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冷淡,卻又隱隱的透出一種不容忽視的力度。
沈青桐盯着他的側臉,半晌未置一詞。
西陵越卻不高興了,不耐煩的再催促:“活人的嘴巴都不可靠,太子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人先被他找到,後果你知道的。本王——不能冒這個險!”
是的!他是個做事情面面俱到的人。
可是這一次,包括北魏的攝政王和大夫人人在內的所有事,其實都是沈青桐自作主張惹下的麻煩。
本來從一開始,沈青桐就做好了他會大發雷霆的準備,卻是怎麼都就沒有想到,他也就不冷不熱的擠兌了兩句之後,還主動提出來要出手替她惹下的麻煩善後的。
這時候,他的所作所爲和她認識的那個西陵越判若兩人。
沈青桐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慢慢演變的複雜,心裡斟酌再三,終還是忍不住的問道:“你都不問我做這些事的原因嗎?現在——卻要替我一起擔下這些後果嗎?”
“後果?”西陵越冷嗤一聲,閉上了眼:“區區這麼一丁點兒的小事,在本王這裡,還用不上‘後果’這麼嚴重的字眼。”
沈青桐爲什麼要做這些事?
大夫人不是她殺的,而她幫助大夫人混進宮去,只是爲了轉移注意力,金蟬脫殼的,從始至終,她唯一的目標就是北魏的攝政王,而她之所以行刺北魏攝政王的理由——
他根本就不想過問,不僅不想問,甚至還刻意的迴避了。
這個時候,他在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些,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根本犯不着在這上面過多的浪費精力去探查和追究。
可是,他用這樣的理由說服了自己,卻沒能安撫住沈青桐。
沈青桐緊皺着眉頭,一直從旁盯着他。
西陵越被她盯的煩了,便就強行將她往懷裡一壓,沒好氣道:“既然不想說,那就睡覺!”
那個叫做綠腰的青樓女子,他已經吩咐雲鵬去找了。
沈青桐的個性他了解,這女人當狠則狠,絕對不會手軟,但卻似乎又有一點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婦人之仁,絕不傷害無辜。
那個叫做綠腰的女人,不是她的仇敵,也沒有得罪過她,所以這會兒西陵越是想都不用想的就知道,她絕對不會對那女人下殺手的。
沈青桐的臉被他悶在懷裡,能清楚的聽到他胸膛裡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夜色寂靜,這樣的響動於她而言,是絕對的震撼,但是莫名的,有能帶給人一種意外心安的力量。
於是,她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下來,臉頰平靜的貼靠在他胸前,開始一下又一下的默數他的心跳聲。
西陵越的一隻手壓在她的後背上,自然感知到了她身體的變化,以爲她是安心的睡了,也就沒有再多想,慢慢的也入了夢。
沈青桐的腦袋枕在他胸口,事實上卻是一夜無眠,事後自己想起開都覺得滑稽,而事實上就是這樣,那一夜,破天荒的,她的腦袋裡什麼都沒想,只是樂此不疲的數了整夜他的心跳聲。
次日一早起來,沈家的後院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到處一片花白,氣氛淒涼又壓抑。
西陵越是沒興趣管他們家的瑣事的,早膳都沒吃就拖着沈青桐走了。
“王爺,今兒個的早朝是趕不上了,小的替您傳信給宮裡,讓路大總管和皇上說明狀況了。”周管家道,親自上千開了車門,“您看這會兒您是回府嗎?”
沈青桐先上了車。
西陵越卻是直接錯過馬車,往車隊前面停着的戰馬走過去,一邊面無表情的吩咐道:“不了!你們先回吧,本王直接去衙門!”
北魏的攝政王死在大越,他這個當朝親王,怎麼都不能完全的置之不理的。
言罷,西陵越已經翻上馬背,打馬先出了巷子。
沈青桐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這其中他都一直沒再回頭多看她一眼。
目送他離開,沈青桐突然釋懷——
是了,他們之間的一切都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這個男人,他強大,桀驁,又我行我素,昨夜他跟她說了那樣的話,不過就是在驕傲的宣佈和證明他的能力的,再無關其他。
這樣子,其實很好!
