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從年齡上算,這位太后也絕對不年輕了,但她看上去的樣子卻比實際年齡還更要蒼老一些,人很清瘦,鬢髮花白,額頭上的皺紋更是顯得過分的深刻。
只不過,和這幾次見到的皇帝的那種老邁相比,她的眼神卻深邃而凝練。
晉安公主雖是扶着她的手的,她的腳步卻很穩健,身上穿着黑黃兩色精工繡制的鳳袍,發間裝飾不多,很顯然,到了她如今的這般身份地位,已經過了需要用首飾來撐門面的階段了。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西陵越和西陵鈺相繼跪下去。
沈青桐也趕緊收攝心神,跟着跪在了西陵越身後。
“臣妾見過太后!”莊嬪倒抽一口涼氣,也匆忙的跪下。
裴影鴻卻是到了今天才幡然醒悟——
原來大越朝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他眼中眸光瞬間變了幾次,然後也是恭恭敬敬的躬身拜下:“小王也給太后老祖宗問個好!”
他面上笑嘻嘻的,和平時沒什麼大分別,但是這一刻,卻是真的無法自控,心裡莫名的起了火。
大越的這位太后,是先帝的原配,當年先帝駕崩之後,她原是可以坐鎮宮中,頤養天年的,可是她卻沒有,只待先帝的喪失一辦完就自行帶了親信的宮女嬤嬤去了皇廟帶發出家,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除了先帝駕崩之後的第三個週年祭奠回了一趟宮參加祭典,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且不說裴影鴻,就是沈青桐這個名正言順的皇家媳婦,對這位老人家也是隻知其名的,如果她今天不出現,幾乎都不記得這宮裡還有一位太后娘娘的存在了。
此時,看到晉安公主陪着她一同歸來,沈青桐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西陵越那些成竹在胸的底氣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了——
如果太后出面一力保他,他就已經等於穩穩地佔據了一半的不敗之地。然後再加上他自己這些年經營積累起來的根基,在這一局面上,誰都壓不過他。
太后明顯就是有備而來,面容莊肅的一路走來,威嚴甚高。
“都起來吧!”她只輕描淡寫的瞧了西陵越等人一眼,然後便就目光一轉,盯着擋在皇帝寢宮大門前劍拔弩張的那些暗衛,冷冷的道:“在皇帝的寢宮裡頭亮兵刃?難道是這些年哀家不在京城,這宮裡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都已經改了嗎?”
這些暗衛大都是新近一批被提拔上來的年輕力壯的新人,年紀最大都也就三十多歲,幾乎沒人見過這位太后娘娘。
但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卻仿若是天生印刻在身上的標籤,只看她的這個陣仗和氣勢,自然也不會有人敢於去質疑她的身份。
“奴才不敢!”衆人連忙收起武器,單膝跪地去請罪:“恭迎太后回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面上表情冷肅,目光便是越過他們去,直接看向前面緊閉的殿門:“皇帝呢?這青天白日的,關着大門做什麼?”
“這……回稟太后娘娘,陛下——陛下有緊急要務正在處理,交代下來讓奴才們守緊門戶,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擾!”領頭的暗衛一咬牙,稟報。
這其中的話外音,太后自然聽到了。
可是,她置之不理。
西陵鈺這時候已經從最初的意外和震驚甚至是懊惱的情緒當中恢復過來,聞言,便就上前一步,拱手道:“皇祖母,父皇染病,近日來身子和精神都十分的不好,失常昏睡不醒,孫兒們本是奉命來見的,可是過來這裡之後這些奴才就堵在門口,聲稱是父皇不准我們入內,這會兒裡頭——好像就只有父皇和宸妃梅氏了!”
話音才落,莊嬪立刻就跟着上前一步道:“太后,今日一早剛有太醫從宸妃那裡查出來她藏毒謀害皇上的證據,可是這個女人還口口聲聲的狡辯,現在太后您回來了,此事就應該有一個公斷了!”
說話間,她冷着臉回頭瞪了一眼。
跪在那裡的李太醫趕緊伏在了地上。
太后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眼,什麼也沒說,擡腳就往裡走。
“太后娘娘!”那些暗衛唯皇帝的命令而遵從,不敢強硬的攔截她,便就膝行過去試圖阻擋:“皇上很好,而且事先有留下口諭,說是不準——”
“大膽!”晉安公主厲聲打斷他的話,“皇祖母是外人嗎?皇祖母現在來看望父皇,也是你這個奴才敢攔的?”
西陵越一直作壁上觀,沒有摻合,此時便是眼尾一挑,給站在後面稍遠地方的雲鵬使了個眼色。
雲鵬當即上前,一把將那人拎走。
“你——”那人站穩了腳跟,眼睛一瞪就想跟他開練,雲鵬冷然一勾脣,在他耳邊低聲警告:“太后要進去,皇上都不敢攔,除非你想犯上作亂!”
兩個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是目光不善。
對峙片刻,那暗衛終於妥協,一把推開他的手,低頭整了整領口。
太后目不斜視的直接走過去。
梅正奇很有眼色,連忙跟過去,幫着她身邊那個很是富態的嬤嬤一起把殿門給打開了。
太后擡腳就跨了進去,不由分說,直闖裡面的暖閣。
西陵鈺冷着臉,轉頭來看西陵越:“你還真是無孔不入,連皇祖母都有本事搬出來替你撐腰?”
西陵越與他對視,氣死人不償命的順杆上:“對,這就叫本事!”
