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絕不退讓

所有的愛與恨, 多年之後,不過空夢一場,那些說着能夠抓住的回憶, 往往不過一場虛幻。

黎歡坐在副駕駛上, 放置在一邊的筆記本在播放完錄像之後, 進入睡眠模式, 微微亮的光暗下去, 黎歡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車窗,臉色蒼白的厲害,面無表情。外面似乎起了霧氣, 灰濛濛的一片,章衍此時此刻就靠在另一側的車窗外, 他在抽菸, 吞吐的姿勢依舊優雅。

很久之後, 他掐了煙,坐進車裡重新發動汽車:“我先帶你找酒店。”

她隔了會兒才應:“送我回去。”

“黎歡。”他皺眉。

“送我回去!”她終是冷了聲音, 呼吸也開始不穩。

“傅遠殊他……”

“我要問清楚!”她轉頭看他,眼眶裡蓄滿了淚水,章衍心間一痛,就聽她又說,“我一定要問清楚。”

可是到底要問什麼呢?問剛剛看完的錄像帶, 問裡面撞柱的人是不是自己的母親?還是問多年之前父親的死?她要怎麼開口去問這個無論如何她都不想面對的事情?

太艱難……還是來的太快, 快到她無能爲力, 不堪承受。

她坐在車廂裡, 眼淚卻遲遲不肯掉下來, 她在忍,即便事實擺在眼前, 即便這麼多年之後,母親再次出現。可是事實上,母親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她也不是。

她失去了和母親不多的回憶,如今即便四目相對,也不過只能帶來內心的波動,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她可不可以自私一點,她好不容易快要抓住幸福,那樣近,明明唾手可得,卻偏偏在一瞬間失去。

“黎歡……”章衍看着她蒼白的臉,心中一痛,他開始不確定自己說出事實是否真的對她好,他想開口安慰她,可是話到嘴邊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說什麼呢?有意義麼?

很久之後,黎歡才輕聲問了句:“我是不是真的保不了這個孩子?”

且不說傅遠殊,單單是母親那邊,那麼多年的恨,她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女兒有了仇人的骨肉。

章衍沉默,沉思之後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帶你走,你相信我,你可以把他生下來,我會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孩子。”

他說的急,整個人明顯衝動多了些,黎歡轉頭看他,她也在思考,可是腦子偏偏不聽話:“你這樣做了,她永遠不會原諒你,你不是她的乖兒子麼?”

多麼可笑的事情,她的母親,也是他的母親,在她不在母親身邊的歲月裡,是他陪着的。

章衍慢慢地鬆開了抓住她的手,他深吸一口氣:“你明明知道,在她眼裡,我是工具,從小到大,只是拿來複仇的工具。”

他說着,幾乎笑出了聲音,他第一次大大方方告訴別人,自己只是一個復仇工具,假使被選中的人不是他,也會是別的人。

說起來,章衍也是在新加坡長大的,被辜潔從孤兒院帶走的時候,他多大?八歲,九歲?記不得了,他只記得那是個雨天,很大很大的雨,辜潔和章秋彥的車進了孤兒院。

他們要一個孩子,至今章衍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幸運,他被挑中了,被一個看起來連笑都不會的女人,她甚至都沒有摸過他的頭,就連那天牽着他走出孤兒院的是一起過來的傭人。

在之後二十年的歲月裡,他被訓練的像個機器,喜歡的永遠不能說,母親會不開心。母親希望的一定要做,他希望自己可以讓她滿意,即便,他做了那麼多之後,她都未必會笑一下。

他覺得累,總覺得自己就算傾盡全力都無法討好那樣一個冷漠的人。

可是妥協和討好在長期得不到迴應之後,就會化成失望,之後心灰意冷。

辜潔一直不讓他叫她媽媽,他進門的第一天起,她就同他說:“叫我母親,聽話。”

母親,媽媽,明顯的差別。像是隔絕在世界的兩端,冰冷,不可靠近。

他的眸子暗了暗:“這麼多年,我失去了很多,就只是爲了聽話。可是黎歡,我也是個人,我覺得累了,從現在開始,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再是爲了她,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幾近乞求,那樣高高在上的人露出了脆弱的表情,黎歡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拂過自己的小腹,隔了會兒,顫聲迴應:“我只要保住他。”

“……好。”

……

黎歡不能長時間坐車,在她在車上呆了四個小時,她終於忍不住下車到路邊吐,她吐得整個人發暈,兩眼都是淚花,章衍擰開一瓶水遞過去:“我們找家酒店歇一下再走。”

黎歡接水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可她依舊咬牙:“不行,還不夠遠,他們會找到我們。”

“你放心,這個車子是我來之前找的,母親短時間找不到。”

黎歡搖頭:“不是她……”

她最怕面對的哪裡會是那個數十年不曾謀面的母親,而是昨夜還睡在枕邊的人,傅遠殊要找一個人,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不想面對,暫時還不想,她怕自己會哭,在傅遠殊面前哭。

愛或者恨,似乎都沒有了意義,她原本只想同他在一起,可是偏偏阻礙那麼多,他們經歷了那麼多,可是最致命的……卻是他瞞着她。

二十年,愛錯了一個人。

她好容易喘過氣來,站在大橋之上往下面看,入夜的城市總有一種異樣的美:“我還可以去哪裡?”

到底還可以去哪裡?

……

與此同時,另一邊,徐子晏一面快速的打着方向盤,一面和派出去的人聯繫,手機的震動聲持續,傅遠殊坐在後面,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該來的總會來,無論他把她保護的多好,過往不可更改,是他的錯,怎麼都掩飾不了。

當年辜潔並沒有死,而是被送去了醫院救回了一條命,她傷到了腦部,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雖然傅遠殊有派人守着她,但是這個女人卻在某一天的黎明時分消失在醫院,之後的行蹤,他查了很久都查不到,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還活着,活得很好。

從那之後,他就在等這一天,等着她再次出現,奪走他的一切。可是那個時候的傅遠殊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先失去的……是他的黎歡。

在他快以爲一切就要塵埃落定的時候,在他以爲自己好不容易抓緊的時候,再次失去。

上天和他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他終於要爲自己當年的作爲付出代價。

雨水大滴大滴落下來的時候,徐子晏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他快速應答,回身道:“先生,找到了。”

傅遠殊沒說話,只是蒼白了一張臉,額頭上分明都是冷汗,他的身體在下雨的時候依舊難過,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疼,徐子晏覺得不對勁,連忙問了幾聲。

傅遠殊並不答話,緩了好一會兒才吩咐:“確定她沒事,讓人跟着就好。”

“那辜……章太太那裡……”

“和她約個時間。”

“是,”徐子晏欠身應了,回身打算繼續開車,卻仍是忍不住問:“您真的不要去看看夫人?”

傅遠殊閉了閉眼,隔了會兒才睜開,眼神沉寂的可怕:“她應該不想見我的。”

她現在應該很難過,而她最脆弱的樣子,她從來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的歡歡,一直都是這樣的。

“先生……”

“去查辜潔背後的章家,如果之後我和她談的並不順利,我要整個章家陪着一起下地獄。”

即便,那是他愛的人的母親,可是黎歡長那麼大,她都沒有盡過母親的職責,早早的消失,又突然的出現,帶給她的,除了傷害什麼都沒有。

或許傅遠殊什麼都可以忍,但是唯獨關於黎歡,他不能忍,也不會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