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涪陵轉身,眸子裡染了些許笑意,表情卻是收放自如的道:“你在說什麼呀?”
沈青桐面上笑容比她更盛。
兩個人,互相對峙。
少頃,沈青桐卻是突然變了臉。
“沈青音,你出來!”她一瞬間凜冽了身色,揚聲道。
衛涪陵微微一震。
幾個人狐疑的張望。
身後東宮的大門之內,因爲西陵越有言在先,倒是沒人跟出來,卻是巷子外面,停了滿地的馬車縫隙裡果然就見沈青音探頭探腦,遲疑着慢慢探頭出來。
衛涪陵的眸光微微一凜。
沈青桐道:“你方纔刻意迴避,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現在當着當事人面前,要你一個真相,這不過分吧?”
沈青音的表情卻沒這麼堅決,猶猶豫豫的開口道:“什……什麼真相?”
沈青桐道:“你難道就不好奇,衛太子妃的寧舒郡主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沈青音的確是心存疑惑的,尤其是——
衛涪陵費盡心機做的那一場戲。
她一直在誤導沈青音,讓沈青音以爲她對寧舒郡主的母女感情深厚,甚至是有計劃的引誘沈青音對寧舒郡主出手,從而爲他製造混亂的機會,好出手劫持皇帝。
“這跟你有關係嗎?”衛涪陵冷冷的反問。
這時候,心裡卻多少是有點發毛的。
這個地方不是久留之所,可是她又不是沒和沈青桐打過交道,如果沈青桐就是不肯配合,她就不可能順利的帶着沈青桐走。
沈青桐道:“你們利用出手的人很多,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去慫恿她呢?”
她說着,就是面帶嘲諷的看了沈青音一眼:“她算個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的去算計?如果一定要解釋,我大概就只能解釋爲曾經是因爲她的關係,引發了你小產的事,你這是處心積慮的在藉機報復她?”
沈青音咬着嘴脣聽她說,腦子裡卻是混混沌沌的。
她一直都不算聰明,有些事,她雖能隱隱的覺出不對勁的苗頭來,但是要深究起來,卻根本就理不出個頭緒來,也問不出個癥結所在來。
這時候,她只是氣憤的職責:“報復我?她憑什麼報復我?她已經殺了我的兒子了,要報復我該是我活颳了她!”
“說的就是這個話!”沈青桐早就知道她的斤兩,頓了一頓,就又轉向了衛涪陵道:“還有一種解釋,就是你連她都不想放過,可是現在既然你已經承認寧舒郡主並非皇室血脈,那麼就算是她出手謀害了寧舒郡主,也構不成多大的罪責,何況前面陛下就已經因爲欺君之罪將她連坐,衛涪陵,你真的須要好好解釋一下,爲什麼你一定要選她,一定要誘導她出面來對寧舒郡主下手?”
畢竟沈青音不是衛涪陵的手下,要她出面製造混亂,實在存在太大的變數。
而這一次,衛涪陵劫持皇帝,分明是拿了自己的命在賭的,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和原因,她絕對不應該這樣冒險的。
沈青音的語氣鏗然,有條不紊。
她這樣強勢的態度,是真的叫衛涪陵束手無策。
衛涪陵的臉色慢慢的變了,咬緊了牙關,因爲用力過猛,腮邊的肌肉都僵硬又木然。
沈青音一直目光遊移不定的在兩人之間轉換。
衛涪陵默不作聲。
沈青桐卻也不急,笑了笑,又看了沈青音一眼道:“想知道衛太子妃的心裡都是怎麼想的嗎?”
沈青音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卻是強梗着脖子不說話。
沈青桐笑吟吟的道:“看衛太子妃的作爲,最近黃側妃在東宮後院裡興風作浪的背後好像是有你的推手在?五妹妹,咱們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沈青音突然就火了,尖叫着就要朝衛涪陵撲過去:“我爲什麼不能是這樣的人?她殺了我的兒子,我要報仇!我要給我的兒子報仇!”
她的眼睛猩紅,張牙舞爪的就要撲過去。
可是衛涪陵身邊有人,一個暗衛站出來,抓住她的手腕一甩。
沈青音撲到旁邊的馬車上,捂着肚子回頭,仍是惡狠狠的瞪着衛涪陵。
沈青桐面上笑容不改,仍是從容不迫的繼續說道:“你誤會了,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咱們姐妹多年,我太瞭解你了,你的腦子……”她擡手,點點自己的太陽穴,搖頭笑道:“你實在是做不了黃側妃是智囊和幕後推手!”
