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新年,除夕這天宮中大擺國宴,慶賀新年。
衛涪陵作爲太子妃之一,原是不應該輕易缺席的,可是這天一早,西陵鈺收拾從門內出來的時候,等候的儀仗前卻是不見她的蹤影。
“殿下!”陳婉菱帶着衆人行禮。
西陵鈺的目光只粗略一瞥,眼神就忽的頓住。
下人們都不能貿然開口說話,使勁的把頭垂低。
衛涪陵卻不能視而不見,勉強露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道:“去了人回後院看看,姐姐是不是因爲什麼事耽擱了,怎麼還沒出來!”
這事兒,她可不想打發自己身邊的人去。
管家無奈,只能答應着,自己親自進門去看了。
今天這樣的場合,是大日子,就是黃側妃也沒有資格跟着一起進宮的,但是小郡主,作爲太子名下唯一的嫡女,卻是肯定要帶着的。
說起來那孩子也算是乖巧,雖然半途被送到了陳婉菱那裡,因爲換了乳母,開始的小半個月經常半夜嚎哭,讓陳婉菱很是頭痛難熬了一陣,但是日子久了,倒也是不哭不鬧的適應了。
這時候,乳母給她穿着喜慶的紅色小斗篷,帽子壓下來,幾乎蓋住了大半張臉,怕她吹了風。
最近西陵鈺和陳婉菱新婚燕爾,西陵鈺多是宿在陳婉菱那裡,孩子住在她的院子裡,見到西陵鈺的次數就自然而然的多了起來,陳婉菱又是周到的,不會留下把柄讓人抓,經常會把孩子抱過去見一見,這時候,小姑娘有些羞怯的從乳母懷裡扭頭過來,口齒還有些模糊不清,但卻聲音軟糯的叫了聲:“父王!”
西陵鈺對這個孩子,自然不會有什麼感情。
不過也好在她不是衛涪陵生的,否則恐怕還會適得其反的讓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這會兒大家都站在這裡,閒來無事,西陵鈺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小姑娘咯咯的笑了兩聲。
小孩子,就是有這樣的感染力。
一大早,陽光微暖,孩子的笑聲純潔清脆,西陵鈺倒是不覺得這個孩子討厭。
陳婉菱從旁邊看着,面上也帶了笑容道:“小郡主最近又長個了!”
裹在大氅下面的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尚且平攤的小腹,這時候,倒也不帶什麼功利之心,只是有些羨慕的急着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
西陵鈺沒發怒,這裡的氣氛自然就跟着融洽幾分。
大家等了快有一刻鐘,管家才滿頭大汗的快步從門裡出來。
西陵鈺擡頭,見着出來的就只有他一個人,頓時就是臉色一沉。
管家偷偷擡眼瞧見了,便是心裡咯噔一下,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迎上來:“殿下!”
陳婉菱也有些尷尬:“姐姐呢?”
“回稟殿下娘娘,青青姑娘說太子妃身子未愈,不想衝撞了這大好日子裡的喜氣,所以……”管家道。
下人們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偷偷那眼角的餘光去瞄西陵鈺的反應。
西陵鈺的面色陰沉,片刻之後便是一拂袖,轉身就上了馬車,“進宮!”
陳婉菱也不多此一舉的勸說,使了個眼色。
乳母趕緊抱着孩子上了後面的馬車,她則是被芸兒扶着,上了西陵鈺的馬車。
東宮的儀仗,浩浩蕩蕩的啓程。
這個時間,不早不晚,今天有資格進宮赴宴參加朝賀的官員們也都正車馬並進的往宮裡趕,西陵鈺他們雖然耽擱了,但是東宮本來就離着皇宮最近,他們還是比西陵越和沈青桐都早到了一步。
這位太子,可是曠古爍今,同時擁有兩位太子妃的,所以這一天,東宮衆人不可能不成爲大家議論的焦點,尤其是——
前一位太子妃衛涪陵沒有出現,小郡主都是被陳婉菱帶過來的,這自然就不免的讓人開始揣測議論太子後院錯綜複雜的關係。
一羣的命婦千金們正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呢,就聽到有太監高唱:“昭王殿下到!”
