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可沒那麼傻
“夫人,世子爺在外待客,宴客結束後方纔回來與夫人飲合衾酒,您現下的坐姿,切記保持住,不可隨意挪動,不可進食,不可飲水,若有什麼事,指使奴婢們就是。您這坐的呀,可是您和世子爺的福氣!”
入了新房,裴宥一離開,爲首的喜娘就在溫凝耳邊叮囑。
溫凝知道,這叫坐帳。
上輩子她嫁沈晉的時候,對一應習俗都敬重得很,說要好好坐着,坐住她與沈晉的福氣,她硬是頂着一頭繁重的鳳冠坐足了一個多時辰,沈晉回來前她一根手指頭都沒挪動。
國公府今日的客人,恐怕比上輩子那場婚禮時多出兩三倍,裴宥沒有兩個時辰回不來。
她可沒那麼傻。
溫凝輕咳了一聲,站在她旁邊的菱蘭馬上會意。
之前姑娘特地吩咐她了,這國公府的規矩多,閒話多,但裴世子的清輝堂並沒有掌事的丫鬟嬤嬤,她跟着她進來,便是裡頭的大丫鬟,第一日就要將威壓拿出來。
“我們夫人喜靜,且這日頭太熱,這麼多人在屋子裡,恐怕待會兒夫人都要喘不上氣了,都跟我出去外面候着罷。”
菱蘭上前一步,擡着下巴,語氣微冷道。
滿屋子丫鬟嬤嬤面面相覷,還沒交換完眼神,菱蘭已經先行一步。
本就是沒有主心骨的,有幾個已經蠢蠢欲動,有幾個看向爲首的喜娘。
那喜娘說到底不是國公府的下人,想到此前花轎前裴世子那冷冷一瞥眼,再想到剛剛進新房時,新郎本該是用牽引拉着新娘,可那裴世子,偏拉着人家的手不放……
想來裴世子是個不那麼講究規矩的,且這位夫人,出身雖不怎麼樣,怕會是位得寵的。
她便也不講究那麼多,率先跟上了菱蘭的步伐。
喜娘都走了,其他的丫鬟嬤嬤也就不再猶豫,魚貫而出。
屋子一安靜,溫凝馬上揭了蓋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剛剛菱蘭說的話不假,儘管屋子裡放着冰鑑,可這樣熱的天,她一身鳳冠霞帔,又被那麼多人圍着,真的要喘不過氣了。
擦過汗,她甩掉蓋頭,到茶桌邊灌了一杯涼茶。
什麼坐帳坐福,上輩子她坐得那麼老實,沈晉連合衾酒都未與他喝就出徵去了,最後只回來一罈子灰。
連喝了好幾杯茶,溫凝又到窗邊去淨手。
裴宥就是故意與她作對!
拜堂結束後他握她的手,她下意識就要抽出來,可他偏不。入洞房她應該是拉着牽引,可掙了幾次他不放,反倒握得更緊,最後竟直接將她牽到新房了。
一路上不少人在笑,她的手現在都還是燒着的。
洗了好幾下被他握住那隻手,溫凝才擦去水漬,舉目打量這間新房。
她對這間臥室並不陌生。
上輩子嫁給裴宥時,他的府邸還未建成,所以她是嫁入國公府,在他的清輝堂住了幾個月。
新房還是上輩子那間,裴宥的主臥。
與上輩子的時間線相比,還有好幾年光景。可這裡與當初變化不大,只除了新房的佈置略有些不同。
溫凝略略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上輩子嫁給沈晉時,是守規矩,一整日不吃不喝,帳子做得端端正正;後來嫁裴宥,是與他抗爭,前後恨不得絕食了三日。
如今想來,哪一次都很蠢。
她坐回喜榻,取下仿似千斤重的鳳冠,斜倚在疊了滿牀的被子上頭,舒坦地出了口氣,然後……
拿出袖子裡的零食袋和話本子。
剛剛要不是擔心自己將這點私貨給甩出來了,也不至於掙裴宥那隻手的時候扭扭捏捏,跟撒嬌似的。
咳……
兩個時辰呢。
且讓她先吃飽喝足,歇息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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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賓客的確如溫凝所料,比當初沈家娶妻時多得不是一星半點兒,朝堂裡大的小的,但凡爲官的,幾乎都有一兩口人在這裡。
包括曾經與溫家定親的沈家。
梁氏的心情十分複雜。
她分明是瞧不上溫家,看不上溫凝的。
一個沒什麼出息的鴻臚寺卿,家裡兩個沒什麼出息的兒子,在京城又無門閥倚靠,算得上什麼好人家?
即便溫凝沒有主動開口,她也定要退了那門婚事。
可她瞧不上的人家,居然攀上了國公府!
她看不上的姑娘,居然嫁給了國公府前途無量的世子,還是正妻!
這讓她心裡說不出的彆扭。
本能地想要嘲笑人家撿了她家選剩的,不要的,可心裡又清楚,國公府什麼門楣?長公主多麼厲害的角色?六元及第,入仕一年就升到正三品的裴世子,又豈是那麼好糊弄的人?
難道是她看走眼,錯失了寶?
