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要進宮,本來是要先遞帖子給陸賢妃宮裡,等她的人去出去接的。
可是這一次他拿的是西陵越本人初入宮門時候的御賜令牌,所以就先斬後奏,直接殺過來了。
陸賢妃的目光敏銳的在幾人身上掃了一圈,當看到柳雪意卻沒見西陵越的時候,心裡登時就是咯噔一下。
“見過賢妃娘娘!”周管家上前一步,率先帶頭行禮。
“見過娘娘!”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陸賢妃的心頭猛地直跳,這時候強行壓抑着心跳聲,款步上前:“這一大早的,你們怎麼就來了?”
周管家擡起頭,正色道:“奉王爺之命,來跟娘娘稟報一些事情!”
具體什麼事,卻是沒說。
陸賢妃會意,不動聲色的點頭道:“進去說吧!”
言罷,就率先移步先往臺階上走去。
周管家站起來。
這時候,柳雪意已經忍不住的雙腿有些發軟了,但是無可奈何,也只能是強撐着跟隨,一起進了永寧宮的大門。
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了,陸賢妃就沒再徒勞的敷衍,直接把人都帶到了正殿。
“你們這興師動衆的,到底都是爲了什麼事?”徑自往主位上一坐,陸賢妃問道。
“回——”周管家拱手,剛要說話,柳雪意已經搶着開口道:“母妃,我是冤枉的,這兩個人不知道是被什麼人收買的,居然出言污衊我。母妃英明,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
說着,她已經跪下去,給陸賢妃磕了個頭。
周管家的話被打斷,也不急着搶白,卻是藥鋪裡的兩個人急了,鬼哭狼嚎的連忙喊冤:“冤枉啊!天地良心,這位貴人,您可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硬是要把這屎盆子往咱們頭上扣啊!”
話沒說完,柳雪意已經霍的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道:“我根本就不是認識你們!”
這時候,就是拼命求生的時候,因爲昭王西陵越冷酷無情的名聲在外,知道他們是惹怒了王爺被抓的,那兩人早就嚇破了膽,別說他們是真的冤枉,就算不冤,那責任也是能往外推就儘量不自己承擔的。
那掌櫃的撲通一聲也跟着跪下了,衝着陸賢妃磕了個頭道:“娘娘,咱們都是平頭百姓,混口飯吃,誰都不認識王府裡的貴人,更犯不着紅口白牙的憑空編排瞎話去害人吧?是她——就是這位貴人,那是——”
“你住嘴!這是什麼地方,能由得你在這裡大放厥詞!”柳雪意厲聲呵斥。
那掌櫃的嚇了一跳,一時反應不及,就瞬間噤聲。
周管家倒是冷眼旁觀,並不急着說話了。
陸賢妃的心裡卻很清楚——
既然今天西陵越讓把人都送來了,那就是人贓並獲,最正確鑿了。
雖然柳雪意落馬,她在西陵越面前會十分難做,但是她也太瞭解西陵越的個性了,死鴨子嘴硬的狡辯,只會是讓他們母子間的關係更加惡化。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逆他的意。
陸賢妃暗暗提了口氣,也是冷眉冷對的開口呵斥道:“該閉嘴的是你!讓他說!”
“母妃!他是被人收買了,他血口噴人!”柳雪意這時候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想堵住那兩人的嘴巴。
陸賢妃和她是一路心思,都只想儘量的把自己在此事之中的關係撇清了,於是就只是眼神冷冰冰的看着她道:“要不是做賊心虛,你就讓他把話說完,是非曲直,本宮自己會判斷!”