衆人連忙收攝心神,循聲望去,就見昭王府的車駕也在晨光的沐浴之下緩緩地行來。
最近這段時間,沈青桐和西陵越之間的關係還不錯,當然,他們的關係在外人看來,一直都很“不錯”,西陵越先下的車,穿一身紫金朝服,光芒萬丈。
他站在馬車旁邊,目空一切的負手而立,待到沈青桐被婢女扶下馬車,他就扯了她的一隻手,往宮門的方向去,兩人換了宮轎進去了。
這時候,因爲西陵越出現帶起的低氣壓氣氛才緩慢的消散恢復正常了,大家長吁短嘆的紛紛鬆了口氣。
“唉,太子妃怎麼沒來?不會是真的病了吧?”喜歡嚼舌頭的婦人們又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
“怎麼沒來?那不是跟着太子進去了嗎?”有人笑嘻嘻的打趣。
“裝什麼蒜?我說的是前一個!”前面的人撞了她一下。
旁邊又有人湊過來:“這衛太子妃都稱病好幾個月不肯出門應酬了,雖說太子娶平妻這事兒有些稀罕,但是那位主子看着可不像是這麼不經事的人啊,之前我可一直以爲她是爲了和新晉的這位賭氣,這才故意稱病不出來露面呢!”
“話是這麼說,可是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局面?雖說都是太子妃,現在藉着南齊朝廷的風光,衛太子妃還壓了陳太子妃一頭,可是衛太子妃是被太子診斷說是不能再生了的,回頭等陳太子妃生了兒子……兩個人,還不是高下立判,勝負一目瞭然嗎?”
“是啊!子嗣爲大,現在雖然看着兩人是平起平坐的,可是對這女人來說,最後誰能生出兒子來,誰纔是真正的贏家啊!”
這麼一想,大家都不免唏噓。
衛涪陵雖然性格孤傲冷淡了些,不會刻意的和誰去討好拉攏關係,但畢竟她也不屑於算計這些人,所以這麼多人下來,她的人緣雖然不好,卻也不壞。
大家都是深宅大院裡出來的,哪家對妻妾爭寵的事情沒有點兒感同身受的感觸的?
一時之間,有些人就不免有些同情她。
氣氛一度低迷。
然後就有人半開玩笑的打圓場道:“什麼兒子不兒子的,最後看的還不是女人的手段嗎?昭王妃還不是沒兒子?你們再看看昭王府,乾淨的跟什麼似的,別說側妃了,連個侍妾都沒有,我瞧着,昭王殿下和王妃的關係可是好着呢!”
這麼一說,就把話題給岔開了。
馬上有人附和:“是啊!這事兒瞅着就稀奇了哈,那昭王妃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重點是,那位昭王殿下渾身都打着“生人勿近”的標籤。
可偏偏——
王妃降得住他啊!
這時候,已經有些被後宅爭鬥鬧得心力交瘁的婦人躍躍欲試的想——
是不是該尋個機會和昭王妃搞好關係,請教一下馴夫之道啊!
這絕對是個嚴肅的問題,不是開玩笑的。
有人暗地裡琢磨開了,有人卻還在舉一反三的繼續議論:“兒子不兒子的,倒也不是真是那麼打緊的,還是要看男人啊!”
有正室生不出兒子的多了去了,只要男人的心思在你身上,孩子麼……抱一個過來也是一樣的。
一羣看上去光鮮無比的夫人們,在平頭百姓豔羨其錦衣玉食的同時,其實或者真的誰也不比誰幸福。
這些人,熱火朝天的議論到最後,最後推己及人,卻都難免的有點心有所感的各自散了。
彼時的東宮之內,衛涪陵卻不過剛剛起身,還穿着中衣,身上披了一件大氅站在門邊看陽光落在院子裡青石板上的光影。
青青端着洗臉水過來的時候難免被她嚇了一跳。
“娘娘!”她跺腳,焦急的喚了一聲,然後感激快跑進來,把臉盆往桌上一放,轉身把衛涪陵拉進門,反手關了門:“這大冷的天,您穿這麼少,當心染了風寒!”