緩慢而綿長的吐出一口氣,沈青桐再從遠處收回目光的時候,面上就也掛上了若無其事的笑容道:“走吧!回府!”
“是!”周管家應了聲,招呼人護衛着馬車朝巷子外面走去。
老夫人果然還是顧全大局,爲了沈家的名聲,並沒有聲張大夫人謀害沈和子嗣的消息,只說兩個孩子是感染了重病沒的,而大夫人——
是自殺!
原因,就是爲了被沈青荷的事情刺激的。
而她的喪事,也是辦得體體面面的。
爲了避免和前了親愛弔唁的客人撞上,沈青桐就沒有耽擱,吩咐周管家快走,不想最終還是遲了一步。
車馬纔剛走到了巷子口,迎面就過來了輕裝簡行的另外一行人。
那馬車不華麗,並且只有一隊八名侍衛跟隨,可是馬車上的標誌醒目,是東宮來的。
沈青桐坐在車裡自知無緣得見。
周管家連忙招手:“都往旁邊讓一讓,讓東宮的車架先行吧!”
車伕駕車往旁邊讓了讓,暫時等在路邊。
本來兩家人,井水不犯河水的,不想兩輛馬車即將錯身而過的時候,對面那馬車的窗簾突然被人從裡面掀開,衛涪陵探頭看出來,揚聲你問道:“對面車上坐着的可是昭王妃?”
沈青桐如今對這個人是敬而遠之的,只是人家點名道姓了,也是無奈。
於是脣角勾起一點得體的笑容,沈青桐也從裡面打開了窗戶看出來道:“原來是太子妃嫂嫂,您這趟過來,是爲着弔唁我大伯母的嗎?”
沈青荷和大夫人都沒有了,即使老夫人心裡可能也對西陵鈺頗多怨言,但只衝着昨天她叫人去東宮通風報信這一點,西陵鈺就要感激她,所有這表面上的和氣還是要維護的。
只是沈青桐沒想到,今天會是太子妃衛涪陵親自過來弔唁。
“是啊!”衛涪陵坦然的點頭承認了,卻再沒有了後話,緊跟着話鋒一轉道:“我這會兒有時間,你下車吧,有些日子沒見,咱們借一步說話!”
她這話,乍一聽,十分的客氣,可是細品之下,卻是態度強硬,根本就沒給沈青桐拒絕的機會。
上回因爲衛涪陵在宮裡堵了沈青桐的事,王爺可是黑了臉的,這會兒周管家一看太子妃疑似又要來搞事情了,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王妃,您早膳還沒用呢,王爺吩咐了,要先送您回去。”周管家隱晦的提醒了一句。
沈青桐還沒接話,衛涪陵已經輕笑出聲,道:“本宮就是覺得和昭王妃特別的投緣,想聊兩句私房話而已,不會耽誤你們主子回府用膳的!”
周管家被她一句話堵了嘴。
沈青桐卻向來乾脆,說話間已經下了車,道:“沒幹系,我還不餓,難得在這裡遇見嫂嫂了,不過我們在這裡堵了路也不好,前面那條街上有個茶樓,請嫂嫂移步過去吧!”
“好!”衛涪陵點頭。
周管家無奈,只能叫人改道往前面那條街的茶樓去。
因爲是一大早,茶樓也纔剛開門,還沒有客人登門。
沈青桐要了二樓一個雅間,衛涪陵就吩咐青青道:“你們都在外頭候着吧,本宮和昭王妃說兩句體己話,很快就出來!”
“是!娘娘!”青青本分的應了。
而沈青桐這次出門本來就沒有帶着丫頭在身邊,是以就只有她們兩個進了樓裡。
上了樓,進了裡面的房間,沈青桐也不想浪費時間,剛要說話,不想衛涪陵卻比她更加直接了當的直接開口問道:“沈大夫人死了,是你殺了她的嗎?”