黃氏和沈青音之間的勾結,衛涪陵是早有察覺的,可是她卻從不曾想到這一重。
衛涪陵不由的打了個寒戰,眉頭緊蹙。
“你——”沈青音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是勃然變色。
她指着沈青桐,氣的渾身發抖。
沈青桐道:“你別否認!就你,也就只夠個被人當槍使的分量,現在咱們做個交換,你告訴我慫恿你和黃側妃聯手的是什麼人,我幫你撬開衛太子妃的嘴巴,如何?”
她這語氣篤定的近乎狂妄了。
衛涪陵滿心惱火,咬牙道:“沈青桐,你以爲這樣拖延時間有用嗎?但凡昭王敢於輕易出手救你,剛纔就怎麼都不會放任你跟我走了!”
衛涪陵卻是根本不理她,仍是勢在必得的盯着沈青音道:“你怎麼說?你看,衛太子妃如此強勢,就憑你,你是絕對搞不定她的!”
衛涪陵在旁邊,又急又氣的,幾乎頭頂冒青煙,又完全的無計可施。
沈青音本來就覺得沈青桐好命,對她記恨的很,這時候被當面挖苦了,就更是怒不可遏。
她大聲道:“我不用你來假好心!”
沈青桐也不生,眸子一轉,仍是和氣如三月春風般的笑道:“你真的確定,當初你真的生了個兒子嗎?”
沈青音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青青卻是臉色慘變。
“娘娘!”她低喚了衛涪陵一聲,情急之下立刻就想衝上去把沈青桐按倒。
沈青桐哪能讓她近身。
她警覺的當先後退一步,衝着青青一揚眉道:“你真是沒有你家主子識時務,她都不敢對我動強,你倒是膽子大?”
青青只想趕緊脫困,怒道:“你現在不過就是個階下囚……”
沈青桐道:“你再敢對我動手試試?我死給你看!”
青青目瞪口呆。
沈青桐瞪着眼睛冷笑:“我活着,你們纔有可能留着命在,所以,跟你家主子學着聰明點!”
青青哪裡見過這樣的無賴,瞬間也發了狠,擼袖子就還是要上前,“你少要死要活的嚇唬我,我就不信你真的連命都不要!”
沈青桐沒動。
卻是衛涪陵咬着牙拽了她一把。
沈青桐於是就笑了。
衛涪陵怕死!不,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她不想死,這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弱點和敗相。
沈青桐於是就越發的有恃無恐,挑釁的衝她又一揚眉。
這時候,沈青音終於慢慢的反應了過來。
她撐着力氣站直了身子,咬着牙,忐忑的一步步朝着沈青桐挪過來,顫巍巍的道:“你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沈青桐聽她這麼問,就知道自己之前猜的全中。
她回頭又看向了沈青音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前面的問題?”
“是吳良媛的乳母,是她找的我,讓我借黃氏的手報仇的!”心裡疑團重重,沈青音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匆忙的交代了兩句,就撲過去抓着沈青桐兩邊的肩膀,神情恐懼,語氣卻是歇斯底里的大聲道:“你倒是說啊,你剛纔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是有點失去了理智,手勁很大。
沈青桐也不試着去甩她的手,仍是從容的微笑道:“這麼說來,當初孩子出生的時候,你並沒有第一眼看到了?”
沈青音胡亂的點了下頭。
沈青桐嘆了口氣,突然覺得她可憐又可悲:“我聽說你生產那天夜裡,祖母半夜就趕着去了莊子上?”
沈青音一愣:“什麼?”
顯然,她對這事是全不知情的。
沈青桐道:“你不知道,但是三嬸兒是指定知道的,或者——你應該去找她具體的問一問,比如,祖母爲什麼要掩人耳目的過去,又比如——她偷偷摸摸在那裡留了那麼久,甚至冒着風險,一直藏到皇后娘娘把孩子抱走了這才離開,她又到底是在不放心什麼!”
這些事情,串聯起來實在太複雜了,誠如沈青桐所言,就沈青音的那個腦子,哪怕她都把事情說到這個份上了,沈青音也依舊是拒絕思考的。
也許不是真的遲鈍,而只是——
下意識的不願意去相信,故而就刻意的迴避不想。
沈青桐肩膀一抖,撥開她的手。
沈青音的身子一張紙一樣,輕飄飄的後退兩步,看樣子,跟一隻遊魂沒什麼兩樣。
衛涪陵的耐性早就耗盡了,冷冷道:“想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想說的你也都說完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沈青桐扭頭看她,眨着眼睛,笑得一臉的人畜無害的道:“我是都說完了,不過還差你衛涪陵最關鍵的一段供詞!”
