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顧兮的講述，顧向平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自打丁寧公佈和葉迪的關係起，他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就是比預計中晚了不少。
丁寧和葉迪公佈關係是在料峭一月，而現在已經是入夏的六月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終於到了了結的一天，他心情沉重又釋然。
沉重的是，女兒不好受，他也不好受。
釋然的是，人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現在一切都揭開，想來顧兮心也該死了，那他的擔憂也是到放下的時候了。
“所以呢，你有什麼想法？”顧向平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顧兮的頭髮。
自從顧兮上高中後，他就很難有機會做這些親暱的小動作了。
而今難的有機會，他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多好的一寶貝女兒啊，偏偏要在丁寧這棵樹上吊着，偏偏丁寧還有個葉迪。
這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吧。
天氣不錯，陽光也是正好，舉目望去能看見幅員遼闊的四面八方，在樓下看着高聳入雲的一棟棟高樓，從這個角度看去，沒了那種挺拔的威嚴感，但更顯得陡峭，好似一座又一座的危崖。
以前顧兮總是不敢居高臨下地向下看，但現在，她的視線收放自如。
和內心中的種種情緒比起來，生理上的畏懼真算不了什麼，甚至以前讓她畏懼的下方，現在還有種吸引她張望的魔力。
她深呼吸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我想繼續留在丁寧的公司裡。”
“爲什麼？”顧向平詫異萬分。
丁寧都把話說得這麼開了，她還要留在丁寧的公司裡，這是何苦呢？
顧兮側過頭，看向父親道：“我以前一直沒考慮過畢業了要做什麼，因爲感覺畢業離我很遠。你是準備送我出國讀碩讀博的對吧。所以我以前的目標只有這麼一個，那就是把書念好。”
“但在萬維裡培訓了這麼久，我發現我其實還是很喜歡唱歌的。從小到大。我就一直接受各種音樂方面的培訓，聲樂、樂器。小時候學這些感覺很痛苦，一點都不想學，你們怎麼打我罵我，我也不想學。”
“後來讀書了，發現大家都因爲我歌唱得好鋼琴彈得好而誇我，本來不想學的我反而主動去學了，討厭的事也變成了興趣。在萬維呆了這麼長時間，我一直被肯定。也一直在瞭解深入歌手這個行業，慢慢地對做歌手這事已經割捨不下。”
“我現在特別想做一名歌手，很想讓爸你，還有媽，以及妹妹都聽到我的歌，看到我站在舞臺上。我還想全國甚至全世界的人知道我的名字，有點癡心妄想，可我就是想。我也不想努力了這麼久，說放棄就放棄了。”
“之於丁寧”，顧兮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現在一切都說開了。我已經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那我正好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唱歌上。”
“化悲痛爲力量嘛。”顧兮擠嘴笑了笑：“你說過的，地球離開了誰都一樣轉。我又不是非他不可。我這麼漂亮，追我的可以繞地球三圈，我怎麼會就在他這棵樹上吊着呢。我現在就是單純地想做一名歌手，無論成功失敗，起碼要試一試。”
顧向平聞言沉默了片刻後，道：“做歌手不一定要在丁寧的公司，要不要我幫我找一個新公司？爸在娛樂圈還是有幾個朋友的。”
“不用了”，顧兮斷然道：“就留在丁寧的公司裡吧，逃避是沒用的。不是嗎？”
“是，但不逃避會讓自己痛苦。”顧向平微蹙起眉頭。語速緩慢。
他看得出來，女兒這是還沒徹底放下。他很無奈。也很懊悔。