一句話,就徹底的堵了柳雪意的嘴。
柳雪意本來就知道她不會保自己,但是這樣的翻臉無情,也是叫她心裡冰涼一片的。
柳雪意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她用力的咬了嘴脣,不敢再說話,袖子地下的手指卻使勁的掐着掌心隱忍情緒。
陸賢妃的目光冷厲,重又看向了那掌櫃的道:“你接着說,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是!是!”那掌櫃的被綁着,彎腰起身的很困難,卻還是急切的磕了兩個頭,迫切的再次開口道:“小的記得很清楚,那是年前七月的一天傍晚,有個樣貌清秀的小姑娘過去我那藥鋪裡問診,當時弄得挺神秘的,非要等看診的另一個客人走了才把我拉到裡屋去問的。她跟我要的是能虧損女人身子,讓其不能受孕的方子。那一個看着挺乾淨漂亮的小姑娘,開口就要這麼陰損的方子,小的本來也是意外,可是她出手實在闊綽,小的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實在拗不過,就給了她一副藥。”
柳雪意不敢再說話,指甲掐在掌心裡,卻是越來越用力。
陸賢妃道:“你說去跟你要方子的是個小姑娘?”
其實都不需要多問,陸賢妃也就明白了——
柳雪意要那方子,無非就是一個目的,用來對付沈青桐的,而現在,絕對是東窗事發,被西陵越追究了。
“是!”那掌櫃的道,也沒等陸賢妃再繼續詢問,就又趕緊的再說道:“當時小的也是好奇心作祟,等那小姑娘帶着藥包走了,就悄悄尾隨。她是出了巷子之後才上了一輛馬車的,當時車門打開的時候,小的看見了!那馬車裡,還有一個人!”
他說着一頓,隨後就擡手指向了柳雪意道:“就是這位貴人。那一天她穿的衣裳料子看上去很名貴,馬車看着也氣派,不像是普通的人家的,只是——只是小的怎麼也沒想到會是王府的家眷啊!”
這人說着,就急的冒了眼淚出來。
陸賢妃擰眉思索。
她不說話,旁邊的黃嬤嬤卻是犯了難,道:“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那個去拿藥的丫頭就應該是靈芝了吧?可是靈芝已經沒了,這事情怕是……”
很難證據確鑿了。
柳雪意聞言,也就瞬間有了幾分底氣。
她強迫自己鎮定了精神,擡頭看向了陸賢妃,道:“他說他看到的是我,那就是我嗎?母妃,如果照這麼說的話,我也說我從沒去過那個地方!”
這件事,的確是沒辦法倉促的蓋棺定論的。
陸賢妃一時遲疑。
周管家就上前一步,一邊掏出袖子裡的太醫留下的那張紙條,一邊道:“這方子,已經讓此人確認過了,這兩味藥就是他給開的。並且事發之後,小的也讓府裡查過,去年七月那陣子,王爺和王妃人都在北疆,府邸裡就只住着側妃娘娘一個主子,並且王爺和王妃不在京城的那段時間,側妃娘娘是經常進宮來給娘娘您請安。七月她一共進了六次宮,掌櫃說的,應該是七月初九那天。因爲府裡的車伕和侍衛那邊也都已經覈實過,當天從宮裡出來之後,側妃娘娘說她要去城西的廣記買糕點,的確是有去過太和堂所在的那條巷子附近。因爲當時沒有其他的主子在京,所以下人們也不會弄混了,去了那裡的,應該就是側妃娘娘無疑了。”
如果不是有了確切的把握,西陵越也不會隨便把人往這裡送的。
陸賢妃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不由的緊了緊,再次跟那掌櫃的確認道:“你也確定,就是那一天是嗎?”
“這個……”那人的眼神略一閃躲,“時間過去的有些久了,具體是哪一天小的不記得了,但是那之後沒幾天就是中元節了,所以小的才記得清楚。”
這樣的情況,不上不下的,陸賢妃就有點爲難了。
於是周管家又道:“側妃娘娘是哪天進宮的,宮裡這邊也有記錄,娘娘可以去核實,至於這藥鋪的掌櫃的,他記不記得確切的時間,這一點,真的很重要嗎?橫豎今天側妃娘娘是王爺讓小的送來的,娘娘覺得王爺會因爲子虛烏有的事情而刻意爲難側妃娘娘嗎?”
