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竹在門口等的都睡着了還沒聽見顧安知的聲音,便在窗戶旁輕輕的喊了一聲。
“姑娘,水涼了,該起了。”
誰知裡頭傳來了一聲男人的嗓音。
“你們下去吧,這裡本王在即可。”
青梅青竹自然聽見了裡面的人是誰,但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偷偷的看了一眼,確實是王爺,這才應聲退下。
屋裡的顧安知已經換好了衣服躺在牀上。牀邊坐着的正是趕來的謝懷瑾。
“她什麼時候能醒。”
“她願意醒來之時。”
雲林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書。
謝懷瑾原本想逗一逗顧安知,卻不想剛來便看見她蒙在水裡。顧不得其他,伸手便要去抱起她。
人還沒近身,雲林便閃身出現在謝懷瑾面前。
“王爺,此刻動不得。”
謝懷瑾是認得雲林的,知道此人道法精深。但此刻他眼裡只有水底的顧安知。雲林只好出手攔阻。
“王爺,姑娘前世緣分未了,再給她些時間。她不會有事的。”
謝懷瑾並沒有理會,反手一腿踢開了雲林,然後伸手只輕輕擡高了顧安知的頭,讓她靠在浴桶邊上。
雲林見狀也鬆了口氣,只要不出水,便可。
“究竟何事?”
“王爺,世間衆人,皆有自己的命運,命好壞,這是天定,運好壞,卻是自己的選擇。”
“說人話!”
“王爺不是看過姑娘的前世麼?生死生死,有生便有死,姑娘若要生,她的前塵便要死。”
謝懷瑾垂眸,他確實看見了,在茅草屋昏迷的時候,便在夢裡看見了。一個姑娘,餓了吃別人扔的剩飯,隨手撿幾張紙便成了她今日的牀。偷東西,打架。捱打,捱罵,她哭了,笑了。時常摸着自己懷裡的一幅畫,他看不清人,但每次顧安知拿着這幅畫,她都笑的很甜。想來是十分重要的人吧。
雲林說,她要生,前塵便要死。難不成,要死一回才能活?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雲林看着窗邊的紅梅,開口說話了
“事情暫時了了。可以出水了。”
謝懷瑾把屏風踢到了雲林身後,擋住他的視線,伸手一撈,把顧安知抱在懷裡。聽見懷中輕微的呼吸聲,這才鬆了一口氣,替她換好衣衫。
自己才走了幾日,便又是蠱蟲,又是了卻前塵的,當真是一步都離不得。
看着牀上緊鎖眉頭的顧安知,謝懷瑾唯一能做的,便是擡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
屋裡除了燭火跳動的聲音,便只有雲林翻書的聲音了。
顧安知睜開眼睛,昏暗的燭光依舊刺的她眼睛發澀。眨了眨眼睛,淚水便順着眼角流到了耳邊。溫熱的手掌附了上來。顧安知轉頭,看見那個眼裡滿是擔憂的謝懷瑾,笑了笑。
還好,還好。還好不再是醫院。她可以選擇忘記,可以選擇不去想去,可以選擇。。。。。
謝懷瑾扶着她坐起來。還沒開口詢問,便被顧安知抱住。
“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顧安知埋着頭,謝懷瑾沒有說話,安靜的讓她抱着。顧安知越抱越緊,抱到最後手臂都在顫抖。謝懷瑾依舊沒有動。
顧安知鬆了手,卻沒有離開他的懷抱,擡起頭,看見不遠處坐着的雲林,心底有一絲期盼。但很快,雲林把她最後的希望也打破了。
“姑娘,人死不能復生。”
顧安知外了頭,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憑什麼覺得自己的錯誤可以被原諒。報應不爽,可是,她的錯爲什麼要爸爸來承擔?
“真人,我爲何又。。。”
雲林合上了書。
“不是姑娘自己選擇了回來嗎?既然姑娘醒了,貧道便告辭了。”
“真人,人死後,會去哪兒。”
雲林看了看天上月亮,“肉身入土,思緒化灰,隨風飄散,去哪兒都有可能。”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謝懷瑾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只是安靜的抱着顧安知。房間裡又安靜了許久。
“你爲何從來不問我。”
“你若想說,說出來便是解脫,你若不想說,再問,便是撕開你的傷口撒鹽。”
“你若是不想說便不說。”
。。。
顧安知看着不遠處的跳動的燭火。
“我的父親因爲我,去世了。可我沒辦法替他報仇。”
因爲,罪魁禍首是她,可她,又活過來了。
“伯父是被人殺害?”
