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4)

領受了任務的楚方玉抑制着內心的激動,只等着出了宮門就算逃出樊籠,從此可以遠走高飛了。

第二天上午卯時,幾輛宮車停在玄武門內。楚方玉帶三個小太監來到宮門口,分別上車,出了宮門。雲奇早就帶人藏在宮門口,這時紛紛上馬跟着。這是楚方玉和達蘭都萬萬想不到的。

楚方玉帶人直奔鼓樓大街,她彷彿重又溶入了人間。這裡店家林立,市聲震耳,行人如織。楚方玉帶幾個小太監來到香料鋪前,假裝問價。雲奇帶人守候在門外,也裝成買東西的樣子。

楚方玉忽然低聲問香料鋪的老闆:“後面有方便的地方嗎?”

“有,有,”老闆忙打開了通向內室的後門。楚方玉快步進去,跟隨的小太監正要跟進去,門已關上了,老闆說:“女人去方便,你也跟進去嗎?”小太監便站住了,在外頭等。

門外的雲奇早看在眼中,一揮手,他帶的人從房子夾道兩側圍過去。就在楚方玉暗自慶幸得手,剛剛把一架木梯豎到後牆上準備爬上去時,上來一羣人,發一聲喊,把她死死按住。

楚方玉說:“光天化日,你們幹什麼?”她還以爲碰上了歹人。

雲奇一跛一跛地過來,說:“你連皇上都敢騙?你能逃過皇上的神算嗎?”楚方玉這才意識到自己遭了暗算,早被跟蹤了,只好認命,不再掙扎。

知名度並非保護傘

朱元璋惱恨之餘,還是很得意的,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擊碎了楚方玉小小的陰謀,但他弄不明白,達蘭會不會是同謀。不,不會的。達蘭和楚方玉,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最多她是被楚方玉利用了而已。

當雲奇來問怎麼處置楚方玉時,朱元璋恨恨地對雲奇說:“這個賤人,不識擡舉,先把她關起來,誰都不讓知道。”

雲奇問:“那個畫師怎麼辦?”

朱元璋說:“你別管那麼多,你先去吧。”其實他早有安排,在動手跟蹤楚方玉時,他已佈置胡惟庸帶刑部的人把李醒芳下到了牢中。

雲奇走了,胡惟庸上殿來。胡惟庸帶來了壞消息,抓李醒芳的事情在大臣們中間傳開了,說得很難聽。朱元璋毫不留情,誰議論抓誰。

胡惟庸說:“又是劉基搗亂,他本來該走了,爲這事又延緩了行期,都是去抓李醒芳的人不得力,打草驚蛇。臣以爲,早剪除爲上。”

胡惟庸早摸準了朱元璋的脈。李醒芳不除,楚方玉的心不會歸屬朱元璋。但是,李醒芳也是個名氣很大的人,沒有令百官信服的理由,是殺不得的。

胡惟庸說:“隨便說他貪贓枉法,就可殺,楊憲夠樹大根深了吧?連殺楊憲都風平浪靜,他能與楊憲比嗎?”

朱元璋認爲二者有別,“楊憲權大勢大,專橫跋扈,怨聲很大,殺他等於爲民除害,當然風平浪靜。李醒芳不同,他是個名人,是兩袖清風的翰林,你說他貪賄,有人信嗎?”

胡惟庸盯着朱元璋畫像,覺得時機已到,就說其實早就該殺他了,罪名現成的。

朱元璋很有興趣地問:“什麼罪名?”

胡惟庸說:“皇上不赦臣無罪,臣不敢說。”

朱元璋不耐煩地說:“好,好,赦你無罪。”

胡惟庸指着朱元璋畫像上那八個字說:“皇上從來沒仔細琢磨這八個字嗎?”朱元璋回頭望着畫像,道:“沒什麼不妥呀!連宋濂都說題得有學問。這不是說朕得益於乾坤之氣,可以創造人間太平嗎?”