西陵越,還真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他非要把柳雪意送回來宮裡交給她來處置,這也絕對是別有用心的。
陸賢妃的心裡堵得慌。
柳雪意卻是急了,焦躁的嚷道:“母妃,您不能只聽他們的片面之詞,我——”
“不要說了!”橫豎就只能是這樣的一種結果,陸賢妃權衡利弊,當場也就不聽她的狡辯了,猛地一拍桌子,聲色俱厲的說道:“都是本宮的錯,居然一早沒有看出你包藏禍心,引狼入室,讓你禍害到了越兒的後院裡去了。柳氏,本宮昔日裡可是待你不薄的,沒想到你居然恩將仇報?你——你簡直可惡!”
她這翻臉起來的聲勢也是極爲嚇人的。
柳雪意雖然早有準備,也還是忍不住的心肝兒一顫。
“娘娘!”她厲聲疾呼。
陸賢妃卻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了,當機立斷的擡手往外一指:“來人,給本宮把這個賤人拖下去!”
黃嬤嬤使了個眼色。
外面馬上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快走進來,把柳雪意架着就往外走。
柳雪意雖然知道陸賢妃並非善類,並且出了這樣的事,她也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可就是因爲她太清楚自己此時的處境了,這時候便就咬緊了牙關,並不反抗,任由兩個嬤嬤把她架了出去。
逆來順受,起碼還能拖得一時,如果她再不知死活的反抗爭執,再激怒了陸賢妃,對方必定當場就要了她的命的。
柳雪意一條死魚一樣的被拖了出去。
這邊的大殿裡,那藥鋪的掌櫃和夥計已經兩股戰戰,磕頭如搗蒜:“娘娘饒命!小的們冤枉,咱們真的不知道那是王府裡的人啊,早知道那丫頭是王府裡出來的,就是再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賣那藥給她啊!”
陸賢妃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亟待發泄,當場就是面目冷凝的嗤笑一聲:“是別人你們就心安理得的賣了?就是因爲有了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小人,纔會生出些這樣的事端來。事到如今你們還不知道悔改,本宮難道還要留着你們繼續害人不成?”
“娘娘——”兩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悽聲告饒。
陸賢妃已經不由分說的下了命令:“砍下他們的狗頭,送去京兆府!”
她是有權處置平民的,只是從程序上,最好話是交給衙門發落。而現在,這件事涉及到了昭王府裡的內務,自然也還是儘量的不要讓他們過堂,過分招搖的好,所以直接先把人殺了,再去京兆府衙門報備一下安個罪名也就完了。
“是!”黃嬤嬤答應着,一招手,外面馬上就衝進來四名禁衛軍,完全不顧那兩人孤苦狼嚎的告饒聲,就把人給拖了出去。
慘絕人寰的哭嚎聲一直迴盪了許久,但是久居深宮的人卻早就對這一切都見慣不怪了。
一直到那些雜音散去,陸賢妃才重新整了整神色,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了周管家道:“本宮實在沒想到柳氏居然這樣膽大妄爲,這件事,是本宮的疏失……唉!桐桐那邊……她人怎麼樣了?”
周管家並沒有接她前面的話茬,只是公事公辦的回道:“王妃的狀況是不太好的,雖然發現的還算及時,但是太醫說身子已經受了不小的損傷,最起碼,這一兩年之內是不容易受孕的了!”
陸賢妃聞言,臉上露出明顯失望的神色來。
因爲事情多少是因她而起的,她面上表情就有點不好掌控,沉默了半晌方纔嘆了口氣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讓她先好生將養着吧。柳氏這邊,本宮會處理的,你去回了越兒,讓他放心!”
“是!”周管家並不多言,拱手一揖,“如果娘娘沒有別的吩咐,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好!”陸賢妃無力的揮揮手。
周管家剛要轉身。
她卻又突然問道:“等等!越兒呢?這會兒他是還在宮裡嗎?”