“不,我以前做錯過事,欠下許多債,父母爲了替我還債,把房子賣了,父親被氣病了,不久,便去世了。”
“人死不能復生,但是我知道,你父親一定不曾責怪你。”
“怎會不責怪。若是我早些回家,不爲了自己的面子,不爲了爭一口氣。也許,事情會不一樣,雲林說的對,皆是自己的選擇而已。如今,我只是又一次選擇了逃避。”
顧安知低着頭,她又一次強迫自己的媽媽原諒自己,前一次是離家出走,這一次是死亡。媽媽,如果你能聽見,我真想和你面對面的說一句對不起。
謝懷瑾摸了摸她的頭,脫了鞋上牀與她並肩坐着。
“我從記事起,身邊邊只有徐媽媽和幾個丫頭陪着,父親一年只回來一次,不論是不是戰時,都不在家,母親只陪着哥哥在青輝堂。從不曾主動來看過我,只有我偷偷的去青輝堂看過。徐媽媽說,是因爲哥哥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門,怕過了病氣給我。而母親需要照顧他,這纔不來看我。那時候我信了,那年我七歲,我哥哥十一歲,我的生辰是十月初八,我哥哥比我晚三天,那年生辰,徐媽媽爲我煮了一碗長壽麪,說三日後帶我出府玩兒,我拒絕了,說我大了,不能總想着玩兒,得多看書,習字,母親纔會誇我。徐媽媽沒有說話,摸了摸我的頭,轉身便走了。”
“十月十一,我沒有聽徐媽媽的話在後院玩耍,看書,趁着兩個婢子換水的功夫,我溜了出去。因爲我記得那天是哥哥的生辰,想着把自己最喜愛的紅纓槍送給哥哥。哥哥一開心,病就好得快,母親也不用一直呆在青輝堂了。”
顧安知靠在謝懷瑾的肩上,安靜的聽着,心中的許多情緒都被帶到故事中,消散。謝懷瑾感覺到她的放鬆,這是他第一次,說出這些事。似乎是打開了記憶的門,那些已經被塵封已久的回憶。
“剛繞過院子便聽見青輝堂那邊傳出絲竹聲,甚是好聽。青輝堂的門時關着的,我怎麼也推不開,我太想知道里面在做什麼了,便爬上了院牆外的樹上。裡頭熱鬧的很,有雜耍的,說書的,還有好多同齡的小孩子。還有我的哥哥和母親,笑的那樣的歡快。哥哥玩兒累了,母親便替他擦汗,哥哥跑的口渴了,母親便親手喂他水,那樣的母親我從未見過。我在樹上坐了許久,直到徐媽媽來青輝堂找我。她與母親說我不見了,府中找遍了也不見人,想求母親派些小廝出府找找。”
“母親沒有理會徐媽媽,依舊陪着哥哥在看雜耍。徐媽媽急壞了,便上前攔停了雜耍班子。哥哥很生氣,直接一腳踢在了徐媽媽的肚子上,我嚇壞了,想看看徐媽媽傷着沒有,待我跑到門前,卻只聽見母親說,那個賤種找不到了便不找了,死外面了也別擡回來,晦氣,別衝着我家朔兒的生辰。”
謝懷瑾說的很平靜,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但顧安知此刻能想到,那個小小的人,聽見自己的母親說出這樣的話,該有多傷心。
“那時,我才知道,母親不來看我,不是因爲要照顧哥哥,而是不喜歡我,母親不記得我的生辰,不是不喜喧鬧,而是真的不記得了。”
“母親看見我在門口,眼中的厭惡沒有絲毫的掩飾,徐媽媽想帶我回去,卻被我哥哥攔住了,說她攪擾了他的生辰宴會,該罰。母親便叫來了人,杖責五十,我求情,徐媽媽年紀大了,受不住那麼重的刑罰,可沒有人聽我的,我趴過去用身體攔着,母親也沒有喊停,棍子打了幾下,我便疼暈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在房裡了,身邊的婢女也換成了我不認識的,他們和我說,徐媽媽受不住刑罰,已經死了,屍體被家人接走了,屋裡的婢子因爲沒有看好我,也被髮賣出去了。我想去問問母親,卻被幾人攔住了,說母親下了令,我不能再出院子。”
顧安知握住了他的手。
謝懷瑾摸了摸她的頭。
“徐媽媽的死是我造成的,幾個婢女也因爲我被髮賣,我也曾自責,悔恨,憤怒,可是都沒用。人死不能復生,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循逝者生前的願望,熬下去,直到不用熬的那天,便放下過去,過自己的日子。”
顧安知想起老爸說的話“欠債而已,還完了不就行了,鬥不過便不鬥,本來就是你理虧,還上不就好了,雖然要吃很久的苦,但是總有一天能還完呀,到時候你也不用受氣了,想怎麼活怎麼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老爸老媽都有退休金,用不着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