胡惟庸說:“有那麼巧嗎?坤是什麼意思,與禿頭的髠同音,可解釋爲罵皇上當過和尚,是禿頭。藻飾二字的諧音不是早失嗎?他的用心是咒罵本朝早失太平,早起戰亂,這是怎樣論罪都不爲過的呀!”

朱元璋怔了半晌,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了,充滿殺機,他一拍桌子,誇胡惟庸聰明,道:“文人墨客慣用諧音、藏頭詩之類的小伎倆謗議咒罵朝政,今後朕真要上心呢。有了這個,文武百官沒人敢爲他辯誣的了,李醒芳這可是咎由自取呀。殺了他,也就絕了楚方玉之念了。”

楚方玉被抓回宮中,雖然依舊住在尚宮府裡,身份卻不同了,成了囚徒,宮女都撤走了,終日裡四門緊閉,外面有很多太監把守着。

楚方玉心灰意冷地呆坐着,她已絕望了,所擔心的只有李醒芳的安危了,她意識到,災難離他不遠了,他應當遠走高飛纔是,可他一定會留在京師設法營救自己,朱元璋不會容許他存在的。

正胡思亂想,她忽聽外面吵起來,是達蘭的聲音:“是皇上讓我來的,是囚犯,也沒有渴着、餓着的罪!”

楚方玉雙手推開了窗子,見達蘭提了一罐水過來,原來她熬了點酸梅湯給她送來了。當達蘭把水罐遞上去時,楚方玉把水罐狠狠摔向她的臉,達蘭一躲,掉在地上粉碎了,酸梅湯四濺。

達蘭跺着腳上的湯汁,說:“你這是怎麼了?你這不是狗咬呂洞賓嗎?我一片好心就換來這個?”

楚方玉說:“你這歹毒的女人,設下圈套陷害我。”

達蘭知道她誤會了,她說:“我既是設下圈套,還放你出宮才抓,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探出你的底細,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宮裡扣起你來,不更省事嗎?”楚方玉想想也是,便不做聲了。

達蘭說:“現在你想怎麼辦?”

“一死而已。”楚方玉說,她只擔心李醒芳,如果他能安然無恙地遠走高飛,她就死得放心了,她最怕的是他死心眼,最後爲她而殉葬。她希望達蘭幫幫李醒芳。

達蘭說,李醒芳已經被下在牢中。這結局雖在意料之中,還叫楚方玉震驚不已,來得真快呀,朱元璋太狠了。

楚方玉說:“朱元璋真是要趕盡殺絕呀。李醒芳有什麼罪?他不怕朝野內外議論他嗎?”

達蘭告訴她,皇上說他借畫上的字罵皇上,這是凌遲的罪呀!

楚方玉又驚又痛,不禁淚流雙行。她哭着請達蘭給皇上捎一個口信:她要見皇上。“捎這個信容易。”達蘭答應馬上趕到奉先殿去。

禮物就是陷阱

黑暗中無形的網正向天真的郭惠收攏來,她毫無察覺,整天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雞鳴寺的日子雖短暫,卻使她滿足,那種瘋狂的甜蜜是她從前沒嚐到過的,永生也不會忘懷的。藍玉走了,她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打開她的百寶箱,拿出一沓信件,逐封打開,陶醉地看着。

這天她正在看信,門外有腳步聲,她急忙藏信,問:“誰?”

馬二說:“是我,馬二。有個宮門使想見娘娘。”

郭惠說:“叫他進來。”

馬二領着像大蝦一樣彎着腰的宮門使進來。宮門使向惠妃稟報,今天藍府上捎來口信,說有什麼東西是從北邊捎來的,要娘娘派人去取,他們送進宮來不方便。

郭惠不放心,問是誰捎來的?宮門使答:“是藍將軍。”

“捎的什麼?”郭惠說,“他怎麼沒有信來呀?”宮門使搖搖頭:“小的不知。”又說可能信和東西在一起。

郭惠對馬二說:“你跟宮門使去看看,拿回來就是了。”

馬二答應了一聲,宮門使領着馬二來到藍府門口,有一個臉上有黑痣的人等在那裡。長黑痣的人迎上來,問:“哪位是馬公公?”

