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綺……答應我，不要再一個人離開了，你想報仇想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再一個人一聲不吭地走掉，你知不知道……”
張開的雙脣僵硬了，話音斷了片刻，最終鍾子情還是沒能說出“我有多擔心你”這句話。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這話的資格。
而云綺，還在等待鍾子情的下文，結果鍾子情突然鬆開手話鋒一轉，道：“以後若是你真想離開紫陽，即便不告訴我，也可以告訴趙崢，趙崢畢竟是君王的代理，有保護你的能力。”
還以爲鍾子情要說什麼呢，結果居然是趙崢，雲綺心裡不自然地不痛快起來。
“哼，我爲什麼要找自己的殺父仇人來保護啊？！”
“雲綺……”
明白雲綺對趙崢的恨意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化解，鍾子情嘆嘆氣。
“雖然趙崢的確做了讓你無法原諒的事，但只有這點希望你能明白，趙崢是關心你的，送給你這把匕首也是爲了讓你有活下去的力量……”
聽鍾子情這麼幫趙崢說話，雲綺將頭扭向一邊，輕蔑地說了句：“不勞他費心。”
知道現在即便自己說什麼都無法補救趙崢對雲綺造成的傷害，鍾子情搖搖頭，隨後道：“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次可是多虧了趙崢，不然我哪裡有一千萬兩黃金買下你。”
“什麼？那一千萬兩是趙崢出的？”
吃了一大驚，雲綺做夢也想不到贖自己的錢竟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出的，一時間難以接受。
不過想想也是，那可是一千萬兩黃金，鍾子情小小的宮廷樂師哪裡有那麼多錢……
那麼，趙崢呢？對趙崢而言一千萬兩也不會是小數目吧？
雲綺面露困惑，問：“趙崢他不會……是用國庫的錢……”
“不是的，那一千萬兩黃金是趙崢自17歲當上將軍後積攢下來的奉祿。”
“是這樣啊……”
鬆一口氣，雲綺生怕國庫的錢被用在這種地方。
“看來你這一趟也不算白來，總覺得你成長了不少。”
鍾子情忍不住如此說道，以前的雲綺公主可從來不會管國庫的錢用在了什麼地方。
“還用你說，我一直都在變強！”
這樣說着，雲綺低頭看了看拿在手中的匕首。
匕首的重量依舊，從前她是打算用它來複仇，而現在，她更想用它來保護她想保護的東西。
打算將匕首插在腰間，可是現在這身衣服穿的實在太過繁瑣，於是她把厚重的外衣脫掉，並且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一樣東西，栓在腰間，然後把匕首插在另一側。
只是從眼前晃過一下，鍾子情不禁睜大一雙鳳眼。
“這個……你怎麼會……”
吃驚地看着雲綺，後者對於他的吃驚感到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麼啊，這不是你送給我的嗎？”
聞言，鍾子情雙脣動了動，一時間沒能組織好語言。
剛剛雲綺掛在腰間的東西，是三年前他原本打算送給雲綺卻沒能送出去的16歲生日禮物——他親手製作的白玉香囊。
那一晚，他將香囊掛在農家木門上，只是想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心意送出去，並沒有想過這香囊最終真的會到雲綺手中。
下意識勾起脣角，鍾子情露出一抹會心微笑。
“我還以爲你不會注意到它呢！”
“爲什麼？這香囊怎麼看都很像你會送的東西吧？”
“這……”
鳳眼中的光亮暗了幾分，鍾子情接着道：“即便如此……可我不是你的仇人麼？”
沒錯，自從三年前的那次政變，他就變成了雲綺的仇人。
他不敢肯定，自己送出的東西是否有資格陪伴在雲綺身邊。
然而，對比鍾子情的欲言又止，雲綺卻只是聳聳肩，說：“正因爲是仇人，所以你們送我的東西我才更要留着，這樣才能讓自己把仇恨記得更深。”
“雲綺……”
卡在喉嚨裡的是苦澀的味道，鍾子情其實並不希望雲綺深陷仇恨的泥沼之中，那樣只會使雲綺變得不幸。
“沒必要露出這種表情吧？和你太不配了。”
聽到雲綺這樣說，鍾子情揚起眼簾，映在眸子中的雲綺，神色從容，目光堅定。
“放心吧，我一定會變得更強的，到時候會讓你們後悔把我從皇宮趕出來。”
掛在雲綺臉上的是自信的笑容，彷彿盛放的向日葵，很開朗。
鍾子情總覺得，遭遇了這麼多事還能有這種笑容的雲綺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
“對了，鍾子情……”
正在思考之際，他聽到了雲綺的聲音。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應該說這裡到底是哪兒啊？那個吳欲騙我說到鏡水國了，其實我們還是在焰雲國對不對？”