衛涪陵倒是任由她把自己拉進門。
她走到桌旁桌下,笑了笑,問:“今兒個吃什麼?”
“今天除夕,娘娘想吃什麼,奴婢叫人去給您做!”青青道,一邊打溼了帕子遞給她。
衛涪陵卻沒再說話,接過帕子把手和臉都擦了。
隔着幾重院子,外面的街巷上隱隱有爆竹聲傳來,喜年的氣氛一覽無餘,反襯之下,這雕樑畫棟的東宮內院之中就顯得過分冷清了。
青青看在眼裡,難免的一陣心酸。
她半天沒吭聲,衛涪陵把帕子扔回臉盆裡,卻是面色如常的問道:“他們都走了?”
“嗯!”青青黯然道。
衛涪陵閉上眼,半晌,脣角牽起一點嘲諷的弧度,“孩子呢?”
“帶着一起去了!”青青道。
衛涪陵於是就不再說話了。
青青咬着嘴脣,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的一轉身,跪在了衛涪陵的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懇求道:“娘娘,要不您就不要硬撐了吧,去跟太子服軟認個錯,都這麼多天了,我看他也快忍到極致了,有小郡主在他手上,您討不了好的,不如還是……”
衛涪陵擡了擡眼皮,看了她一眼。
青青瞬間噤聲,聲音戛然而止。
衛涪陵冷笑:“你以爲我服軟認個錯就能息事寧人了嗎?”
不可能了,她和西陵鈺之間,早就不可能化干戈爲玉帛。
“可是他手裡抓着您的把柄呢!”青青急道:“一旦小郡主的事情被抖出去……”
那可是混淆皇室血統的罪名!
這一條罪名一旦被揭發,就算衛涪陵背後的靠山是南齊皇室,她理虧成這樣,也是必死無疑的。
西陵鈺帶走了孩子,無非是在威脅她,想要逼她就範去主動告饒的。
可偏偏,她就是不肯。
青青想着這些事情背後的牽連,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衛涪陵的心思卻根本就不在此事上面。
她扭頭盯着窗櫺上的陽光,半晌,面無表情的道:“之前我叫你回給宮裡的消息,你回了嗎?”
之前常貴妃有叫人傳信過來,問她除夕會不會參加國宴的事。
因爲是讓下人傳信,她就只問了這麼一句。
但是不用多說衛涪陵也知道,她是在這天有所圖謀和打算的。
她沒回應自己去不去,只是讓人捎信,把西陵鈺大婚那天東宮裡那場風波的始末轉告常貴妃了。
“嗯!”青青點頭,心裡難免的忐忑。
“真有意思啊!”衛涪陵嘆一口氣,面上表表情卻帶着戲謔:“那一天,到底還有誰在針對昭王府和沈青桐呢?”
而宮裡的常貴妃得到了消息,卻只是冰冷的一笑,順手把曲嬤嬤帶回來的紙條燒了。
“唉!娘娘!”曲嬤嬤有些意外的低呼一聲。
火光蔓延,映在常貴妃臉上,讓她塗了厚厚脂粉的臉看上去詭異的有點不真實。
“你下去吧!”常貴妃只是面無表情的揮揮手。
有人要針對沈青桐,那會是什麼人呢?
衛涪陵的眼光雖然犀利,可卻也畢竟只是個涉世不深的外人罷了。
那天凌晨的一道火光竄過,第二天再推開殿門的時候她就絕口不提了,一直轉眼到了這一天,除夕。
一大早,常貴妃也是盛裝去參加皇室的祭奠。
皇后不在了,有些儀式本來她現在位分最高,是有資格陪着皇帝一起參加的,可是皇帝沒提,她也不在乎,就安之若素的和衆嬪妃一起跟在後面。
祭天的儀式上,有人不經意的側目,卻看到遠處的迴廊上一個看着極爲眼生的藍袍少年在瞧熱鬧。
“咦?”有人小聲的道:“那是誰啊?是哪家的公子?怎麼——以前沒見過?”
尤其,還能這麼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