衛涪陵的臉色一沉。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那件事上沈青桐會拿了她的把柄這麼久卻能一直忍着沒有對她發難,但是照對方的神情語氣,她又分明是對一切都瞭若指掌的。
沈青桐是蠻喜歡看衛涪陵這樣運籌帷幄的人吃癟的,繼續笑問道:“據說所知,我五妹妹生產的那個晚上,不僅僅是我祖母和皇后娘娘先後過去了莊子上,就連衛太子妃你也有差人去過的。”
青青已經心虛的心裡在一個勁的發抖。
衛涪陵知道瞞不過了,索性咬着牙,不吭聲。
沈青音本來黯淡無光的眸子裡,瞬間迴光返照一樣的點燃,倉促的擡頭看過來。
沈青桐繼續道:“而且你的人不僅去過,還在莊子外面和沈家的人動了手,當時聽命出去辦事的是我家祖母身邊的方媽媽,好像是……”
她說着,就好像的記憶不佳的又點着腦袋想了想,最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驚訝道:“你的人是有從方媽媽手裡搶走了什麼東西的吧?好像——是個包裹的挺嚴實的籃子?”
當初老夫人一直盯着沈青音那裡,指望着她一舉得男,好在東宮站穩了腳跟,西陵越既然已經知道沈青音是在那裡養胎的,自然也會派人盯梢,後來在沈青音生產的那天,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
老夫人會帶着男嬰過去替換,以及陳皇后會去抱走了孩子,這些都在意料之中,最意外的,在方媽媽奉命要將沈青音生下來的那個女嬰帶走處理掉的時候,會被兩個蒙面的高手出面奪走了。
方媽媽害怕老夫人追究,壓根就沒敢把這件事告訴給老夫人知道。
而三夫人林氏,一開始沒想到要準備嬰孩備用,在老夫人高瞻遠矚去給她們母女出謀劃策的時候,自然也是感激,只是又恐怕沈青音年輕,性子不穩,捨不得自己的親生孩子而露出什麼破綻來,所以就乾脆聽老夫人的安排,直接就對沈青音隱瞞了此事。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半路截胡,抱走了沈青音孩子的人會是衛涪陵。
沈青音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愕然的看着衛涪陵。
她雖然已經信了沈青桐的話,但是打從心底裡卻不敢相信,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轉兒,她卻強忍着,紅着眼睛盯着衛涪陵,想好好說話,聲音一出口就變成了崩潰了一樣的哭叫:“是你搶走了我孩子?是你搶走了我的孩子是嗎?”
說着,就要撲上來。
衛涪陵身邊的暗衛對她可沒有顧忌的,當即就要出手,卻是沈青桐突然橫身往前面一擋,挑眉道:“好歹她也是王妃我的親堂妹,你們動不得!”
衛涪陵卻不勉強,冷笑道:“我明白!”
說完,一揮手。
那暗衛身形一飄,到了沈青桐身後,隨後擡手在沈青音頸後一點。
張牙舞爪的沈青音瞬間就沒了骨頭似的,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衛涪陵上前一步,站在沈青桐面前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沈青桐回頭看了眼沈青音,確定她只是暈倒,倒是痛快的點頭:“走吧!”
衛涪陵是真被她氣的要炸了,見她觀光旅遊一樣的擡腳就走,忍不住追上去兩步道:“沈家老夫人到底是你祖母,沈家和你同氣連枝,你就那麼恨她嗎?”
沈青桐不讓動沈青音,她纔不信是爲了什麼姐妹情深。
沈家老夫人偷龍轉鳳,犯下的也是混淆皇室血統的重罪,足夠沈家一門擔待的了。
只要沈青音回去質問,鬧起來,整個沈家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了。
就說沈青桐爲什麼這麼久了沒揭發此事來對付她,卻原來,她是早就算計好了,要把這個機會留給沈老夫人和沈家的。
沈青桐並不否認她的“用心良苦”,只是也沒接茬,而是轉移了話題,又側目去看了眼衛涪陵道:“據我所知,當初沈青音之所以會趕在那個時間生產,好像還是因爲她身邊的丫頭照顧不周,大冬天裡她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點巧合也有點早啊?”
衛涪陵是真的有點應接不暇了。
不過好在她的心智也堅強非比常人,聞言便是冷聲一笑:“倒是什麼也瞞不過你!”
沈青桐不理她言辭間的諷刺,咧嘴一笑道:“我也就是閒着沒事揣測一點別人的小心思,不及你的動手能力強!就是前皇后和廢太子,實在蠢的厲害,自以爲運籌帷幄,殊不知一早就是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衛涪陵冷笑:“那是她們自作自受!”
馬車就在前面,沈青桐卻突然止步,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是嗎?”
衛涪陵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已經再度微笑,先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