屍骨鋪出來的!
這些人,不用說也知道,手上全都沾過刑天部將的鮮血!
刑天面無表情,輕飄飄的說道:“若你們死戰到底,用生命成全南國最後的忠義,我或許會敬佩你們是條真漢子,放你們一馬!
可惜,你們沒有,在蕭月笙最孤獨的時候離開了,是爲不忠不義!
可偏偏,你們還和我有仇!
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像你們這樣的人,就算降了我又如何能容你們?
好吧,我就算是摒棄前嫌不計較咱們之間的仇恨,可是你們現在能對蕭月笙不忠不義,那麼以後肯定也會對我也會不忠不義,我留你們何用?”
這話,刑天是面對那兩千俘虜說的,根本沒有刻意壓制聲音,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瞬間,兩千人騷動了起來,開始劇烈掙扎,顯然從刑天的話中嗅到了不詳的味道。
可惜,五花大綁的他們就算再掙扎又能如何?放下了刀,等於成爲別人板上之肉!
下刻,刑天口中迸出冷冰冰的一個字:“殺!”
霎時,一大批北國武士上前,斬馬刀出鞘,刀光冷,漂泊血雨灑落,慘叫聲瞬間成爲了這個地方的主旋律!
“北王你不得好死!”
“殘暴不仁,遲早天誅!”
“……”
詛咒聲此起彼伏。
刑天面色冷漠,根本不爲所動,垂首自語道:“蕭月笙,好歹爲敵一場,我也不能讓你這麼孤孤單單的上路,那麼就讓這些人給你殉葬吧。
一代王者,要死,也應該死的體面點,只有一個老僕陪着你也太寒酸了一點。
至此,我也算是爲你這個曾經的敵人做了所有該做的事情了!”
半響後,慘叫聲方歇,血水浸透黃土,與雨水混合在一起,四處橫流。
刑天深深呼出一口氣,陡然大吼:“祭,南王蕭月笙!
巴圖,持三尺白綾去送南王上路!”
怒吼聲,在山林中激盪,傳出很遠。
“哐啷!”
十萬北方武士拔刀向天,這是爲曾經的敵人送行!
……
山上,一座高臺上,黑衣男子背對羣山而坐,聽到刑天的怒吼後,忽然大笑了起來。
笑的悲愴,笑的聲淚俱下!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羣山間迴盪,經久不息!
笑罷,男子站了起來,負手而立,昂首挺胸,朗聲大喝:“刑天,我接受你的送行!
讓你的人送白綾上來吧!
你,是我蕭月笙今生最大的敵人,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敵人!
老子會在黃泉中招齊舊部,等你下來後,在與你逐鹿爭霸,一爭長短!”
“……”
……
山下,刑天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輕輕搖首:“有意思的敵人,可惜你已經成爲過去了,大丈夫豈能回頭與舊敵再做計較?更強、更有意思的敵人,在前路等我。”
“……”
根本不用刑天吩咐,巴圖就已經從兩名送來白綾的武士手中接過盤子,邁開步伐就欲上山。
誰知,就在此時,一道輕喝忽然截斷了巴圖的腳步:“我去吧!”
聲音不高,但在此刻寂靜肅穆的山中卻是如此突兀。
刑天的臉上綻出一絲苦笑,緩緩回頭,凝望着武士陣列的盡頭,澀聲道:“親愛的,你終於還是來了麼?”
只見,那陣列盡頭,一個女子持油紙傘悄然而立,一身素縞,一手持傘,另一手提着一個保溫桶,美得近乎畫中人,只是傾國傾城的臉上神色卻多多少少有些木然的味道。
這女子,不是駱影又是誰?
事實上,刑天已經預料到駱影會來了!
這個女人,幫着自己對付蕭月笙這個老同學,心中早已有愧,如今蕭月笙窮途末路,步入了生命的倒計時,她焉能不來?
“好歹和我十幾年的交情,我來送送他。”
駱影持傘前行,腳步很輕,走在溼滑泥濘的山路上甚至都不帶起一點泥水:“他這個人要強的狠,恐怕到現在都在好奇究竟是誰那麼瞭解他,在西南的時候竟然完全將他玩弄於鼓掌。
如今,南北之爭結束了,我想應該讓他看看這個瞭解他的敵人了。
這個……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刑天垂頭不語,臉上閃爍着些許擔憂。
“放心吧親愛的,他對誰出手都不會對我出手,因爲我幫助過他,雖然,現在他用整個天下還清了我。”
駱影笑了:“不用擔心,你可能忘記了,其實我也是個武道修煉者,而他不過是個文弱書生。”
說完,不等刑天同意,駱影就已經從巴圖手中接過白綾,埋着細碎的步子輕飄飄的朝山上走去,身影漸漸隱沒在了山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