她這直白的有點兒太過頭了。
沈青桐一愣,倒是始料未及的。
衛涪陵面上神色凝重的盯着她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點兒表情的變化,進一步質問道:“雖然宮裡沒有她進出宮門的記載,但是昨天母后有叫人去查過,昨天一早,你有過一次進宮的記錄,當時你是說去給賢妃娘娘請安的,而事實上,你沒去永寧宮。其中具體的細節就不用我多說了,那件事裡面是有破綻的,根本就經不起各方推敲。我相信,沈家老夫人既然叫人去東宮傳了信,那就不是空穴來風,而一旦沈大夫人進宮去鬧了,那麼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昭王。她會在這個時候死去,實在太奇怪了,是你和昭王做的對嗎?既然你已經大費周章的把人送進了宮裡,最後爲什麼又改變了主意,沒有讓她把事情鬧開了?”
因爲原因和目的不明,所以衛涪陵一時還摸不清沈青桐昨天到底都做了什麼,可是隻要比對一下各處宮門守衛的口供就不難發現,昨天昭王府打着王妃名義進宮的是三個人,而最後出來的卻只有兩個。
不可能是昭王妃不翼而飛了,那就只能說明,當時進宮的幾個人的身份裡有貓膩。
陳皇后本身就很納悶,可是因爲宮裡什麼事也沒出,她也就不好隨便的聲張鬧出來了。
可是——
衛涪陵和他們母子根本就不是一條心,此時她站出來質問此事的真相……
沈青桐坦然面對她的審視,淡然一笑:“怎麼,太子妃嫂嫂這是在質問我嗎?”
衛涪陵的眉頭越皺越緊:“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兩個人,四目相對,彼此間雖然沒有明顯的敵意,但更顯然的是,這氣氛混在一起,也不是那麼宜人的。
“嫂嫂你多想了!”最後,沈青桐說道,言簡意賅。
她也不多做無用的解釋,只是很輕巧的迴避了話題。
衛涪陵便就有些急了,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你——”
“嫂嫂!”不想,沈青桐卻是再次強硬的打斷她的話道:“你嫁入西陵家的時間比起我來要長的多,應該比我更明白,好奇心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衛涪陵聞言,緊跟着卻是倒抽一口涼氣。
“果然——沈大夫人的死,是和你有關的嗎?”她的目光,一瞬也不離開沈青桐的臉,最後,還是忍不住這樣的說道。
沈青桐面上始終帶着冷淡的笑容,這個時,也不直接否認,而是反問道:“爲什麼就該是和我有關的?就因爲我曾經和沈青荷母女兩個不合嗎?”
話音才落,她也沒等衛涪陵的回答,緊跟着就又話鋒一轉,冷冷的道:“我聽說,昨天在崇明館,北魏的攝政王意外慘死了?”
“嗯!”她的思路轉換的太快,衛涪陵一時間沒有跟上,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應,隨口應了聲。
沈青桐道:“那麼,如果按照嫂嫂的邏輯,我是不是就可以懷疑,這件事是你做的了?”
衛涪陵猛然一驚,這一次,更是完完全全的愣住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她使勁的皺眉。
“我聽說太子殿下和那位攝政王之間的關係不錯,如果他們之間打算結盟的話,那麼能把他們綁在一起的最牢靠的方法就是聯姻了。因爲嫡嗣的事情,太子和皇后對你本來就已經極度不滿了,如果那位攝政王不死,那麼——太子殿下的另一位太子妃就應該是出自北魏的皇室的吧?”沈青桐道。
她看着衛涪陵,眼中神色雖不見怎樣的幸災樂禍,但卻也絕對的不再友善的繼續道:“南齊的太后娘娘對嫂嫂你不是很喜歡?一旦北魏的某一位皇女來了,嫂嫂你的地位必將受到巨大的威脅和衝擊。如果這麼算下來的話,北魏的攝政王在這個時候橫死,是不是就太蹊蹺了!”
