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坐在椅子上頭,從口袋裡頭習慣性的摸出一把瓜子,一邊磕着一邊說道:“哎哎哎,老李,你一會兒記得把菜洗乾淨啊!整倆好菜,不要給我女兒炒太便宜的菜。”
“行行行,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整倆好菜,油少的,健康的,我這裡衛生你放心,不管給別人吃啥,給你們我肯定吃好的,也肯定要給你們弄乾淨的!”老李一邊說着,一邊就去打開兩瓶啤酒給我們擱在桌子上頭,去忙着洗菜下面條去了。
酒是老規矩,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是吃飯,王姨都會要上兩瓶酒。
以前我沒來的時候她一個人一瓶啤酒下飯,後來我來了,就成了我倆一人一瓶啤酒下飯。
她給我買什麼我吃什麼,給我喝什麼我喝什麼,從不拒絕,逆來順受。所以她很喜歡我,覺得我不像外面那些姑娘,一天光喜歡咋咋呼呼的,覺得我溫柔恬靜,乖巧懂事。而且主要我從來不惹她生氣,也不反駁她。重要的是我幾乎不用睡覺,精神好的嚇人,永遠都比她醒來的早,比她睡得晚,然後早上沒事幹就去打掃爲生,中午吃飯我就又去打掃一遍,下午睡覺以前再去給人把樓道掃一遍。
王姨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打掃衛生,問我:“女兒,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我回她說我沒有。
剛開始王姨不知道我不吃辣椒,總是喊我吃辣椒。我也不告訴她,每次都給辣的臉紅咳嗽掉眼淚,時間一長王姨發現了,心疼的不得了,罵我是個傻逼,不吃辣椒怎麼不早點告訴她?
也是因爲這個事情吧,她變得挺照顧我的,因爲她覺得我自己不會照顧自己。
對了。王姨喜歡我到不行,最後還認了我做女兒。她總是拉着我的手,說自己沒有兒子,要不然肯定叫她兒子娶我,她很久都沒有見過我這麼乖巧聽話的姑娘了。
說我不喜歡說人是非。
說我只幹活腿腳勤快。
說我是個大學生她最喜歡文化人了。
還說我文氣,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就是有一點,太淡定了,有些不大像一個二十歲女孩應該有的那種感覺,感覺我身上沒有那些衝勁,沒有對生命的那種熱愛勁,對什麼都漠然,沒熱情,不大好。
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挺喜歡我的,覺得我很單純很善良,覺得我像是一個乖寶寶。加上她沒有兒子女兒,我剛好來了彌補了,她也就覺得挺開心的,自然會有一種代入感,覺得我就像是她女兒一樣。
其實她不知道。不知道我從來不是什麼乖寶寶。我小時候被人欺負,青春期時候好友被強.奸,最後自殺離我而去。她不知道我後來發生的種種一切,更不知道我媽是怎麼死的,不知道我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心裡痛恨這個世界痛恨溫萌萌,恨得夜夜睡不着覺。她不知道我不是沒有熱情激情,而是我心存絕望和無力,陰霾籠罩着我,叫我喘不過氣。
我整晚整晚都被噩夢驚醒,在木板牀上頭睡到一半的時候身子會猛地一跳,就是那種在夢裡一腳踩空的感覺。常常有,只要是睡着就有,一晚上好幾次。心律不齊,心慌的厲害。
我夢見我媽的死……夢見溫萌萌殺害我……夢見張建輝跟我說過的那些情話……夢見蘇蘇打胎的場景……夢見小魚說趙雷雷你這種人該死!……
我夢到太多,咬牙切齒的夢着,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有了半夜睡覺牙齒打顫的習慣。在夢裡頭尖叫着哭醒過來的次數多到數不清,我整晚整晚回憶着過去的仇恨,躲在被窩裡頭撕心裂肺的狂叫,可嗓子發不出來任何聲音,未語淚先流,備受折磨。
深處絕望中的我渴望被人救贖,但我知道別人根本救不了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疼的心臟病犯了一樣,在牀上翻滾着,痛苦的像是下一秒隨時都會死去一樣的感覺,難受的喘息着,像是被扔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呼吸着,有血有肉呼吸着,就怕自己會死,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那種遊走在生死邊緣,支配不了自己野心和仇恨的痛苦,叫我覺得非常痛不欲生……
我顫抖着身子,一過就是一晚上,每次一挨最少六七個小時。
不怪他們,都是我,都是我自己的錯。
我太年輕,太有自信,太意氣用事,也太傻。總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強大到感動別人,戰勝生活,足夠勇敢的去和一些人性的真相去兵刃相接,嬉笑怒罵,操翻社會。