話音才落,沈青桐就懷疑自己能看見西陵鈺的頭頂在冒青煙了。
西陵鈺結:“你——”
西陵越道:“不進去看看嗎?如果父皇已經把傳位的聖旨寫好了,那麼下一步咱們緊跟着就可以當面朝拜新君了。”
這話纔是正中點子上。
西陵鈺也無暇與他鬥氣,連忙一撩袍角,和西陵越一前一後的往裡走。
沈青桐擡腳要跟,走了兩步,卻察覺裴影鴻站着沒動,便就回過頭來看他。
裴影鴻本來正在若有所思的想事情,驀然感覺到她的視線,就收攝心神擡頭。
他沉吟一聲,舉步走山前來,不解的問道:“我依稀好像記得這位太后娘娘並非是越皇陛下的生母啊?”
如果是親生母子,怎麼說也不該這些年都不聞不問的不見面吧?按照慣例,皇帝是每年的年關前後都會親自去一趟皇廟給太后送年禮的,但是一年也就僅限於這一次了,任憑是在誰看來都會覺得這母子兩個只有面子情的。
就這麼一個擺在空架子上太后,就敢這麼氣勢洶洶的往皇帝的跟前送?
即使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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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上一輩人和上上一輩人的事了,其實沈青桐知道的也並不多,不過她仍是好心的如實相告:“太后娘娘的確不是陛下的生母,聽說早年太后剛嫁給先皇的時候是生過一個兒子的,不過就只養到六七歲便因病夭折了,陛下是她的養子,十二歲起開始跟着她,十三歲就被立爲太子了,後來先帝駕崩,他最寵愛的皇貴妃和小兒子僞造遺詔,險些上位,也是太后出面將此事平息的。只不過宮中動盪,寵妃牝雞司晨的事情極爲不雅,被視爲皇家秘辛,太史令在撰寫這段歷史的時候陛下密令將這一段給抹掉了,沒有對外宣揚。”
畢竟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再加上當時事情發生在先帝彌留之際的病榻前,本來在場的人就很有限,局勢又被太后和皇帝死死壓制,皇貴妃和小皇子被秘密賜死之後,這件事就沒人再提了。
沈青桐之所以會知道,還是因爲有一次無意之間在西陵越的書房裡翻到了一些保留了很久的信函。因爲她不關心政事,還並不知道那些事都沒被記錄在案,當時還很隨意的問過西陵越,他沒否認,只不過也沒細說其中經過,只隨口應了兩句給含糊過去了。
裴影鴻抿抿脣,難得的露出幾分深思的表情。
沈青桐道:“裡頭的熱鬧,你不看?”
裴影鴻摸了摸鼻子,咧嘴道:“走啊!”
說完就大刀闊斧的晃着膀子往裡去。
“王妃——”墨玉暗中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一直都很緊張,忍不住的就湊上來。
沈青桐一擡手:“先不急!”
說完,就也提了裙襬急匆匆的跟了進去。
而那邊太后直闖進去暖閣的時候,裡頭的場面頗有些叫人啼笑皆非——
皇帝站在案後,一隻手按在展開的聖旨上,另一隻手抓着玉璽,神情扭曲的臉上,那雙眼睛裡幾乎冒出油綠的光,頗有些興奮的盯着前面的地上,那裡沐風正拎起宸妃,要把那杯酒往她嘴巴里灌。
“喝了它,喝了它朕就相信你!”其實太后衝進來的時候動靜不算小,可皇帝卻已經瘋魔了一般,全然沒有在意。
太后快步進去,一看這個局面,頓時就是面上一怒,大聲道:“在做什麼?還不給哀家住手!”
沐風被驚得不輕,手下動作下意識的遲緩。
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后身邊那個看着頗爲壯碩的嬤嬤居然是個身手相當不俗的高手,太后話音未落她一個閃身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了沐風的手腕。
沐風本能的反抗,不想運了內力一震,竟沒能將她逼開,心裡突然就有了緊迫感。
他下意識的和那嬤嬤較勁,宸妃就趁機從他另一隻手裡掙脫,屁滾尿流的往旁邊爬。
眼前兩個高手對決,沐風一心和那嬤嬤較勁,手下力道一時失控,只聽得咔嚓一聲,夜光杯應聲而裂。
裡面的酒水潑灑出來,濺了兩滴在宸妃的手腕上。
宸妃幾乎嚇破了膽,被燙了似的尖叫一聲,使勁的把手腕往衣裳上蹭。
酒杯一裂,沐風和那嬤嬤也就各自撤手退開了,只還是虎視眈眈的彼此防備。
太后站在雕花的木門之下,臉上表情過分嚴肅得叫人不敢直視。
皇帝看過來,但是近來他病得筋疲力竭,再加上一再的受刺激,腦子的反應就很慢,所以看到太后,居然有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太后的目光敏銳,注意到他手裡抓着的玉璽,當機立斷的大步走過去,順帶着往他面前的那份聖旨上一瞄,立刻劈手奪下玉璽,聲音冷厲的叱問道:“你在做什麼?”
後面西陵越和沈青桐等人也都相繼跟着衝進來。
皇帝這時候才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太后,脫口道:“母后?您怎麼回宮了?”
說話間他的腦子就迅速的恢復清醒運作,立時間感受到了一種威脅和壓迫,嘴角死死地抽着涼氣。
太后卻是毫不容情的道:“哀家再不回來,怕是你就要把我西陵家的大好江山都讓給這個妖婦了吧!”
這一句話,狠厲之餘,又分明透着深切的恨意和惡毒。
沈青桐聽在耳朵裡,直覺的就覺得有哪裡很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