攝政王想要控制西陵鈺,想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和方式——
其實,前天他去東宮的時候,的確是就已經提到了聯姻的這一重了,雖然西陵鈺心裡有所牴觸,但是作爲權宜之計,還是點頭答應了的。
只是——
這件事,青青也是在花廳後面的密道里偶然聽見的,闔府上下,再就只有來寶一個人知情了,這個時候,卻從沈青桐的嘴裡吐出來,衛涪陵不由的如臨大敵。
“你胡說什麼?什麼聯姻?本宮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就敢胡亂揣測嗎?”目前因爲攝政王之死,皇帝大發雷霆,整個京城裡風聲鶴唳,衛涪陵雖然不怕事兒,但是在這個風尖浪口上的時間,沈青桐卻這樣口無遮攔的把這個屎盆子往她頭上扣,她也是本能的牴觸和緊張的。
“我可不就是胡說的麼?”沈青桐一笑,可是那一個笑容之下卻是明顯的別有深意,她盯着對面衛涪陵的眼睛,微微笑道:“上一回出現在小郡主滿月酒上的刺客,嫂嫂應該還沒有忘記吧?”
衛涪陵的心跳猛地一滯,臉上表情也明顯的瞬間僵住了。
沈青桐不避不讓的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開口道:“雖然目前爲止,我還是願意相信嫂嫂你對我是沒有惡意的,可是東宮和昭王府,咱們兩家的立場畢竟有所不同,所以你我之間,還是儘量避嫌的好,嫂嫂你說是不是?”
她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衛涪陵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意外之餘,有點兒想笑,可是——
卻笑不出來。
她定定的看着對面的沈青桐。
沈青桐就又繼續無所謂的笑了,道:“我記得之前嫂嫂有跟我說過,希望我能從西陵家的泥潭裡走出去?可是很遺憾,現在你我腳下本身的就沒有回頭路,所以嫂嫂,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她一笑,就徑自舉步,錯開衛涪陵的身邊,推門走了出去。
前腳即將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卻又似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又頓了一下,然後道:“嫂嫂,其實,我對你也沒有惡意!最起碼,現在還沒有!”
說完,也不等衛涪陵反應,就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彼時周管家在外面,已經等的急躁不已。
見她出來,周管家趕緊迎上來:“王妃!”
“回去吧!”沈青桐道,一個字也不多說的直接就上了馬車。
周管家狐疑的朝她身後看了眼,隱約的卻看到二樓那扇敞開的門裡面,太子妃衛涪陵一動不動的背影,心下有些疑慮,卻沒有說什麼。
而彼時的驛館裡,西陵越纔剛過去,看到攝政王脖子上被拉開的血印子,就是莫名的頭皮一麻,倒抽一口涼氣。
“傷口很整齊,只有一刀,兇手下手的時候沒有任何的猶豫,但應該是個生手吧,所以力道沒有掌握好,並不是一刀斃命的,切到血管了,攝政王是失血過多而亡的!”京兆府來的仵作唏噓不已的在一旁解釋。
西陵越一張臉卻是不知不覺間早就黑成了鍋底灰。
生手?力道掌握不好?
放屁!
那女人根本就是故意放血的好吧?保不準她下刀子的時候還很興奮呢。
可是爲什麼,這會兒看着攝政王屍體上的傷口,昭王殿下會全身不自在呢?
西陵越頭一次,大庭廣衆之下走了神。
“王爺!太子殿下來了!”身邊的雲鵬低聲提醒。
西陵越才趕緊收攝心神,回頭,就見西陵鈺神色匆忙的和京兆府尹一邊說着話一邊從院子裡走進來:“兇手還沒拿到嗎?那個侍衛,還有那個叫綠腰的妓子!父皇已經傳信北魏方面了,不出所料的話,北魏太子應該會親自前來處理此事,在他過來之前,必須要把兇手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