很顯然，他此前同意顧兮進萬維，無疑是好心辦壞事，他覺得自己當時就不要做什麼濫好人，只是爲時已晚。
“逃避也一樣的。”驀地，顧兮想起了《暗香》。
讓心在燦爛中死去，總好過在灰燼裡散去好吧，她覺得。
顧向平聞言一時無話。
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掏出煙盒，但還沒把煙拿出來，就被顧兮管家婆一樣一樣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這個女兒對他總是有着用不完的對付手段，軟硬皆施，可爲什麼在丁寧面前，就那麼無力呢。
要是能有她能她媽一半的潑辣就好了。
可惜，他這個女兒，真是個如水一樣的人，清澈、透亮、溫柔，讓他怎麼都沒法狠下心去違揹她的主張和意思。
他輕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隨你吧，但不要把學習放下了，也不要做傻事。可以愛得執着，但不能愛得愚昧。”
“嗯。”父親還是寬容呢，顧兮抓過了父親的胳膊：“爸你就放心吧，我有數的。”
“嗯。”顧向平笑了笑，陽光傾瀉而下，灑在顧兮臉上，映得她格外的清晰。
恍然的，注視着顧兮笑容洋溢的臉龐，他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青春嘛，碰壁着碰壁着，就會成熟的。
誰不曾執迷不悟義無反顧過呢。
可他又有點心疼，真是矛盾。
……
顧兮選擇留下，丁寧自然是高興的，《月桂女神》和《人間》的demo，他用了兩天時間就做了出來，交給了顧兮。
6月6號，顧兮第一次試唱，《人間》錄了一個版本，而《月桂女神》顧兮唱了兩個版本。
顧兮唱完後，就因爲情緒問題離開了錄音室，丁寧則是搗鼓出了demo，和楊度一起重新聽了遍兩個版本《月桂女神》，然後向楊度問道：“楊叔，你覺得哪個版本好？”
楊度是真挺佩服丁寧的鐵石心腸，明明顧兮唱完《人間》後，眼眶紅得跟兔子一樣，可他居然能無動於衷地留在錄音室裡分析demo，所以說多情的男人反倒最無情。
沒錯。丁寧在他看來，就是個多情種子，要不然顧兮和葉迪怎麼可能都是萬維的一員。
他不知道丁寧是怎麼想的。但他覺得這樣很不好，可他又沒法說。
畢竟。這事他已經插手錯一次，不敢再多事。
按捺下心中其它七七八八的念頭，楊度道：“你要說順耳，那肯定是正常的通俗唱法版本。不過，這個版本太中規中矩，沒任何驚豔之處，聽着特別口水。氣聲版本，沒那麼口水。很有起伏褶皺感，但可能有點花槍，按我的審美眼光看，有點造作，不夠大衆。”
“但這是你給顧兮定位的風格嘛，你要是一定要把顧兮和其她歌手區別開來，那我推薦氣聲版本，她的氣聲運用還是很驚豔的，馮麗欽也唱不出來她這種感覺，這是她的天賦。不過。說句實在的，大衆要接受她這種唱法需要時間。她和孔鵲不一樣，區別很大。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她和孔鵲的，但我覺得孔鵲和她截然不同。”
“孔鵲怎麼說呢，她的唱腔特別有力，能往人耳朵裡沉下去。而且她的唱法，大部分人都能模仿出個形。顧兮卻是往耳朵裡飄出去的，曲高和寡，連形都很難模仿，這就是侷限。”
丁寧聞言，稍一沉默。道：“楊叔你實話實說，我現在要是拿這兩首歌給顧兮出單曲專輯。你覺得能賣出多少？”
楊度想了想，道：“單曲專輯也就三四塊錢。我們自己給些宣傳，賣個白金是不成問題的。”
“就一白金嗎？”丁寧皺了皺眉。
楊度笑了笑：“你這野心也忒大了，一個新人，放以前，能賣出一白金已經謝天謝地了，到哪家公司都是種子級的苗子。我們萬維是出了幾個妖孽，但你也不可能真把每個人都變成妖孽啊。不是我說，唱歌好聽和流行是兩回事，孔鵲是假小衆，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不就和你說了，她能紅。”
“但顧兮，說實話我有點不看好。或許早個二三十年，顧兮這種唱法會紅。但現在口水歌當道，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細品歌曲中的韻味。哪怕是馮麗欽，你看她現在的唱法也是很通俗的，少了很多花式技巧。越花花就越小衆，這點你自己肯定也知道。”