殊不知,我感動的從來都是自己。
第二天天一亮就醒過來,洗乾淨臉就去幹活,洗牀單,掃地拖地幹雜活。誰都看不見我的難處,也不曾知道我的夜晚究竟有多麼難熬。只知道我手腳勤快,其實我以前在我家很懶得,從來就沒有這麼勤快過,都是我爸媽照顧我,我現在只是想要忙碌一點,看起來不那麼悲慘而已。
“面來咯!一碗有辣椒一碗沒有。”老李幹活手腳麻利,把面端上來的時候,竟然還抄了一盤菜。
“女兒,給,拿筷子。”王姨把一雙筷子遞給我,我衝她輕輕笑了一下,接過筷子,開始埋着頭吃飯。
吃飯的時候王姨跟我說:“女兒,媽覺得吧,你的性格要改改。”
“恩?”我疑惑的看着她。
“哎不是說你性格不好,你這性格挺好的!”王姨一邊用筷子攪拌着麪條,一邊跟我解釋說:“媽覺得吧,小姑娘不能像你一樣逆來順受,最少要有點青春的感覺,你這種性格好歸好,但是不應該是這樣的年紀應該有的,你應該開心點,才二十歲,大好年華總叫人覺得可惜……”
我不動聲色的聽着王姨的唸叨,一直都笑着,不吭氣。
伸手給碗里加了一點醋,用筷子攪拌了一下就開始吃起面來。
逆來順受……
你說我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親眼看着的平靜不過只是表面現象。你看着很危險的事情,我卻覺得自己得意,你以爲的淡漠恬靜,實則葬了無數瘋狂,不裝裝怎麼能行?
誰沒有幾張面具?
人生本來就是苦多樂少。
時間如流水,日子一天天過着。我以爲我所有的痛感都會逐漸消失,然而並沒有。而是在不停的擴大,不停的擴大……大到叫我無處躲藏,大到叫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情緒崩潰從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到現在還在一直髮生着。我剛剛來到城中村的時候,半夜裡哭的多,白天幾乎都和沒事人一樣冷冷淡淡的。
可是後來事情變得不可控制了起來。
我一度又一度不停的開始崩潰,我已經我已經學會好如何控制住自己了,實際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早上睡起來的時候好端端的,正掃地,就看見地上有幾滴水,我以爲是下雨了。擡頭一看,天雖然陰着,但是一滴雨也沒有。我摸着自己的臉,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我自己又哭了。
後來爲了不讓別人發現我的古怪,我常常一個人獨處。
本來每次王姨喊我跟她一起坐在電視機跟前看着電視我都會看的。可是後頭我總是一個人瞎跑,躲着她,搞的王姨莫名其妙的,還以爲自己惹了我不開心。
吃飯的時候我也儘量和她避開。
可是還是不受控制,叫她給發現了。
王姨嬉笑着,正跟我聊起過去,她小時候在她們村子裡頭爬樹掏鳥窩,比男孩還要頑皮的事情。
我面上笑着,吸溜了一口麪條。
下一秒,淚水崩潰。
所以當王姨看着我一邊笑着,一邊哭着,一邊吃着麪條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副見了鬼一樣的驚訝表情。
我知道自己有多麼嚇人。趕緊伸手擦掉眼淚,可是眼淚還是忍不住自己往下掉。
“……雷雷……媽是不是說錯話了?”王姨看着我,非常吃驚的問道。
我搖搖頭,跟她擺了擺手。撒謊道:“沒有,我只是想家了。”
“這樣啊……”王姨笑了一下。“雖然媽捨得女兒走,但是你想家也要回去看看,畢竟你都來了快兩個月了,回去了,你記得再回來!”
回家?
不……
我回不去了。
我繼續騙她:“我爸媽都在外地打工,家裡也沒什麼人,我還是跟你呆着吧,咱倆互相做個伴。”
王姨聽我這麼講開心的不得了,吃麪都比平時香。就是我的眼淚還是不聽話往下流,她本來正吸溜麪條,下一秒就趕緊手忙腳亂的拿紙給我擦着眼淚,安慰我不要難受,跟我說了好多掏心窩子的話。
我沒有難受……
真的……
我真的沒有難受……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自己不受自己控制。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我的神經狀態好像出現了一些問題,總是失去控制。心裡頭感到一陣惶恐,我白天時戴着純潔無辜的面孔活着,一到晚上精神就進如極端世界,痛不欲生。
我曾也有過自殺的念頭,覺得自己這種人活着這個世界上沒有必要。可是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我要報仇!我說什麼也不會叫他們好過!我極快的否決自殺的念頭,和自己不停的講話。
“趙雷雷你要好好的……”
“必須好好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親人的仇恨還要依靠你!你要活着!”
“過去不管發生什麼!”
“你總有報復的那一天!”
“不要怕……”
“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