“這個事件,早朝應該還沒下呢!”周管家道:“娘娘要見我們殿下嗎?須要小的給您去前朝傳話嗎?”
陸賢妃心中略一思忖——
她是覺得自己該和西陵越當面解釋澄清一下的,可是又莫名的覺得疲憊煩躁,根本就沒心思應付。
於是略一權衡,她還是搖頭:“算了,再說吧!”
“小的告退!”周管家頷首,就先帶着昭王府的來人一起退了。
這些人一轉身,她就疲憊的擡手撐住了額頭。
黃嬤嬤親自送了他們出去,回來看到陸賢妃面目陰沉的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就也跟着重重的嘆了口氣,上前勸道:“橫豎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娘娘就不要再生氣了,氣大傷身,別虧了自己的身子!”
陸賢妃沒說話,可是細看之下,她卻是全身都在輕微的痙攣顫抖。
這麼多年了,經歷了大風大浪,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的失態。
黃嬤嬤嚇壞了,趕緊過去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臂:“娘娘——”
話音未落,陸賢妃已經一下子站了起來,擡腳就往外走,一邊惡狠狠的咒罵道:“這個賤人,成事不足也就罷了,沒想到最終居然還給我生出禍事來了!”
黃嬤嬤知道她要幹什麼,也不敢攔,只能一跺腳,匆忙的跟了上去。
陸賢妃直接去了偏殿一間平時用來臨時審訊犯錯的宮人用的屋子,一把推開房門的時候,正在裡面專心思忖對策的柳雪意就被驚的不輕,霍的扭頭看過來。
陸賢妃背光站在大門口,面目幾乎可以說是猙獰。
柳雪意本來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想要試着和她周旋的,這時候卻是出於本能的反應,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想做什麼?”
陸賢妃哪裡會回答她的話,當即就下了命令:“給本宮把這個賤人按下,給我往死裡打!”
一瞬間,後面就三四個嬤嬤涌進來。
柳雪意只看到眼前人影連晃,下一刻已經被撲倒在地,牙齒都在髒髒的地磚上磕出了血。
“娘娘,您聽我解釋!”她也顧不上痛,擡起頭來,大聲的嘶吼,然而話才說到一半,身後的板子落下,下一刻,聲音就直接拔高脫線,慘叫了起來。
幾個嬤嬤都不是善茬,動了手就往死裡打。
柳雪意雖然家道中落,可卻一直都是嬌生慣養的,幾時受過這樣的苦?沒挨兩下子就已經皮開肉綻,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陸賢妃面無表情的坐在最裡面正中的椅子上,聽着她越發淒厲惶恐的慘叫聲,心裡的鬱氣纔開始慢慢消散。
那幾個嬤嬤都知道她心裡恨,就卯足了力氣在打。
柳雪意上來就被打懵了,直到最後都痛得近乎瘋狂了,腦子裡的意識才慢慢成型,終於意識到——
陸賢妃,這是動了真格的,要直接要了她的命的。
板子每落下來一次,她就痛的心頭急劇的收縮一次,最後實在忍受不住了,突然就積攢了所有的力氣悽聲的嘶吼出來:“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嗎?陸錦心,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這一聲,不像是爲了泄憤的詛咒,反而像是強硬而有力的警告。
行刑的幾個嬤嬤被震懾,手下動作不由的頓住,齊刷刷的擡頭朝陸賢妃看去。
彼時陸賢妃纔剛接過宮女遞過去的茶碗在低頭攏茶葉,聞言,卻是手指劇烈一抖,裡面的茶湯都灑了一些出來,浸溼了裙襬。
她的頭皮一陣的緊繃,然後緊皺着眉頭,一寸一寸的擡起目光,盯着柳雪意冷汗直流慘白的一張臉孔,一字一頓的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