“現在花式技巧比較有市場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真人秀節目上。但碰上真正用簡簡單單的聲音，就能把人情緒調動起來的選手，再花的花式也沒用。還記得裘依依吧，承認不承認，她的唱功吊打你，但她贏過你沒，後來還不是很快就被淘汰了。”
“當時最紅的，還不是那個模仿你唱民謠的孫立新，《異鄉人》被他唱得多紅，《虎口脫險》又被唱得多紅，媒體現在吹他吹的都快牛過你了，你的原曲評論下，有不少說你不如孫立新的吧。他有什麼花哨的技巧沒？我覺得他的唱功比你還差，可他就是受歡迎。”
丁寧聞言，靜默了許久。
楊度說的沒錯，越花花往往就越小衆。王菲公認的巔峰之作，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浮躁》，但《浮躁》的銷量簡直慘不忍睹。而顧兮現在的風格，與《浮躁》時期的王菲很相似。
楊度的眼光還是很精到的，至少楊度能早早找上他，也能在第一時間告訴他發現了孔鵲這個好苗子。
楊度對市場很有敏感度，聽他這麼一說，丁寧也覺得顧兮很有可能並不能像他經手過的其她歌手那樣火速爆紅。
但他並不願意就此妥協。
《浮躁》雖然銷量不佳，可確定了王菲在流行歌壇的地位。而顧兮有那麼好的先天條件，他也捨不得放棄，讓她隨大流。
思慮了一陣，他決定堅持己見：“不管了，我就是要顧兮這樣唱。孫立新現在已經銷聲匿跡了，就他那水平，紅不了，就是曇花一現，歸根到底唱功還是很重要。”
“哈哈”，就知道丁寧不會改主意，楊度爽朗一笑：“不是唱功很重要，是聲音很重要。孫立新能紅，是因爲他的聲音獨特，有點菸酒嗓，唱你那些民謠那是如魚得水。顧兮的聲音也不錯，就是技法上不接地氣。”
“當然了，你自己有決定的事，按自己的想法來就好了。或許你現在讓顧兮用通俗唱法唱能讓她賣個三白金，但她上限可能也就止步三白金了，沒特色嘛，也沒什麼突出風格，就跟章璇一樣，她進步的餘地已經不大了。可你要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她現在的上限很低，可以後說不定會逐漸增高，等市場形成了，她就是霸主。”
“鄭維是怎麼說的，最厲害的歌手，不是去附和市場，而是去引領市場。你現在就是在創作上引領市場，那就讓顧兮在技法上引領市場吧。”
“嗯”，楊度這話聽着就舒服多了，丁寧道：“那就還是按原來的想法來，那楊叔，你覺得現在這個時候，讓她出這樣兩首歌的單曲專輯合適麼？”
楊度手指輕敲着鍵盤，想了想道：“不合適。像顧兮這種風格，就得一次性劑量下得大點。你要一點點來，也不是不行，就怕影響力不夠，觀衆的喜好沒馴服，反倒我們自己先舉旗投降了。”
“那ep專輯呢，六首歌左右的。”丁寧道。
楊度道：“差不多，兩首歌少了點，基本沒有篩選，只能純靠一曲成名。可一曲成名，難度你也知道的，這行業有很多優秀的苗子都是單曲專輯出死的。單曲專輯，怎麼說呢，就是養蠱，讓一堆歌手出，運氣好紅起來的着重培養，其他的都死了。”
“你要是真有心栽培顧兮，就不要讓她出單曲專輯了，好好給她規劃下，出張ep專輯是最起碼的，能出完整的專輯更好。你想，要是老給她出單曲，她萬一成績起不來，我們的資源又一再偏向她，那同樣的六首歌，幾張單曲專輯或是幾首單曲下來，閒言碎語肯定滿天飛。而一張專輯，你想讓別人說些啥，也不好說是吧。”
到底是過來人啊，這門門道道就是清楚，丁寧道：“那行，那我重新考慮下。”
“嗯。”楊度點點頭，頓了頓又道：“真不去看看顧兮麼？我看她剛纔唱《人間》，唱一句，眼睛就紅一點啊。”
丁寧悵然一笑：“你就別管了楊叔，我自己有打算的。”
年輕人啊，左一個自己有打算，右一個自己有想法，可最後還不是弄出一堆爛攤子。
現在，葉迪都懷孕了，顧兮就成了一坎，丁寧要怎麼邁過去，楊度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可他實在也管不着啊，只能暗歎了口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