再想到沈晉近來的家書屢屢提及溫家,問溫凝的情況,甚至直言仍舊想娶她,心下更不暢快。
南疆戰事吃緊,遠在京城千里之外,這場婚事又這麼倉促,一時半會兒沈晉恐怕不會得到消息。
可他總有一日要返京,會知道溫凝嫁做人婦。
此前退婚他便日日酗酒,消沉了好一陣,若得知此事……
梁氏手裡的酒不香了,菜也無味了。
正好酒敬到了這一桌,長公主容光煥發,笑容滿面,裴世子脣角微揚,璀若星辰。
她收起那些小心思,本想說幾句吉祥話討個喜,畢竟裴世子這能耐,日後沈家指不定還需得他照拂。
卻不想裴世子看過來時,也不知是恰巧還是刻意,冷冷睨了她一眼。
梁氏手一抖,酒杯都差點沒拿穩。
等回過神的時候,長公主和裴世子都已經離開,去了另一桌。她與旁桌的沈高嵐遙遙相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解與擔憂。
聽聞那險些與溫凝定親的燕禮名下的幾處產業都生意慘淡,只因有人在世子面前提及“燕禮”其名,世子面露不快。有些人或是怕得罪世子,或是想向世子表忠心,離人遠遠的。
那他們這與溫凝退過親的,難道是……得罪世子了?
裴宥自然是看沈氏夫夫不慣的,看到他們就想到沈晉,想到沈晉就想到某個水性楊花的姑娘,送過他一個香囊。
不少新嫁娘會親自給夫君繡一枚香囊,婚前他提醒她繡蓋頭,她竟就真只繡了一個蓋頭。
呵。
懶得令人髮指。
他舉着酒杯,掩下眸中情緒,繼續給旁桌敬酒。
裴世子平日甚少出門交際,更少與人飲酒言歡,許多人都想抓住這難得的機會與他多喝幾杯,多說幾句話。
因此整個宴席喧鬧聲不斷,已不是“熱鬧非凡”四個字可以概括的。
而這樣的熱鬧隨着宮中到來的賞賜到達頂峰。
宮人一聲聲地唱禮,令歡喧的現場驟然安靜了片刻。
在場誰不知道嘉和帝原本想給裴世子與昭和公主賜婚?可裴世子放着昭和公主不娶,偏娶了個四品鴻臚寺卿的女兒。
原本還有人揣測世子此舉是否會傷了嘉和帝的面子,令嘉和帝不悅。
可聽着那一件件價值不菲的賞賜,看着那些往日見都不曾見過的寶貝源源不斷地送入國公府,所有的揣測都煙消雲散了。
裴世子就是裴世子,聖眷優渥,仕途敞亮,豈是一門婚事能動搖的?!
宴席霎時愈加沸騰。
一直到亥時三刻,纔有鳴金收兵之勢。
“姑娘,亥時三刻了。”每半個時辰,菱蘭就朝門內報一次時。
溫凝剛剛吃了些袋子裡的堅果果脯,歪着看了會兒話本子,折騰了一整天,合上眼就睡了過去,因此並沒有聽到菱蘭報的時辰。
菱蘭掐算着,覺得世子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
正猶豫是把這一幫子丫鬟嬤嬤喊進去,還是就在外面等着世子來再進去,看到前方一個紅色的人影。
再浩浩蕩蕩地進去已然來不及了,她也決計料不到自家姑娘竟然膽大如斯,在裡頭又吃又是喝還睡了過去,只領着屋外的人朝世子行了禮。
裴宥喝不少酒,眼神略有些飄忽,身形倒不見搖晃,也無需身邊的顧飛攙扶,只是見到一排丫鬟嬤嬤就蹙眉。
擺擺手:“都下去。”
喜娘當是世子喝多了,忙屈膝道:“世子爺,這還有……”合衾酒和結髮禮呢。
裴宥轉眸看過去,喜娘心頭一滯,生生住了口。
後頭的顧飛也在朝她擺手,快走快走,這都什麼時辰了,他家世子喝了半個國公府的酒,哪還有精力應付這些繁文縟節。
倒不是沒有精力應付。
裴宥聽王夫人說過很多次她與王福成親時的趣事。
說她那一整日,從卯時起牀開始,米粒未沾滴水未進,鳳冠又重,嫁衣穿着也累,偏還有個坐帳的規矩,她坐了一兩個時辰紋絲未動,王福進去時,她險些要暈倒了。後頭還有冗長的合衾酒和結髮禮祝詞,讓她差點以爲自己要活不過新婚夜了。
裴宥看着這喜娘便想到她今早迎轎時的祝詞,想必她的合衾酒和結髮禮祝詞,沒有小半個時辰是說不完的。
溫凝那小身板瘦瘦弱弱,抱起來紙片人似的,他並不打算看她暈倒在自己面前。
喜娘看着一主一僕都打定主意不走接下來的流程,只得領着身後一羣人屈膝行禮:“恭賀世子大喜。”
裡面睡得正香的溫凝,這才聽到外頭的動靜。
恭賀世子大喜?
裴宥成親?
哦對,新娘是她!
她倏地從榻上坐起來,慌忙四顧,鳳冠,蓋頭,話本子……
門已經“嘎吱”一聲被人推開,溫凝快速地把話本子塞到牀鋪底下,然後手忙腳亂去戴鳳冠,將將戴好,發現被衾被自己睡塌了,起身打算理一理,剛剛站起身,放在身上的零食袋啪地掉了下去。
本還想去撿,回頭,發現裴宥已經站在內間門口。
他一身火紅的喜服,束着的發冠也是紅色的,眼神微醺,渾身上下卻整齊得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曾凌亂。
她歪着鳳冠,蓋頭沒來得及戴,口脂也掉了一些,腳邊落着一個布袋,腰果、松子、核桃、各式果脯……撒了滿地。
四目相對,彷彿又聽到去年那巷子裡烏鴉嘎嘎的叫聲。
裴宥:“……”
溫凝:“……”
準備開始琴(雞)瑟(飛)和(蛋)鳴(打)的婚後生活啦~
(本章完)