聞言，鍾子情點點頭。
“不錯，我們現在的確還身處焰雲國，不過這裡和王都紫陽卻大不相同……”
始終浮在臉上的文雅微笑漸漸斂去，鍾子情神色變得嚴肅，然後娓娓道來——
原來，這個地方名叫峽郡州，是焰雲國最東邊面積不算太大卻長年不受中央管制的一個州。
每年，由中央派遣到這裡赴任的州牧都免不了慘遭毒手的命運。
因爲這裡是新諸侯王——峽郡王的天下。
初代峽郡王姓林名鼎，乃是朱厲王當年弒兄篡位的得力幫手，曾經救過朱厲王的命。所以朱厲王將依山傍水的峽郡州賜予林鼎並封林鼎爲峽郡王。
在焰雲國，除了九大貴族，新分封的諸侯王也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久而久之，峽郡州就變成了林家一手遮天的地方。
基於對林鼎當年救命之恩的報答，朱厲王對林家逐漸擴張的勢力並沒有採取對策，畢竟峽郡州與王都紫陽相隔千里之遙。
結果，朱厲王的縱容更加助長了林氏一族的氣焰，在朱厲王被昭玉妃迷的神魂顛倒，不問國事的兩年間，峽郡州一直處在沒有州牧的狀態，也就相當於脫離了中央的控制。
於是，短短兩年，這裡就變成了貴族們尋歡作樂的著名場所，奴隸買賣猖獗，即便是良家女子只要被貴族瞧上隨時有可能被強行帶走，官府形同虛設。
而云綺所在的這裡，是從紫陽進入峽郡州最近的地方——湘。
鍾子情之所以能夠找到這裡來，不僅因爲這裡的花街名震天下，還因爲在人販圈子裡，那個拐騙了雲綺的吳欲也是小有名氣。
吳欲，今年十八歲，做人販子生意大約一年，專門挑選富貴人家的小姐，甚至沒落貴族下手。
鍾子情調查了一下那間小木屋，很快就查出了吳欲的底細，並且
也知曉了吳欲與峽郡州赫赫有名的豔雲閣有勾結。
豔雲閣是林家的所有物，鍾子情想要單槍匹馬救出雲綺並非易事。於是，他決定以買家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將雲綺買回來，爲此需要的金錢他輕而易舉就從趙崢那裡拿到了，唯一難解決的就是貴族的頭銜。
無奈之下，他只好求助於九大貴族之首的東方一族，借來了世間獨一無二的“龍鱗牡丹”。
龍鱗牡丹是那塊先帝御賜的玉牌的名字，也是東方一族的族徽。
九大貴族的玉牌都有自己獨有的名字。
東方一族不僅將玉牌借給了他，連現在他和雲綺所乘坐的豪華馬車也是東方一族提供的。
就像聽有趣的故事一般，雲綺聽的很入神，直到鍾子情講完她纔開口問道：“可是鍾子情，你跟東方一族有交情嗎？你是怎麼讓他們把那麼重要的玉牌借給你的？”
聞言，鍾子情淡淡一笑，鳳眼流露出狡黠的光芒，輕聲回答：“山人自有妙計。”
知道鍾子情又在敷衍她，雲綺鼓起腮幫子。
這時，馬車顛簸了一下，雲綺“哇”的叫了一聲，身體向前撲。
“雲綺……”
伸出去的雙手沒有觸碰到雲綺，因爲雲綺及時穩住了自己的重心。
揚起眼簾看鐘子情，後者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只是，雲綺有時候真心覺得，鍾子情很照顧她，用無微不至來形容可能有點誇張，但已經非常照顧她了。
說穿了，現在的她只是亡國公主，若非趙崢念舊情，整個焰雲國恐怕早就改名換姓。而鍾子情身爲當朝吏部士郎，居然爲了救她千里迢迢來到如此險惡的地方，還動用了趙崢二十多年積攢下來的奉祿。
換做是她，她絕對做不到！
“所以……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輕聲呢喃，即便被鍾子情問“你說什麼”雲綺也沒有回答。
她覺得，她應該自己找出答案。
自從被趕出皇宮以賤民的身份生活，她就漸漸懂得了不是所有人都會無條件對她好。而這次被騙被賣做奴隸更是讓她切身體會到了世間險惡，讓她徹底明白她是有多無助，多無能！
低頭看着自己的這雙手，這雙手，什麼都保護不了。
因爲去掉曾經的公主頭銜，她什麼都不剩。
這邊，雲綺在自我叩問，那邊，鍾子情一直在觀察雲綺。
的確雲綺很美沒錯，但更加吸引他的是雲綺現在的表情和眼神。
那個曾經如白紙般一無所有的心靈，似乎漸漸的，染上了漂亮的顏色。
“總覺得……你有點變了……”
循聲擡頭，雲綺與鍾子情對視，鍾子情依然笑得溫文爾雅。
須臾，她翹起脣角，道：“想誇我漂亮你可以直說。”
“呵……”
被雲綺的話逗笑了，鍾子情難得笑出聲來。
“你自信這點可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誰說的，我明明比以前更加自信了。”
死裡逃生，雲綺心情很好，自然而然和鍾子情閒話家常，早就把鍾子情也是自己仇人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馬車不斷行進着，能聽到車輪咔噠咔噠作響。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幾縷晨曦射下。
天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