馬二說:“我就是。”

黑痣人自報家門,說他是藍將軍帳下的侍從,昨天從北方邊塞回來,藍將軍得了一顆名貴的東珠,是捎回來給惠妃娘娘的。說罷遞上一個很漂亮的盒子,馬二打開,絲絨襯裡託着一顆碩大的玄色珍珠。

馬二看了看,蓋上蓋子要走。黑痣人說這麼走可不行。這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萬一有個閃失,他十條命也賠不起。

馬二問:“那你想怎麼着?”

黑痣人說他需要惠妃娘娘寫一個回執,拿了它好回去向藍將軍銷差,證明娘娘收到了。

馬二說:“這也在理,你我在中間都省得擔不是。走吧,你跟我回宮去,我去討了回執。”

回到宮裡,馬二把黑痣侍從留在了玄武門外,讓宮門使陪着他喝茶,自己進去討回執。

郭惠太喜歡這顆夜裡會發光的大珍珠了,她手裡託着那顆幽幽放光的玄色珠子,愛不釋手,衝着燈亮翻來覆去地看。這種東珠,她聽藍玉說過,出在黑龍江入海口叫特林的地方,這樣好的大珠子,只有那裡有,難爲藍玉這麼想着她。

馬二催促她,送珠人還在外面等着回執呢。郭惠雖沒見到藍玉的信,也覺得只寫幾個字的回執不好,所以還是認真地寫了一封長信,這才心滿意足。她又叫宮女拿出五兩銀子,賞給信使。

馬二在玄武門前交割完畢,黑痣人收了銀子和信不走,卻打了個奇怪的手勢。坐在公事房裡的雲奇見了手勢一擺手,宮門使立即帶十多個羽林軍衝出來,不容分說將馬二和黑痣人拿下。並且開始搜身,很快,黑痣人帶的給藍玉的信被搜了出來。馬二驚恐萬狀,根本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馬二隻能硬着頭皮說:“幹什麼?我是馬二!替娘娘辦差的,你們敢綁我?”

爲首的武士說:“管你什麼馬二,牛二,我們是奉命抓人。”說着兩個黑布口袋強行套在二人頭上,擁着走了,袋子裡傳出嗚嗚的含混不清的叫聲。

馬二被稀裡糊塗地押進了一間沒有窗戶的黑屋子,被吊了起來,鞭子雨點一樣抽在他身上,馬二拼命地號叫。

“你說了吧,”宮門使坐在門口,“藍玉和惠妃娘娘是怎麼回事?”直到此時馬二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最擔心的事犯了。

馬二隻能咬牙硬挺,他說:“我不知道,你這個王八蛋,你設計陷害我,你不得好死。”

宮門使說:“你還做夢呢,我敢設計嗎?若說設計,也是皇上設的計。你不招也沒用了,惠妃娘娘和藍玉私通的信都落到皇上手裡了。”

這時朱元璋帶着雲奇出現在門口,馬二一見就喊:“冤枉啊,皇上救我。”

朱元璋說:“救你不難,你把雞鳴寺的事從頭到尾說出來,我放了你,還升你的官。”

馬二咬緊牙說:“什麼事也沒有啊,皇上,雞鳴寺有什麼事呀!”

朱元璋說:“不用再審他了,惠妃都招了的事,他還在這替人家守秘呢。拉出城去,活埋了吧。”

馬二畢竟沒經過大陣勢,聽說惠妃都招了,又見朱元璋轉身就走,便殺豬一樣叫起來:“我說……我說了不殺我嗎?”

朱元璋又安撫他,說:“這事本來也不怪你,你是娘娘跟前的奴才,她叫你幹什麼你敢不幹嗎?只要如實說了,就沒你的事了。”

馬二崩潰了,喃喃地說:“娘娘你別怪我呀,你自個都挺不住了,我怎麼辦?我受不了這大刑啊……再說,早就中了人家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